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唐念不會想到唐秋韻的下一句話是,“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我從來沒有生過你這樣的孩子!”
她本能以為這是氣話。
大概唐秋韻真的氣瘋了。
徐父前一刻打來電話,威逼帶諷辱,對她一頓斥責威脅,問她是怎麽養的好女兒,他是個精明的商人,知道怎樣直擊她的痛點,將她的苦心經營的自尊掰碎,踩在地上一文不值。
唐念表情空白,剛說了句,“媽,你不要說氣話。”唐秋韻就惱怒地打斷,“我氣什麽!我當初不該撿起你,我不該把你帶回來!”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兩個人都愣在原地。
“撿回來?”唐念遲疑地問,“什麽意思?”
唐秋韻臉上那種衝動出口的懊悔和蒼白,讓唐念不得不相信,她說的,或許是真的。
她不是唐秋韻生出來的。
那她是什麽?
有些話一旦出口既成定局。
唐念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大概意思是,她們先都冷靜一下,不要在氣頭上爭執。
連怎麽邁開腿離開的都忘記了,全憑本能逃離。
“念念,媽媽說錯話了……”唐秋韻終於反應過來,倉皇跟上去,追在唐念身後。
唐秋韻曾經做過一個荒唐的交易。
獻出了自己生育的能力,再生不出孩子,撿到唐念後,她真的將這個孩子當作自己親生的一樣疼愛,可她的疼愛也止步於此。
這麽多年,因為帶著她,唐秋韻一直沒有嫁人,直到遇見同樣獨自帶孩子的徐父。
隻是,她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會以這樣的方式,曝光在唐念麵前。
唐念前一秒踏出大門,唐秋韻後一秒跟著出去。
可她的身影竟然憑空消失了。
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路燈明晃晃地照著高級社區的大路,街道上空無一人。
“念念?”
唐秋韻站在冰冷的夜色中,聲音融入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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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念推門出去,大門外的場景驟然變換成熟悉的輪船。
希瓦納斯安靜地站在房間裏,翠綠色的眼眸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就像看到了所有經過。
他看著滿眼茫然的唐念,像看到一隻被雨淋濕無處可躲的小貓,朝她伸出手,她就遲疑地走過來。
她似乎在尋找什麽歸屬感,眼睛向外飄,“我的貓呢?”
她在尋找屬於她的東西。
在她恢複了屬於L的那部分記憶後,認知裏,L是屬於她的。
他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獻給了唐念,是唐念的所有物。
希瓦納斯感覺胸腔像注入一團沸騰出細碎氣泡的熱水,燙得他燥熱又痛苦,他彎下腰,緩慢而又溫柔地抱住她。
輕輕拍打她的肩膀。
“沒事了。”
微弱的暖流拂過。
精靈再一次毫無保留地祝福了她。
唐念閉著眼,在他的懷抱中逐漸恢複精力,心髒卻在被黑暗吞噬。
一點一點,斬斷她對背後那個龐大世界的眷戀。
“希瓦納斯。”
唐念的注意力成功被引導到他身上。
緩緩抬起手,回抱住他。
“希瓦納斯,救救我......”
她閉著眼,聲音貼著精靈身上柔軟的布料響起,含混不清,像遭遇了巨大打擊之後的茫然夢囈。
“我好像……”沒有家了。
希瓦納斯輕輕’嗯’了一聲,什麽都沒有問,無條件答應她的任何需求。
他將女孩瘦弱的身軀完完整整地擁抱在懷裏,大概是冷,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睫毛遮住瞳孔,纖細的手指抓緊了他的衣襟。
“不要找別的東西。”精靈耐心十足,溫聲說,“你可以信賴我。”
唐念貼著他的胸口。
緩慢的平複呼吸。
下巴被溫涼的手指輕輕捏住,她被迫抬頭,望進翠綠色的眼睛。
“不用去找別的東西,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或許是低血糖,或許是情緒過載,唐念連站都站不穩了。
希瓦納斯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滑下去。
這也給了他更加用力擁抱她的正當理由。
人類的身軀柔軟又纖細,他甚至怕將她折斷。
窗外翻湧著海浪,遙遠的礁石群後,傳來人魚的歌聲。
幾海裏外的海灣,一艘巨船緩緩駛過,水手被歌聲吸引,眼神渙散地轉動船舵,船隻偏航,浪潮洶湧海麵上,即將展開一場虐殺。
希瓦納斯最近對這些人魚很是寬容,沒有幹預他們的捕獵事宜,大概是因為唐念喜歡這裏,所以作為回報,他不再限製那些人魚再次在大海上稱王稱霸。
本就與他無關。
大概還是冷,她仍在發抖,幾條藤蔓蜿蜒膨脹,纏上窗戶,將船艙上的通風窗口全部關緊。
人類垂著眼,像在思考著什麽,瞳孔焦點落在虛空處,神情像是茫然至極,又像是在恐懼什麽,莫名有種被拋棄的孤獨。
攥緊衣領的手指用力,希瓦納斯順從她的力道,向後靠在寬闊柔軟的牛皮沙發上。
襯衣領口的扣子不知什麽時候被蹭開了兩顆,露出一段修長精致的鎖骨,皮膚冷玉似的白,毫無瑕疵的細膩。
兩條修長的雙腿微微打開,唐念就坐在他膝蓋中間,瘦弱得一團,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攥住他領口處的襯衣,纖細的指縫間帶出一道道折痕,被她手心裏的冷汗打濕。
兩個人的距離,不知不覺打破了安全範圍。
她有意靠近,緊緊抓住希瓦納斯,就像抓住了能夠拯救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很好。
信賴轉移到他身上。
這是希瓦納斯想要看到的結果。
女孩露出袖口外的纖細腕骨上,一道若有似無的黑色圈痕若隱若現,又被淡綠色的神力緩慢壓住,不甘心地藏進她的皮膚間。
黑暗的印記。
希瓦納斯握住她的手,輕柔地摩挲那片皮膚。
有什麽東西,正在蠢蠢欲動,想要掠奪她。
至於是什麽……
希瓦納斯想到,某次在天台上,他將她的靈魂從另一個世界召回,曾聽她描述過一個東西。
黑頭發,紫眼睛,摔碎了……很好看。
她說過,他很漂亮……她想要他。
希瓦納斯平複著呼吸,沉默地將那個屬於黑暗神靈的印記壓下。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動作稱得上冷靜。
畢竟她身邊這樣的存在不止一個。
唐念對自己手腕上正在緩慢蘇醒,又被扼殺在搖籃中的印記一無所知。
她蒼白的麵頰上染著一絲不正常的薄紅,薄薄的眼皮上沾著水痕,偌大的船艙中點著鯨魚油做的燭火,柔和的光線給她的麵部輪廓帶來幾絲朦朧的純真感,一雙貫會騙人的眼中平添了幾分深情。
她柔聲問,“希瓦納斯,你喜歡我嗎?”
溫溫軟軟的調子,惶恐又帶著試探。
這個語氣,大概她又有了想要得到的東西。
希瓦納斯沒有任何遲疑地點頭。
他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情感。
現在,連海浪聲都傳不進來了,這艘輪船像是陷入了某種真空狀態,從這一刻起,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擾他們。
希瓦納斯喉結微微滾動,聲音認真而堅定,“你是我唯一認定的伴侶,隻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