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不是一個適合休養生息的地方,還是有些吵鬧了。

紛紛擾擾的,是人心。

貪欲比虔誠的祈禱更多。

沙利葉站在教堂頂端舒展翅膀,準備飛離這裏。

透過層層疊疊牆壁,他忽然聽到有人呼喚。

“您是神的使者嗎?”

聲音虔誠而顫抖。

沙利葉降臨在那道聲音麵前。

是一個頭發花白的神父。

準確地說,是一道輕盈的靈魂。

他的肉體奉獻給信仰,安靜地躺在那間懺悔室裏,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看不見您,但能感知到您的存在……”

神父身軀已經太老了,而這道靈魂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死去。

“請問,您就在那裏,對嗎?”

沙利葉降落在地,輕輕頷首。

身影在柔和的光芒中顯現。

收攏的六翼,銀白色的長發,美麗神聖的姿容。

是天使。

還是六翼熾天使。

沒什麽比虔誠的信徒在彌留之際見到天使更美好的場景了。

“這間教堂,已經被太多人利用……”神父懺悔著,深陷自己的欲和罪,很痛苦,“我不得已,才接受了那些……神會懲罰我嗎?”

確實,正如神父所言,他身上沾染著貪欲的罪。

但心是幹淨的。

沙利葉沒有出聲,任由他繼續懺悔。

“可我仍放心不下它。”

神父痛苦的說,“我死後,它將被分割接管……”

大多數宗教都將物質財富的積累視為邪惡,尤其是這塊已經被各方資本切割過的巨大蛋糕。

最糟糕的是,接管這間教堂的人們,已經不再是信徒。

所以後麵會發生什麽背離教義的事情都不得而知。

沙利葉問,“你在向我祈願嗎?”

他確實有聆聽祈願降下福音的職責。

“我放心不下它,所以尋求您的幫助。”神父說,“我知道我已無法停留在人間。”

很少有靈魂在剛離體時就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死去了。

沙利葉柔聲說,“你會上天堂的。”

神父哽咽,“感謝您,感謝神……”

柔和的光霧播撒下來,籠罩著他,在正午十二點的暖陽中散開。

陽光曬著後背,有些發燙。

唐念皺緊眉頭,脖子傳來尖銳刺激的疼痛。

她揉了揉脖子,緩慢蘇醒,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旁邊有說話的聲音,還有一些轟轟隆隆的嘈雜聲。

身下搖搖晃晃,感覺並不像在教室的桌子上,反而像某種正在移動物體。

這個念頭讓她瞬間清醒了許多,唐念猛地睜開眼,坐起身,發現自己在一輛看起來像由卡車改造移動房車裏。

對麵坐著幾個男女,衣著破舊古怪,手腕和腳踝上捆著厚厚的綁帶,座椅旁丟著幾個帶著空氣過濾嘴的生化麵罩。

看打扮並不是唐念那個和平時代正常的衣服。

唐念低下頭觀察自己。

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太對勁,自己出門時穿的是輕便的長袖長褲,可現在,身上這件衣服更接近於長時間沒有清洗,破損嚴重的某種實驗室白大褂。

什麽情況?

她不是剛剛還在教室裏趴著睡覺嗎?

怎麽會忽然髒兮兮地躺在陌生車輛裏?

對麵幾個男男女女正在躁動不安地爭執著什麽。

“所以呢,距離基地還有多遠?”

“200公裏,油箱損耗嚴重,我們的能源已經不多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繞近路。”

“你的意思是……該不會要穿過那個高度汙染區吧!”

“不,我警告你別那麽做,我們會死的!”

“高度汙染區縱穿長度隻有十公裏,隻要我們足夠謹慎動靜足夠小,是可以保證在二十分鍾之內穿過的。”

“你這是拿命在賭!”

“一會兒要進入感染區,空氣中可能存在病毒,大家記得戴好麵具。”

“可是一旦失去驅動能源,車停在半路上,我們一樣會死!沒有人會來增援我們!”

“……反正都是會要命的,我讚成賭一把。”

“豁出去了!我也支持賭一把!”

開車的男人出聲宣布,“好,十五分鍾後,我們會進入高度感染區,我需要大家封閉好所有通氣口,所有人保持絕對安靜。”

什麽高度汙染區?

唐念懵懂地聽著,摸了摸脖子,這才發現後頸被烤得發痛。

她躺著休息的地方靠近車尾,上麵開了一道小小的天窗用來通氣。

整個車全金屬封閉,看樣子私人改造過,車壁上層層疊疊疊加了許多層的鐵板,嚴密地護著車輛,隻留出一小塊地方換氣。

唐念搜尋記憶,自己並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應該是一個新地圖。

等等……

不久前收到的果凍快遞,沙盤背景好像就跟什麽末日病毒實驗有關。

是不是這個地方?

可她依稀記得馬賽克像素小遊戲上,遊戲背景的科技程度,看起來比她所在的現實世界更先進一點。

實驗室裏關著未知外形未知生物,研究儀器也相當精密,現在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很快,她從男女對話的細節當中聽到了大量關於病毒感染,汙染區以及幸存者基地,廢土,重建,高塔新城市等等字眼。

各種細枝末節,加上身上這套損毀嚴重的破舊實驗服。

她猜測現在的時間線應該比像素小遊戲的時間線晚很多。

繼續推算,恐怕是實驗失敗了。

所以人類終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為了證實這種猜測,唐念坐起來,裝作沉重的模樣跟身旁的女人搭話,“我都快忘了,這個世界變成這副樣子,已經多少年了。”

女人斜她一眼,沒理。

套話失敗了。

唐念正想繼續發問,忽然聽到角落裏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開口。

“整整十年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自言自語。

唐念頓時來了精神,“十年,時間過得好快,你還記得當初那間實驗室嗎?好可怕……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本來隻是套話而已,也不期待地方能給出什麽有效信息。

沒想到男人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抖,“忘不了?你是該忘不了,就是因為你這種人,世界才會變成這樣!”

“埃比!”

短發女人皺眉製止,“不要衝動,基地需要技術工。”

“衝動?我要是衝動就不會讓她活到現在了!”

男人回過頭,唐念這才看清他的臉。

不像亞洲人,一隻眼睛被粗暴的針線縫合起來,使整張麵孔看起來有些扭曲。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末日裏受到過傷害,唐念被遷怒了。

她不再搭話,想要得知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

果然是實驗基地的原因才使世界走向末日。

理論上講,任何一種文明發展到一定高度都必然會走向滅亡,這是無法避免的曆史規律,就仿佛熱力學概念上的熵。

自然係統更傾向於變得更加混亂和無序,熵增是萬物必然的走勢。

即便它聽起來是那麽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