我愛你

懸崖上的風很冷很冷,地上的積雪也很累很累,很快她的身體也凍成了冰,因為無法長久蹲著,所以隻能跪著,他沒將她抱多久就推開她,沉聲道:“你回去。”

這聲音……這聲音分明已好得完全,難怪他如今再不肯說話。事實被再一次被論證,她又有想哭的衝動,看著他使勁搖頭:“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著,從今以後,我都要陪在你身邊!”說著她就撲入他懷中,心裏的痛翻江倒海,她說道:“我愛你,很早很早我就愛你,不管你是誰,不管你變成什麽模樣……”

他沒有回答,隻是緩緩伸手,再次將她摟住,像生命一樣將她摟入懷中。

她想看一看他的臉,卻又不忍去看,無法去想象他經曆了什麽,隻要稍稍的想起,心便會痛得受不了。她早該發現,早該發現的,從那個他突然給她休書的早上,從樂正舒出現在她麵前,從她漸漸看淡秦悅這個人……她早該發現的……

“回去。”畢竟是不忍她如此,他再次出聲,要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她卻並不依,仍是抓著他不放。

他看著她跪在雪地上早已被浸濕的腿,說道:“還有孩子。”

鬱青青這才想起來自己不是一個人,她聽話地從地上起身,卻再次流出淚來,一邊哭一邊又笑道:“還好有孩子,還好有孩子,還好……”她抱住他,欣喜道:“還好我留下了這個孩子。”

之前的喜悅不過是做母親的喜悅,現在卻完全不同,她那麽高興那麽高興,那麽慶幸,那麽感動,這就是秦悅的孩子,她懷著的是他們兩人的孩子,這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多麽神奇的一件事!

“你不要太難過,我知道無論怎麽說你都會難過的,可是……太妃她說她走得並不無奈,並不痛苦,而且我相信這世上是有靈魂的,死亡並不代表生命的停止,她一定如願地見到皇上了,一定可以在下輩子與皇上同生,到死也在一起。而你,你有的還很多,很多人也需要你……”

她安慰他,他低頭去看她早已大得十分明顯的肚子,忍不住緩緩伸手,隔著母親的身體觸上那未出世的小生命。

這是長久以來他想做而不能做的,聽說胎兒會動,胎兒能聽懂外麵的聲音,時間長了,他也能知道誰是母親,誰是父親,可他從來不曾感受過他如何動,又從來不曾伏在母親的肚子上與他說過話,他想,孩子一定不會知道他……

很快,他就感覺到了胎動。雖然驚喜,卻很快就不安,他會向花飛嫣打聽胎兒的事,花飛嫣會翻著醫書告訴他胎兒會動,卻是有規律的,也是有間隔的,為什麽此時剛好就動了?他看一看鬱青青,隻見她臉上被風吹得通紅,嘴上也被凍成了青紫色,眼中也因悲痛激動而淚水盈眶,深深知道母親的狀態影響著胎兒的狀態,他立刻就替她係上鬥篷,拉了她往山下走。

“回去。”他說。

這一次她沒有反對,將他的手緊緊握住,隨著他一步一步往山下走。一路上兩人並沒有說什麽,鬱青青這一刻本來是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的,可要開口時卻又覺得什麽也不用說,也說不出口。淚水還在往下流著,她使勁去抓他的手,卻並不能抓牢,好在他將手一緊,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手,讓她滿滿都是安穩的感覺,連身上都似乎暖和了許多。

快到朝露庵時,他鬆開了她,說道:“你先進去。”

鬱青青自然知道他們兩人不能一起進去,因為另一個秦悅還在裏麵。到此時,她已經能猜出那人是誰了,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事,若不是親眼看過他此時臉上的傷,她會以為他們兩人隻是在鬧著玩。

她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那麽不願離去,好不容易才強迫自己低頭不再看他,然後轉過身去,在轉身的那一刻,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

如果說之前她還能等,還能等到一個最好的時機和秦煜說清楚,而現在她已經不能再等了,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就拚命地想陪在他身邊,那個聲音在她心裏叫囂,呐喊,讓她幾乎瘋狂,恨不得永遠拉著他不鬆手。她的願望如此強烈,更何況秦煜的腿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不是行動自如,但至少已經是好了,他再沒有任何理由陰沉下去。對,她要說,要盡快說清楚,秦煜的腿已經好了,可秦悅的傷還是依舊!

她擦去眼中的淚水,咬著唇往前走,這一刻,她是如此地感謝花飛嫣,還好有她,還好有她……

“啊,是王妃!”才進門,小環的聲音便傳來,她抬眼,隻見小環就在園中站著,而小環身邊,竟還有秦悅,不,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白衣,那個曾經為秦悅所信任的白衣。

她立刻讓自己表現得正常一些,小環早已跑過來道:“王妃你到哪裏去了,是去找樂正公子了嗎?可急死奴婢了!”

鬱青青暗怪這丫環的口無遮攔,立刻道:“隻是去外麵走了走。樂正公子還沒回來嗎?”

小環搖頭,她不關心樂正舒,倒是很快就離開這個話題,拉了鬱青青就往裏麵走:“王妃的手這麽冷,身上都是雪,快回房去吧!”

鬱青青跟著她走,在經過“秦悅”身邊時朝他微微低了低頭。

直到她離去,白衣依然盯著她腳下看著。她腳上全是雪,裙上也全是雪,而且麵前的裙擺還是濕的,很明顯,她並不是出去“走了走”,而是走了很久,而且在雪地裏有過些什麽動作,隨意的走一走,並不會將裙擺打濕。更何況不知何時,她眼中早已哭紅。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麽,隻是剛才她身邊的丫環提到了樂正公子。

樂正公子……她真的去找了樂正舒,一個王妃,親自去找一個府上的男客?她與樂正舒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

不由自主地,他的思緒被樂正舒強烈地吸引。樂正舒,身旁有著花飛嫣,又與姚舜英有關係……而且他給他的感覺……

他神情一凜,立刻朝身邊吩咐道:“去找龔錚,讓他去府中等我。”

這一天,雖然太妃去得突然,但作為無太妃毫無關係的鬱青青也不得不離去,她沒有因太妃的死而再逗留一夜的理由……

當然,花飛嫣與樂正舒也沒有逗留的理由。

一路上,鬱青青都在想著有關樂正舒的事。想知道他的傷勢,想知道他的打算,想知道他準備拿白衣怎麽辦……她是那麽想他拿回自己的一切,可她知道在他恢複自己的容貌之前什麽都不用想,甚至能殺白衣也不能殺,因為他現在才是眾人眼中的秦悅。

這一刻,她想起許多來,最後一次見秦悅的情形,第一次見樂正舒的情形,還有那時候在荷花池邊花飛嫣和她說的話。

她說樂正舒有喜歡的人,可他喜歡的人在他出事時拋棄了他……可不是麽,無論如何,她都是在那個時候離開他的,那樣的傷是如何的痛,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呢?越想,越是心痛,越想,越是後悔,好在……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她還有機會去補救。

回端王府時,天已將黑,一進門就見到了秦煜,他沒再坐著輪椅,而是直直站著,甚至身旁也沒人扶,隻是手上隨意地拄了根拐杖,看上去氣色還不錯。

“回來了?我以為這麽晚,你不會回來了。”他說著,臉上還帶了些笑意。

鬱青青看著他,柔聲道:“你怎麽沒讓人扶著,這樣不危險麽,萬一摔了呢?地上又不好走,都是雪。”

他笑道:“好在我沒讓人扶。昨天在你走後我正有事要走動,可身邊沒人,又沒東西扶,我便隻有自己試著走了,雖然後來摔了,可在摔之前最快走出了好幾步,我高興著,便不讓人扶了,隻弄了根拐杖,練了兩天,現在已經很好了。”

他的臉上止不住地洋溢著光輝,她知道他是真的高興,如此,她才放心了。現在他什麽都好了,當是不再像之前那樣了吧,那她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了。

“這樣真好,王爺,現在一切都好了,什麽不開心的事都沒有了。”她由衷地替他高興,碰到他深沉的,略帶了些灼熱的眼神,她立刻就驚慌地躲開。

他說道:“我還沒用晚飯,我們一起吃吧。”

很久很久他們都沒一起吃過飯,很久很久他也沒邀過她,她同意了,點頭道:“我先回房去換身衣服。”

這一頓飯吃得算是愉悅,他們之間有了久違的和氣對話,在最後,便又談到了太妃。鬱青青看著秦煜,突然問:“你覺得,愛情該是什麽樣子?”

秦煜並沒有立刻回話,而她則出神道:“其實太妃的死,告訴了我愛情該有的樣子,我安慰她說,雖然曾經滄海難為水,但走出去,你會看到這世上不隻有水,還有山,而她卻說,山再好,也不是當初那海。愛並非喜歡,而是比喜歡更喜歡,我以前竟一直錯估了它的意思。”說完,她看向秦煜。

秦煜依然沒有回話,隻是一動不動看著她,臉上之前的柔和笑意此時都已不見,卻也沒有冰冷,隻是平靜。

好久,他問:“你是想說,你並沒有看見海,卻以為它是海?”

他能接她的話,讓她高興,看一看兩人放下的碗筷,她輕聲道:“秦煜,我們出去走走好麽?”

隆冬的天,兩人披著厚厚的鬥篷,一起走出門去,丫環都沒讓跟著,就他們兩人,地上積雪早被下人清掃,走起來並不艱難,她扶著他,往園中開有梅花的地方走著,未至,便聞到縷縷幽香。

她說:“秦煜,你愛我麽?”

他沉默,她則自己回道:“我覺得是愛的,可你卻並不喜歡我。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許多次都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來,在想曾經我覺得的天注定,到底是什麽。”

“我知道,你是怪我。”他停下步子來,微微垂下頭。

鬱青青立刻道:“我沒有怪你,是我們都有錯,或者,我們都會做出對方受不了的事,秦煜,那兩次的見麵,我愛你,你也愛我,可我們愛上的隻是那一刻出現的人,而不是對方,我愛的是那一刻,在我想離開睿王府時遇見的夢中人,並非秦煜,而你愛的,是那一刻能給你帶來溫暖的人,並非姚舜英。所以離了那一刻,我們隻能互相折磨。”

“阿英,我以後再不會,再不會傷害你。”他眼中帶著痛意,急切而沉痛地向她承諾,她看得不忍,卻隻能低下頭去不看,繼續道:“我說這話,並非因為那天晚上的事,甚至我也沒有因為那件事而生氣怪過你。秦煜,我在心裏想這個決定想了很久,我不是賭氣,也不是一時衝動,秦煜,你的妻子,該是一個真正全心全意守在你身邊的人,你們會舉案齊眉,瑟瑟和鳴,你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這樣對你才算公平。”

“你是說,你並不願全心全意守在我身邊?”他問。

她回道:“我會懷疑我對你的愛,然後懷疑我們在一起的意義,我以為這世間男女的結合並不是因為門當戶對,也不是因為綿延子孫,或者別人可以因為需要嫁人而嫁人,而我不想。秦煜,你想一想,若不是我在那個時候闖入你的生命,你會愛我,會娶我麽?這樣得來的愛情,難道你不懷疑麽?”

不無長全。“我不懷疑。”他立刻道:“我隻是想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可……我們在一起並不快樂。”

他久久凝視她,然後道:“因為別的男人?”

鬱青青連忙搖頭:“不是,與任何人都無關,隻是我自己變了,隻是我自己覺得我們不適合在一起了。”

他沉默了下來,目光垂看著前方,並不開口。

她拉住他的手,認真道:“秦煜,若你不愛我,那我們本就不是該在一起的人;若你愛我,我會愧疚,會自責,因為我的愛比不上你的愛,你想著在一起,而我卻想著分離,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們更不該在一起,至少,不該以兩個相愛之人的身份在一起。”

他無力道:“這話,你還沒回來就想說了吧,或者,從很早很早你就想說,在你說要休書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離開了是不是?我卻還以為你隻是說氣話,以為我們隻是吵架。”

她沉默不語,不管他說的是不是真實的,她隻是默認了。

兩人就這樣在雪中站著,很久很久都不說話,直到寒風吹來,她擔心地護住肚子。

秦煜看她一眼,說道:“先回房吧。”他的聲音很頹喪很頹喪,他的樣子就像將要虛脫一樣,雖然那樣站著,可人卻完全沒了之前的精神,她低著頭,與他一起往回走。

他並沒有說答案,但也沒有為之而激動,其實這就是她所希望的結果了,希望他能在回去思考之後選擇與她分開。

其他她知道,他心裏對她是介意的,要不然他不會在之前說出那些話來,他介意她之前嫁過人,介意她懷著別人的孩子,這介意,再加上她現在的態度,他興許並不那麽堅持地要和她一起。

如此想著,她心裏放鬆了許多,甚至最後還能在與他分別時露出一絲笑來。

秦煜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眼中盡是痛楚失落,雪夜裏的涼意讓人刺骨,他卻久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哪怕眼前再沒有她的身影。

第二天的晚飯前,丫環過來,對鬱青青說道:“王妃,王爺說讓您待會上飯廳用飯,還有花大夫和樂正公子也會去。”

“他們也去?”鬱青青十分奇怪,問道:“他們去做什麽?”

丫環回答:“是王爺的腿好了,王爺十分高興,所以要宴請他們二人,因為王妃和花大夫關係好,所以王爺說王妃一定要去。”

聽到這個消息,鬱青表心裏立刻就開始不安。秦煜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現在卻突然要宴請他們,這個宴請,到底是什麽宴?

因為有昨天的那一番坦白,她理所當然地把這宴請看得不尋常,第一個浮現出來的想法,就是他可能是要趕花飛嫣和樂正舒走了。

要不然如何會宴請,又如何偏偏在這時候宴請?這不是他第一次能站起來,也不是他能第一次正常行走,更不是他的腿痊愈,這頓宴請,是為了請而請。及有可能,他會要求花飛嫣和樂正舒明天早上離開。

鬱青青有些六神無主,他是王爺,當然有這個權利,可是……他們就要離開了,他們就要被逼著離開了麽?雖然在這裏她也不能常見到樂正舒,可怎麽說她是知道他完全的,更何況他需要治傷,需要藥,他走後又去哪裏安置?

一路擔心著到飯廳,沒想到過來之後才發現竟然自己是最先到的。桌上已經擺了個鍋,下麵生了火正在燉著,遠遠就能聞到濃濃的香味,若她此時有食欲的話一定是垂涎欲滴的。

見她一直看著桌上的鍋,候在桌邊的丫環說道:“王妃,這味道很香是不是?這是燉羊肉,是王爺特意吩咐廚房做的,冬天吃最好了。”

“嗯,是挺香,王爺倒是有心了。”鬱青青笑了笑,卻在陡然之間變了臉色:她突然想起另一種可能來,會不會,秦煜並不隻是想趕走花飛嫣和樂正舒,而是有其他打算?比如,在這飯菜裏動手腳?

裴仲賢的身影再次在腦海中浮現,以及那一群刺激太妃完全瘋狂的獄卒,還有他曾經狠狠推自己的那一把,還有最近的,他在她胸口咬出的傷痕。那傷痕一直留了半個月之久,若不是有花飛嫣的藥,她隻怕是要留個疤痕了。秦煜解決事情的方法,向來就不是溫和的,他沒有讓人打裴仲賢一頓,而是用殘忍的方式殺了他,他也沒有吩咐人在萬恩寺內刻薄太妃,而是在太妃最怕什麽,他就給她什麽……他隻會出最狠的招,最讓人無可反擊的招,從不會留情。那對樂正舒呢?

趕他走?不見得吧,難道他是要……

她再次看向那桌上燉著的一鍋肉,臉色頓時就白起來:一個王爺想要一個普通人的命再簡單不過,也不會有任何法律責任要承擔,他會不會真的……正在她驚惶時,身後傳來秦煜的聲音:“沒想到你過來得最早。”

鬱青青回過頭去,看到秦煜臉上溫和的笑意,心裏的恐懼與不安再一次加深。不該,他不該是如此自然的樣子的,如果他臉色不好倒是正常,可他這樣,反而是不正常!

而花飛嫣和樂正舒此時就在秦煜身後,他們竟是一起過來,花飛嫣臉上的神情也十分自然,明顯是輕鬆的,並不藏心事。所以,他們並不知道危險?

是的,他們不會知道,因為隻有她才知道她與秦煜昨天晚上有一番談話,隻有她才能猜到他會生氣,極有可能會在今天有所行動!這可怎麽辦?越想她就越覺得可疑,越覺得這一頓飯並不是一頓普通的飯,而是一頓鴻門宴!

“姚姐姐,你鼻子有些紅呢,是凍著了嗎?”花飛嫣看向她,立刻就問。

鬱青青回道:“是有些。”然後有意看了眼樂正舒,說道:“昨天晚上和王爺在外麵走了走,說了許多話,可能是吹了些風,所以有些著涼,今天已經好多了。”她有意把“說了許多話”這幾個字加重,就是希望樂正舒能從她的話裏聽出些什麽來,然後提高警惕。

“那我待會過去給你看看,看有沒有大礙,姚姐姐,你現在可一定要注意,現在孩子要出世,也是很關鍵的時候呢!”很顯然,花飛嫣完全沒聽出她真正想傳遞的意思,隻是單純地關心著她的身體。

鬱青青笑著稱是,正說著,一旁的秦煜便道:“都過來坐下吧,阿英,門口風大。”

今日更新完,本來是想早點寫好的啦,結束寫著寫著就耽誤了~還好沒過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