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家具，你怎麽睡。”
唐念轉過頭，看向在黑暗中散發出柔和光澤的天使。
沙利葉沉默。
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這裏很空曠。
落地窗外，可以俯瞰見整個大學城，星星點點燈光散在寂靜的人類城市。現在城市入眠的時間，依稀有車輛劃過無人的街道，駛向遠方。
“那你說應該怎麽做。”沙利葉的麵容上纏著絲綢，隻露出姣好的下半張臉，“給我一點建議好嗎？”
“你以前住的地方是怎麽裝修的？可以參考一下。”
他思索片刻，說，“我住在天國，那裏好像不需要裝修。”
天堂一共有九層，神居住在第九層至高天，剩下的八層天堂有不計其數的天使，由低到高分別居住在第一層到第八層。
沙利葉住在第八層恒星天。
那是一個超越人類感知的繁複華麗的地方。
它是個完美、永恒、充滿和平、超凡脫俗的美麗之地。
不需要沙利葉來思考裝修的事宜。
唐念嘴巴張了張，又老老實實閉上。
她總是多嘴。
沙利葉來了興趣，“你可以按你喜歡的方式裝飾它，你喜歡什麽樣的房子？”
唐念連忙擺手，“我們這邊裝修房子一般不問樓下鄰居意見。”
沙利葉又笑，“你很有趣。”
唐念跟著假笑，“你也是。”
她忽然有了點興趣，“你們呃……天堂，是什麽樣的？住戶多嗎？”
住戶？
沙利葉輕笑，搖頭。
人類展露出好奇心，他就像講故事一樣，給她講一些。
沙利葉那一層的天使很少，路西菲爾墮入地獄後，那裏就隻剩下他了。
恒星天無邊無際，擁有無數神聖的教堂和花園。他偶爾會一個人散步，在教堂中假寐，醒來後尋找下一個地方閑逛。
它大到逛不完。
他的下一層……鄰居，是智天使，長得奇形怪狀，有四顆頭，審美忽略不計。
再下一層，是座天使，長得更……沙利葉的表情更加複雜，“我不太愛找我的鄰居們。”
他有時也無法理解神的審美。
“他們不如你可愛。”
唐念微微不好意思。
天使是公認完美的種族，她怎麽可能比天使可愛，沙利葉真敢說。
可沙利葉說的是真心話。
都是神創造的孩子，卻不都是人形，長得亂七八糟的不在少數。
座天使有多個套在一起的、體內外遍布了眼睛的巨大輪狀物構成，本質上是高階天使的戰車，慣常隱匿在雪白的雲層中，居住在純粹的光和雲霧之間。
以至於加百列坐在座天使奧凡尼姆身上來到人間，麵對人類女性瑪利亞時，說的第一句話是，
“孩子，別怕。”
還不是因為奧凡尼姆長得太奇怪了。
米迦勒、加百列、拉斐爾，和叛出天堂的路西菲爾則都是美麗動人的人形，曾有向人類播灑文明的天使因為外表過於完美，甚至讓接受知識的人類起了覬覦色心。
路西菲爾墮落後，將地獄打通，與天堂相對，也有九層。
居住在地獄的是惡魔與墮靈，有意對照天堂，路西法在地獄名為撒旦，住在第九層。
七宗罪對照的地獄七君倒是都擁有豔麗的人形。
可他們的審美太陰鬱，沙利葉不認為唐念會喜歡。
唐念有點好奇，“那地獄七君長什麽樣？你去過地獄嗎？”
“去過。”沙利葉溫柔的笑，“你想聽的話，明天還來找我，我再給你講。”
唐念差點就說好了。
她假咳兩聲。
轉移尷尬。
不知不覺間聊了太久，她往後退，“我要回去了。”
“現在嗎？”沙利葉沉吟片刻，妥協，“那我現在給你講吧，地獄七君。”
這種哄小孩聽睡前故事一樣的口吻怎麽回事啊。
唐念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吸引到了，但還是保持理智的說，“我明天還有早課，這個後麵再說吧。”
轉回頭，卻發現剛剛的電梯消失了。
“不回去好嗎？”沙利葉在身後問。
聲音很低，染著一絲失落，“你為什麽要回到那個精靈身邊，你不是討厭他嗎？”
“我不討厭他。”唐念歎氣。
唐念有些意外。
如果沙利葉都這樣想的話……
希瓦納斯呢？
他也覺得自己討厭他嗎？
“我不討厭他。”唐念重申。
她隻是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關係。
失憶時為了活命惹出來的爛攤子，失憶後的她一臉懵逼的處理。
即便走馬觀花地大致知道經曆了什麽，也沒有對等的感情。
所以心動和火花都是後來相處時出現的，並不深刻。
“那我呢。”沙利葉忽然問。
“我也不討厭你。”唐念也如實說。
“我是問。”沙利葉走近，白皙的麵容放大，開合的薄唇近在咫尺，“你還將我視作唯一的信仰嗎？”
唐念又一次陷入沉默。
和剛剛的問題一樣，對於沙利葉，她甚至連大概的經曆都不知道。
現實世界的唐念從來沒有過信仰，在玩遊戲之前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所謂信仰，隻是一段她遺忘的遊戲經曆，現在，那個遊戲地圖已經封鎖了，他也沒有了利用價值。
唐念不願說，也不想說違心的話。
“那你之前就是在撒謊。”
他歎息。
白色綢緞下的雙眼染上一絲悲憫。
“你欺騙過我，兩百多次。”他的聲音平淡，喃喃地說，“撒謊是要受到懲罰的。”
兩百多次？這麽多？
唐念有些詫異。
她是把撒謊當話說嗎？
“有罪。”
他輕聲審判。
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他克製住想要親近的衝動，舉止依舊優雅得體。
“我也有罪。”
唐念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沙利葉輕笑，“罪在對自己的信徒起了愛欲之心。”
如此直白的字眼。
唐念的耳尖微微發紅，掩藏在夜色下。
天使似乎在歎息，“我很嫉妒。”
背後的牆壁緩緩向兩邊推開，一扇電梯門出現在眼前。
他還是將她放了回去。
唐念走了兩步，按亮了下行鍵，忽然回頭問沙利葉，“如果我信仰你，你會保佑我嗎？”
沙利葉抬頭，“會的。”
唐念垂眸，思緒飄忽。
“沙利葉，我的心髒有時會很疼，我不想那麽疼了。”
她抬頭，聲音柔軟，
“你能治愈我的心髒嗎？”
沙利葉愣了愣。
“你的心髒沒有問題。”他緩聲道，“你的問題源自靈魂，無論是什麽樣的肉體，遇到你殘缺的靈魂都會出現病痛。”
“那隻大概想通過某種方式填補你的殘缺，但我猜測，他會失敗。”
“那我應該怎麽辦？”
他們隨時可以離她而去。
他們的喜歡是唐念可以與這些神秘物種聯係的唯一紐帶，被動又無形，唐念不相信這樣虛無縹緲的聯係。
她從不信任感情。
連唐秋韻這樣和她有血緣關係的親生母親都不曾愛護過她。
她隻能自己愛自己，沒有人會比她更懂怎麽樣去保護自己。
“我會想辦法的。”雖然很嫉妒，但沙利葉還是跟她一起進入電梯，“現在，你該休息了。”
距離過近。
嫉妒緩慢在她身上生效了。
呼吸之間，原罪的氣息彌漫，沙利葉有些好奇她會嫉妒什麽。
臉頰忽然被碰了碰，唐念說，“你的皮膚真好。”
那隻手又卷上他垂在肩側的頭發。
喃喃自語，“發質也很好”
接著頭皮一緊，沙利葉覺得有點疼。
還沒有人敢這麽粗暴地扯他的頭發，天使眼尾的迅速泛起薄紅，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因陌生的感受而難以抑製的僵硬了身體。
卻不討厭這種她給予的刺痛。
甚至，讓他感到一種不曾有過的興奮。
唐念神色古怪，聲音也帶著莫名的酸意，“怎麽會這麽好。”
她用力攆了攆那縷如霜雪般的銀發，“你真……漂亮。”
沙利葉啞然失笑。
他沒想到，她會嫉妒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