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將邪（下）
兩座高爐之上，狂風大作，烏雲四合，天空緩緩陰沉下來。火紅的爐火翻滾著烈焰，猶如插入雲霄的燈塔，異常醒目明亮。
叮叮當當的鍛打聲，已不停歇地在山穀中錘響了七天七夜，爐中溫度不息，火焰不滅，兩人便隻有不斷錘打，分毫不敢停歇。
風炎子臉色微紅，氣息悠長，渾身肌肉虯結，古銅色的皮膚之上，顆顆汗水晶瑩剔透，折射出金屬般油亮的光澤。
他飛快揮舞著手中大錘，手臂與錘頭逐漸成為幻影，速度越來越快。與此同時，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天地靈氣，也隨著他那有節奏的疾速錘打，紛紛匯聚到即將出世的劍體之上。
寶劍嗡鳴，劍體在天地靈氣中劇烈震顫，大口大口地將其不斷吞噬入體內。
“難道僅僅這樣不停地鍛打，鑄劍就能完成了嗎？”莫邪眼中閃過一抹震驚之色，忍不住低聲說道。
幹將得意道：“那當然，祖師的鑄劍技藝當世天下無雙，尤其是這鍛劍之術，更是早已登峰造極，超凡入聖了。”
說著，他瞥了一眼歐冶子鑄劍的劍爐，眼底滿是隱晦的不屑。對於他來說，歐冶子所展現出來的鍛劍技藝，不僅遠遠比不上風炎子，甚至比起他的父親也要遜色許多，無論錘打的速度還是力度，都達不到一名頂級鑄劍師的標準。
雖然，歐冶子的鍛造技巧非常出眾，爐中寶劍也即將成形，可是在幹將看來，他的劍在鍛造的途中便已經先天不足，根本無法與風炎子的劍相提並論。
莫邪秀眉緊蹙，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風炎子爐中的寶劍，疑惑道：“如果僅憑錘打以及天地靈氣的滋養，他又如何能為寶劍開竅，賦予它劍靈呢？”
幹將聞言詫異地看向莫邪，不可思議道：“當然要憑借這有規律的鍛打以及天地靈氣的滋養，才會令寶劍最終誕生出純正的劍靈！你居然連這個也不知道，風胡子那老東西平時到底都教給了你什麽？”
“你！你又罵人！”莫邪惱怒地瞪他一眼，冷哼著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幹將自知失言，心中無比懊悔，忙陪著笑臉對莫邪賠禮道歉，表示一定會洗心革麵，決不再犯。莫邪卻根本不理他，目光完全集中在歐冶子身上，小臉陡然凝重下來。
“莫邪，你怎麽了？”注意到莫邪神色的異常，幹將關切問道，同時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隻見劍爐之上，歐冶子突然取出一把尖刀，狠狠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割下。
“啊！他這是要幹什麽！”幹將失聲叫道，“他是不是明知自己必輸無疑，所以選擇破罐子破摔了。如此自傷身體，他的血液與精氣馬上便會迅速流失，如何還能有體力完成之後的鍛打賦靈？”
莫邪冷哼一聲，用她清冽幹脆的聲音不客氣道：“如果你自己沒有見識，就請不要隨便發表意見，那樣隻會讓人覺得你很無知。”
幹將訕訕一笑，閉口不敢再言語，兩隻眼睛卻仔細注視著歐冶子的動作，想要看清楚他這樣做究竟有什麽目的。
歐冶子緊握著拳頭，任由殷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臂，一股股灑在那即將成形的劍體之上。寶劍嗡鳴，劍體猛然劇烈震顫起來，天空中無盡天地靈氣迅速匯聚，與歐冶子的鮮血一同被劍體瘋狂吞噬。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世上怎麽還會有這種開竅方式！”幹將大驚失色，雙眼驟然圓瞪，有金光從他的瞳孔**出。
“哢！”
烏雲翻滾中，突然有一道閃電在歐冶子的頭頂劃過，瞬間將天地照得一亮。劍爐之上，隻見歐冶子的麵色異常蒼白，整個身體也隨著精氣與鮮血的大量流失而正在緩緩幹癟，然而他的雙眼卻更加明亮。
“龍淵，成形吧！”歐冶子仰天高呼，須發怒舞，手臂刀口中流出的血液越發洶湧，與天地靈氣一起瘋狂灌入寶劍之中。
“吟！”
嘹亮的龍吟聲，自歐冶子的劍爐中排空而上，響徹整個天際。緊接著，一柄半成形的寶劍緩緩上升，途中微微變化著形狀，直到上升至歐冶子眼睛的高度時，寶劍才最終成形。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便叫作，龍淵！”歐冶子激動道，臉色漲得通紅，嘴唇顫抖，目光炯炯發亮。
龍淵劍歡鳴一聲，“龍淵”二字的銘文自動在劍體上形成，隨後一層金光飛快從銘文處向四周蔓延，最後形成一道金色光柱，直插雲霄。
“砰！”
對麵風炎子劍爐中即將出爐的寶劍，感受到龍淵散發而出的磅礴劍氣，居然猛地炸裂了開來，其中最精純的劍靈元氣盡數被龍淵強行奪走。
龍淵劍劍鳴驚天，吞噬到風炎子寶劍的元靈之後，它的氣息更加渾厚，形狀也更加完美。一道金色劍氣射向天空，頓時將漫天烏雲一切為二，金芒四周隱隱有無數金龍怒舞，轉眼將所有的烏雲全部驅散。
這一刻，龍淵劍出世，他終於戰勝了風炎子！
叮叮當當的錘打聲沒有停歇，畫麵再度變模糊，等到它重新清晰時，歐冶子已經一身華服，佇立在一座宏偉的建築之中。
“歐冶子長老，宗派外有人求見您，聲稱是您的故友。”一名青年站在歐冶子身前，恭敬地對他說道。
“哦？想不到我歐冶子孤寂一生，竟也會有故友找上門來。”歐冶子自嘲一笑，隨意道，“那自稱是我故友的人，他叫什麽名字？”
青年說道：“他說，他叫燭離。”
“燭離？”歐冶子驚道，“竟然是他？速速帶他來見我！”
青年答應一聲，行至大殿門口，突然化作一道流光，禦空向遠處飛去。歐冶子稍稍整理了一番衣冠，也大步走到大殿門口，靜靜等待。
不一會兒，兩道光芒電射而來，停留在歐冶子的大殿門前。一人隨手收起法寶，在他背後走出一名渾身是傷，但卻英氣勃勃的年輕人，另有兩人放下手中的擔架，上麵躺著一名麵色灰敗，奄奄一息的中年人。
“燭離，真的是你！”歐冶子迎出大殿，幾步走到擔架旁邊，目光掃過他的身體，憤怒道，“這是怎麽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搞成現在這副樣子？”
燭離苦笑道：“我們的家鄉，如今戰亂四起，大部分早已被妖獸們攻陷。他們想要讓我們為他們鑄造兵器，我們拒絕了，便一路逃亡逃到了這裏。”
“妖獸嗎？哼！”歐冶子的目光漸漸淩厲，緩緩攥起拳頭，冷聲道：“為什麽隻有你和幹將，我師父還有風炎子呢？他們在哪裏？”
“他們，咳咳……”燭離的臉上閃過悲傷之色，忽然大口大口地咳起血來，血液不斷從他的口中噴出。
歐冶子見狀，連忙匆匆一探燭離的傷勢，登時臉色大變，沉聲喝道，“來人！速去請宗主與眾位長老前來我這裏救人，快去！”
大殿外立即傳出許多破空聲，道道光芒劃過天際，從歐冶子的大殿飛向四方。
燭離咧嘴一笑，用力抓住歐冶子的胳膊，輕輕搖頭道：“歐冶子，不用了，我自己的傷勢自己清楚。我的魂魄都已被震散了，就算服用再多的靈藥，也是於事無補，救無可救。”
他笑道：“當日，師父與師叔拚掉性命不要，阻擋妖獸，便是為了給我和幹將爭取一線生機。我知道，他們最想要保護的人是幹將，能把他安全地交到你手上，我總算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至於多活的這幾刻鍾，讓我在臨死前還能見到你，已是命運對於我的恩賜。”
“幹將？”歐冶子抬起頭看向幹將，隻見他眼中滿是淚水，緊緊抿著嘴唇，咬著牙，正無比痛苦地望著燭離。
“不錯，就是幹將。”燭離迎著他的目光，釋然一笑，轉而看向歐冶子道，“以你這些年來的閱曆，想必早就已經知道了。幹將天生至陽之體，莫邪天生至陰之體，都是億萬人之中，千萬年也難得一見的體質。他們兩人，將來如果能夠達到煉器的最頂峰，一定可以鑄造出震古爍今的無上神兵。他們兩人，是我們人族的希望！”
燭離緊緊握著歐冶子的胳膊，大聲道：“歐冶子，今天我便把幹將正式托付給你了，從今以後，他便是你的弟子！”
“幹將，還不跪下！”燭離的臉上湧起一抹妖異的紅色，厲聲喝道。
幹將心中一痛，他明白，燭離此刻已經完全油盡燈枯，這是他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弟子，拜見師父。”幹將應聲跪下，恭恭敬敬地對歐冶子磕頭道。歐冶子有心想要把他扶起來，燭離卻緊緊抓著他不放。
“歐冶子，你一定要答應我，幫我照顧幹將！你一定要答應我，教導他成才！答應我！”燭離掙紮著說道，這一會兒的時間，他的臉色便已經重新轉變為灰白色，眼中的神光也在飛速消失。
歐冶子強忍住淚水，重重點頭道：“好！你放心，從今天起，我一定會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幹將，把我的畢生本領也全都傳給他。”
“謝……謝……”燭離微笑著說道，圓瞪的雙眼緩緩閉合，身體隨即如同粉塵，一蓬蓬消散在空氣中。
“父親！”
幹將悲呼一聲，向著燭離消散的身體重重叩頭。點點淚水落下，再次將畫麵打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