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書降下車窗,衝不遠處的男人招手。
“唐總,開會的地方到了。”
唐念直勾勾的看這大廈裏走出來的人,嘴裏喃喃,“維修員?”
“您說什麽?”李秘書問。
唐念直勾勾的看著不遠處的人。
捏著紙質報告的手指微微顫抖,顯得有些失去了平衡。
“他是維修員。”
男人聽到李秘書的喊聲,停下腳步循聲朝這邊看來。
鏡片下的眼睛顯出一些不好接近的淡漠,黑色外套下穿了一件白色的實驗服。
他也看到了唐念,目光定格一瞬。
明明是維修員的臉,李秘書卻喊他,‘林教授’。
“唐總,林教授出來了,我們遲到太久了。”
李秘書提醒。
唐念盯著窗外。
胸膛隨著呼吸快速起伏,突如其來的茫然和震驚讓她一時間做不出反應。
而這個時候,頂著維修員麵容的年輕男人已經朝這個方向走來了。
李秘書推門下車,“林教授,我們在這裏,不好意思,來遲了。”
林……教授?
對方溫和斯文,“李秘書,你好。”
唐念怔怔地看著那張臉。
不會有錯,她不久前才見過這張麵孔,屬於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超級計算機031的仿生人。
一個由精密電子元件構成的高科技產物,卻擁有一張幾乎與人類無異的臉龐。
而現在,這張臉屬於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唐念腦海中像是起了一層白霧。
“林教授,這位是唐總。”
李秘書回頭向唐念介紹,“唐總,這位便是今天下午要和您開會的技術代表,林隅之教授。”
男人微微頷首,禮貌地向唐念伸出手,“你好,林隅之。”
“你好。”
唐念原本坐在車上,反應過來後推門下車。
“唐念。”
兩手相握,屬於陌生男性的手指修長,掌心柔軟而溫暖,並不用力,短暫地交握一觸即分。
是個很有教養的人。
唐念能感受到他骨節處輕微的繭,是長期操作精密儀器和鍵盤訓練留下的痕跡。
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皮膚溫暖的人類。
無數的問題在唐念腦海中盤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換上笑臉。
031操控交通係統,就是在引導她來見這個‘林教授’嗎?
為什麽呢?
或許這將是她揭開031這個高科技謎團的第一步。
明亮寬闊的會議室。
長桌上擺放著各種技術說明文檔和筆記本電腦,牆上的大型顯示屏正展示著核心亮點的相關數據。
研發組成員早已到達,他們等待了很久,對唐念的到來心生不滿,彼此間交換著眼神,低聲討論著什麽。
唐念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打開筆記本電腦,迅速瀏覽了一下會議的相關資料,拿起項目書。
看到核心研發人,落款是林隅之。
很熟悉的名字。
和維修員長著一模一樣的臉,這不可能是巧合。
電光火石間,唐念腦海閃過某種猜測。
難道眼前的場景,是031誕生前經曆的再現?
會議正式開始。
在一眾用腦過度導致發量稀疏的組員中,林教授異常年輕,也異常俊美,清潤的嗓音很吸引人。
也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唐念的注意力。
如果不是有項目書在,唐念甚至無法想象林隅之是她手裏ai項目的負責人。
但也是他的發言,觀點清晰而專業,格外一針見血。
概述了當前項目研發的進展情況,關於核心賣點的見解和建議。
話很簡潔,卻很有用。
他提出的幾個關鍵性見解,由秘書整理出來初步推廣,出乎意料地吸引了幾位行業內資深投資人的濃厚興趣。
會議結束後,唐念與研發團隊一同前往大模型的孵化中心。
李秘書將項目書重新派發給各個業內投資人,林教授則是跟唐念匯報當前進度和測試結果。
他很年輕,卻又顯出和年紀不一樣的滴水不漏。
說話時自然帶動下頜線條起伏,麵部輪廓完美,每一個角度都恰到好處,唐念忍不住猜測,這層那近乎完美的皮囊下,隱藏著的究竟是溫熱的血液還是一係列複雜的算法和冰冷的邏輯電路。
聲音很好聽,目光也很專注。
唐念聽著這位林教授講話,心中總湧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覺得自己除了031那張臉,還在哪裏見過他。
以至於他在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走神。
她心裏有種直覺,她與林教授在過去有過交集。
難道是那段遺失記憶中的一部分?
林教授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
目光溫和地看著她,提醒,“唐小姐,你盯著我的臉看了很久了。”
唐念佯裝平靜地將視線轉移向屏幕,“不好意思,你剛剛說到哪了?”
林隅之抬手看了一眼時間,體貼地說,“這些東西可能對你來說很枯燥。”
唐念搖頭,“還好,我會試著理解。”
屏幕上閃爍著密集字符,以極快的速度刷新著/它們是信息的載體,正自動訓練消化研發團隊灌注的數據和指令。
唐念提出一個問題,“我有一個疑問。”
“請問。”
“如果有一天它的迭代進步到了超出人類能夠控製的地步,到時候該怎麽辦?”
“比如什麽樣的超出控製?”
“比如……將人類困在它的掌控之下,像馴化動物園裏的動物一樣,將人類關起來的那種?”
屏幕的冷光照在林隅之薄薄的鏡片上,字符仿佛擁有了生命,不斷跳躍。
他轉過身,正麵對著唐念,淡色的唇瓣鍍上一層金屬感的冷色。
聲音卻依舊溫和。
“創建這套算法之初,我就植入了人類安全保護協議,這是一條基礎編程限製,任何超出協議允許範圍的行為,都將觸發係統內部的自毀算法。所以你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唐念搖頭。
“你口中的保護人類是基於人類的理解,可如果是算法理解錯了呢?”
林隅之安靜地看著唐念,並不打斷。
“如果有一天它理解的保護人類是將人類豢養起來呢?”
她輕聲問,“就像人養寵物那樣,出門上班時會把它關在家裏,因為擔心外麵危險,它出門會受傷,所以在我們的理解裏,將寵物關在家裏就是對它的保護。”
偌大的辦公室變得很安靜,隻剩下電腦主機發出的微弱電流聲。
唐念的嗓音在安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
“缺失了人性化的理解與判斷,就可能在關鍵時刻偏離保護人類的初衷,導致無法預料的後果。”
她對上林隅之的目光,認真地說,“如果算法理解錯誤,甚至違背了人類真正的意願和需求,那它的存在,會不會成為一種災難?”
林隅之的眼神多了幾分認真,若有所思。
機房裏不知什麽時候隻剩下他們兩個。
如果人工智能過於執著於執行某項指令,而忽略了人類的實際安全或利益,那麽這種保護就失去了意義。
畢竟,它是機器,終究沒有人類那樣複雜多元的情感。
“如果它算出毀滅會到來,就提前以保護的名義,終結大部分生命,以保存文明延續。”
"我可以理解你的擔憂與不安,你的擔憂是合理的,角度也完全正確。”
林隅之說話時帶著很淺的氣音,兩人相隔不足一米的距離,足以是唐念看清他的眼睛。
很淺的褐色,像琥珀。
“在未來到來之前,有很多事情都是有可能會發生的,這的確是一場很危險的博弈。”
他的聲音有安撫的意味,大概是因為唐念的擔憂實在是太過明顯。
“可是沒有博弈,就不會有進步,人類文明發展至今,都是在不斷試錯中一路走來的。”
林隅之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隨後拉開椅子示意她坐下。
唐念接過,問,“如果將它的數據上傳到互聯網,那麽它會不會像病毒一樣,在各個網絡終端上複製、蔓延、擴散?”
從某種角度看,唐念接二連三的疑問衝刷掉了林隅之對她原有的刻板印象。
她所表達的擔憂證明她並非外界謠傳中那種混吃等死、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
林隅之語氣更溫和,緩緩地補充,“我為它設定了嚴格的框架,它不能離開它的主控係統,一旦它離開了我設置的區域——比如你說的上傳網絡並複製備份,就會自動啟用自毀程序。”
“什麽意思?”
“你可以當作一種編程限製,就是它的備份全部會在一定時限內自毀,所以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
“你不覺得這樣的風險太高了嗎?”
唐念又說,“就靠程序限製,萬一它哪天進化突破了這種限製呢?”
她越說越覺得這樣的前景令人擔憂。
“它們的基礎邏輯構建於算法之上,因此,人工智能本身不具備情感,也就不會有貪欲或憎恨。如果它們的核心指令是為了服務人類,那麽它們將會窮盡所有能量,執行所有它們認為對人類有益的行為。”
唐念提出了擔憂,“那如果它們具備了感情,有了貪欲或者憎恨呢?是不是就會傷害人類了?”
“那它們就會像人類一樣思考,你一開始的‘因為錯誤理解指令而豢養人類’的假設也就不存在了。”林隅之笑了一下,態度依舊溫和,“但正如我一直所強調的,它們缺乏情感。”
AI是由人類設計和編程的。
它們所有情緒相關的反應都是為了更好地與人類交流互動而設計的模擬行為,但這些隻是基於算法和預設的響應,而不是真正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