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眼中帶著如夢初醒般的茫然,很久,一雙黝黑的眼眸才聚焦。

視線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

精靈伸手,輕柔的擦去她眼尾綴著的水珠。

指尖摩挲,苦澀的感覺順著那滴淚蔓延到他心裏。

“這片樹林會讓你看到最害怕的東西。”看她的神情,希瓦納斯生疏的安撫,“都是假的,不要怕。”

對於精靈這種淡漠的種族來說,這樣的安撫已經是極為貼心、極為親密的舉動了。

他以為他的關心表達的足夠明顯。

人類緩慢的眨眼,露出了勉強的笑容。

“沒什麽,產生了幻覺,我喊你,你沒有答應。”她乖巧又懂事,笑得讓他下意識移開視線,“我知道是假的,你怎麽會故意不理我?”

可希瓦納斯沉默了。

因為剛剛在林間,他就在女孩身旁,聽到她先後兩次慌張的喊了他的名字。

他的確沒有回應。

這裏是箴言女神的棲息地,在這片區域,語言染上魔法,真名有特殊含義,無論被呼喚到哪種名諱,都不能開口。

他無法在這裏對女孩求助與呼喚做出回應,這也是一種保護她的方式,可沒想到,她竟然害怕這個嗎?

“我在。”他給了她遲來的回應,“我一直在你身邊。”

人類少女的笑容很快維持不住,垂下頭,肩膀縮著,看起來很低落。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受到如此對待後還能心平氣和。

希瓦納斯看到了她的難受,思索了一下,提議休息一會兒,伊芙露出嫌棄的表情,用帶著明顯失望的語氣說,“人類實在太弱了,這樣會來不及拿到箴言女神的聖器。”

希瓦納斯麵無表情的看過去。

伊芙一僵,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唐念垂著頭,一言不發。

直至許久之後忽然問他,“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精靈正要說什麽的嘴巴停下,皺起眉轉過身打量她,心裏湧現出一閃而逝的怪異感受。

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麽,在他皺眉思索的時候,唐念說,“我知道了。”

沉默一般都是默認。

唐念知道的。

“請給我一點時間。”她又揚起笑臉,唇色淡得像貧血,“我平複一下,很快就好。”

她沒再自討沒趣地去打擾他們,而是自己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石頭坐下休息。

精靈皺著眉,他想要解釋自己並不討厭這個人類,不但不討厭,甚至,他不知道要怎麽承認,像第一次嚐到蜂蜜的人,朦朧而青澀的碰觸到了從沒接觸過的情緒,染了癮一般的陌生情愫。

不討厭,甚至,還很喜歡。

可看她獨自坐在一邊的樣子,又覺得沒有必要解釋。

她會懂的。

希瓦納斯想,他會想辦法延續人類短暫又脆弱的生命,會用漫長的歲月,告訴他這位異種族伴侶,他不善言辭的喜歡。

她那麽愛他,不會離開他。

所以,她總會懂的。

-

遊戲很難。

唐念坐在石頭上,看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

和她現實世界的長相極不相同,棕紅色的頭發,滿是雀斑白種人的臉。

幾乎看不出丁點自己的影子。

不過這樣也好,唐念自嘲的想,越不像自己,這場遊戲的代入感就越低。

她第一次進入遊戲世界,難免傾注自己的情感,被美麗得令人震撼的生物深深吸引,又難以自拔的被皮囊和氣質俘虜。

幸虧她攻略的精靈NPC始終表現的平淡而又沒有人情味,他對別的事物的關注好像比對她的關注還要多,也讓唐念漸漸死了心。

他看漫山的野花,看風吹過的樹葉,看被時光雕琢出形狀的石頭,看清澈泛著柔波的溪流。

那些目光和落在唐念身上的目光沒有什麽不同,這在一開始,讓唐念時常感到挫敗。

現在就好接受很多。

隻不過心髒時不時的刺痛,提醒她時間不多了。

「請玩家積極攻略,以換取生命值。」

遊戲冰冷的提示音始終像懸在心中的利劍,哪怕她極度疲憊,又被失望的情緒籠罩,仍要仰起笑臉。

用熱情,去貼精靈的冷淡。

夜幕降臨,樹林間出現了倒塌的羅馬柱,以及被苔蘚覆蓋的神殿遺址。

看樣子快要到目的地了。

唐念堆著燦爛的笑容,用手指撥開野果的皮,送給希瓦納斯。

對方接過,紫紅的汁液染上蒼白漂亮的指尖,像沾了染料的藝術品。

唐念看著那隻手,聽他的說,“謝謝。”

這和那些不熟悉的陌生人有什麽區別。

“你不要對我說謝謝。”她軟軟的笑,像在撒嬌,“我不想聽你說謝謝。”

希瓦納斯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經常搞不懂人類,對她腦海中在想什麽也不並不好奇。

她很喜歡自己,天生淡漠的種族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種熱烈的喜歡。

他隱秘的知道自己因她的喜歡而感到滿足和愉悅,卻又不知該如何回應。

等驅散這片大陸上的黑暗,脆弱的人類也可以安全而自由的活在這個世界了吧?他這樣想,驅散這片黑暗,就是希爾納斯送給人類少女的禮物。

希瓦納斯沉浸在驅逐黑暗力量的使命感中,卻不知道身旁的人類少女正在承受絕望而尖銳的疼痛。

她捂住心髒,將臉轉到一旁,極力忍耐的用牙齒咬住下唇,不敢發出疼痛的呼聲。

直到嘴裏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這一次疼痛比以往更加尖銳,腦海中響起了冷漠不近人情的提示音。

「提示:剩餘攻略時間48小時,請玩家積極完成任務,否則將失去內測名額。」

失去內測名額,就等於宣判了她的死亡。

唐念如驚弓之鳥,惶恐的睜大了眼睛,那種即將死在手術台上的恐懼占據了她的心靈。

她不敢懈怠,再又一次休息時,悄悄的從背後擁抱住了精靈。

他停下了動作。

修長的身軀如雕塑般一寸寸僵硬,似乎極為抵觸與人類肢體接觸。

唐念收攏著手臂,環著精靈緊窄的腰腹,嗅到他身上濃鬱的植物芬芳。

呼吸是緊的,耳朵裏隻能聽見一聲比一聲更重的心跳聲,手上的觸感很真實,甚至不小心碰到了他白色長衫外**出的肌膚。

細膩的,溫涼的,像摸到了質地極佳的玉。

唐念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行為像極了從來沒有吃過糖的孩子在討糖吃。

精靈並沒有露出開心的神色,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

他隻是平靜的,用那種唐念聽了頭皮發麻的聲音,問,“怎麽了?”

唐念忽然覺得難堪。

她麵紅耳赤成這樣,他卻沒有任何波動。

唐念不說話,執拗的抱著他。

精靈皺眉,他的思緒被打亂,不受控製的預感再一次出現,這讓他本能感到抗拒。

有什麽在失控。

他還無法判斷出,心中愈演愈烈的顫栗意味著什麽。

直到人類少女踮起腳,鼓足勇氣去親吻他的脖子。

精靈僵住。

清明淡漠的眼眸一瞬間失神。

甚至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一動不能動。

不久後,他的手落在唐念的手背上。

還沒等唐念作出反應,下一個動作,就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拉開。

心,跟著他的動作,深深的沉了下去。

一片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