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著陽光的房間隻有他們兩個人,空氣都安靜了許多。

唐念感覺自己慵懶的過分,像曬多了太陽忍不住懶洋洋打盹的貓。

沙利葉的手從她膝頭隔空拂過,骨節分明,冷白中透著令人安定的力量。

膝蓋青青紫紫的摔傷消失不見,唐念驚訝的看著,眼睛盯著他的手指。

沙利葉將手伸向她,大大方方給她看。

這跟遊戲裏的輔助奶媽有什麽區別?會不會太好用了!

她手心有擦傷,自己用紙巾和創可貼厚厚貼著,手指動了動,佯裝不經意露出來。

“這裏也受傷了。”

沙利葉不用眼睛也能感知到,他有獨特的視物方式,略帶暖意的指尖劃她的掌心,創可帖自動脫落,唐念手指微微蜷縮,臉頰有些發紅。

他治愈了她。

窗口透出的光線越來越亮,依稀到了有些刺眼的程度。

唐念眯著眼,抬頭看見了緩慢從沙利葉背後舒展浮現的巨大羽翼。

鋒利的羽毛如出鞘的匕首,尾梢掛斷了捆綁發絲的皮筋,銀白色的長發頓時如鋪開的月光一般滑落。

唐念緊張地朝門口看了一眼。

“沒事,他們看不見。”

門外,躍躍欲試的年輕男生女生們焦急的伸頭探腦。

透過玻璃隻能看到校醫和黑發女生坐在桌子前,什麽動作都沒有。

“怎麽那麽慢。”

有人著急的說,“後麵還有那麽多病號危在旦夕,裏麵的人到底要霸占老師多久呀!”

“就是,再不問診我就要餓死了!”

“嗚嗚裏麵的姐妹沒有心,根本不管別人死活!”

門內,寬闊巨大的六翼蜷縮在逼仄的醫務室裏,完全舒展不開,修長料峭的翼骨攏在沙利葉身後,呈現出令人難以親近心生懼意的神性。

眼瞳透著淡而冷的銀灰色,五官在詭譎的光影間襯托的空靈又綺豔。

他抬起手,掌心在漆黑的尾羽下劃過,皮膚上頓時多處無數道擦傷,神情平淡的給自己纏上厚重的紗布。

唐念眼睜睜看他自.殘,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這是幹嘛?”

“我在懲罰我自己。”沙利葉在掌心也留下了厚重的傷,和她剛剛一樣包紮的粗糙而笨拙,平靜的說,“你受傷了,我不在你身旁,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有保護好你。”

唐念有些意外。

是她自己受的傷,跟他又沒關係。

情緒莫名微妙,唐念怔怔的看著他的手。

他摸了摸唐念的頭,安撫道,“沒關係,不用擔心。”

沙利葉這幾天沒有找她,因為施加在他身上的原罪是“暴怒”和“傲慢”。

他已經能克製住原罪對他的影響,但會影響到身邊的人,尤其是唐念這樣身體虛弱的人。

他怕她生氣,熬過了這兩天才出現在她的世界裏,沒想到她會被厄運纏上,如果不是他今天來,不知道還要受多少傷。

人類仰頭看著他,有些出神,漆黑的眼眸中帶了點水汽,眼皮半闔著,看樣子又被自己影響了。

“要去休息一下嗎?”沙利葉問她,“裏麵有床位,去躺一會兒?”

她看起來很怠倦,窩在單人扶手椅,像陷進了沙發中,身體瘦弱虧損嚴重。

沙利葉手指蜷縮,想要摸摸她的發絲,或碰一碰她的臉,心中的感覺很微妙,覺得虧欠她,或許這種情緒在人類世界中叫做心疼,也有一些懊悔的成分在裏麵。

唐念不知道沙利葉在想什麽,她隻覺得自從踏入這間醫務室開始就變得很懶惰,身體沒什麽力氣,也不願意動彈。

“那為你倒杯水?”沙利葉又問。

唐念懶洋洋的嗯了一聲。

翅膀重新收回後背,沙利葉又變成了冰肌玉骨的六翼天使,他轉身接了杯溫度適宜的熱水走到唐念身邊,她的眉頭皺了皺,覺得事情有些不簡單。

她竟然懶惰到不想抬手。

唐念掀掀眼皮,視線落在沙利葉臉上,對方朝他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要我喂你嗎?”

一副服務意識很強的樣子。

希瓦納斯和沙利葉都是溫柔的人,本質上卻卻截然不同。

希瓦納斯是冷的冰,鋒利料峭,卻晶瑩剔透極易被看懂。更重要的是,冰是會融化的,一旦被融化,就變成了溫柔包容一切的水。

沙利葉則是沒有風浪的深海,善於偽裝和蠱惑,表麵看似平靜,實際上卻漆黑一片、深不見底,隻要接近他,站在深淵旁,就會讓人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困難,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恐懼。

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渦。

唐念不敢想象如果跌入深海中,會遭遇到什麽。

未知和不確定性會讓人產生恐懼,哪怕他再溫柔。

玻璃杯遞到唇邊,沙利葉溫柔卻強勢,“它可以治愈你的疲憊,喝一口吧。”

聲音很輕,帶著莫大的**。

唐念頭皮發麻,卻懶得動彈。

怎麽會……忽然這麽懶了?

沙利葉含笑,似乎篤定她無法拒絕自己的服務。

唐念強迫自己抬起手,從膝蓋抬到扶手椅上,每挪動一下都覺得無比沉重,然後垂在扶手椅上不動了。

她自暴自棄的耷拉著眼皮,懶得思考。

不想動就是不想動。

沙利葉輕輕笑著,聲音如吹拂在耳畔上的微風,很動人,“我喂你,不要動了。”

他似乎很愛笑,握著玻璃杯的手指輕輕顫抖,笑的杯子裏的水震**出一圈圈細碎的波紋,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襯托的好像古典壁畫中走出的美神。

唐念胡亂吞了幾口,嘴唇染著濕漉漉的水光,捏著玻璃杯的長指微微收緊,沙利葉垂眸,用指腹擦過她的嘴唇,動作看起來隨意,轉過身便蜷起手指,擦過她唇上的拇指輕輕抵著掌心。

唐念覺得自己好了一點。

身體又有了一些力氣,剛剛的怠倦感像喝過苦咖啡一樣一掃而空。

“老師……?你現在竟然成了校醫老師嗎?”

“嗯,是的。”

沙利葉回過神,收攏著手指回頭。

“你笑什麽。”唐念湊近了一點,“你在笑我嗎?”

“笑?”

沙利葉自己也愣住。

是麵具一樣凝固在臉上的天使慣有的微笑,還是剛剛那種有感而發,出於自己主觀感受的忍俊不禁?

沙利葉曾被認為是天國最充滿神性的天使,也曾是整個天國最冷漠的天使。

所謂神性,就是絕對的淡漠,他冷淡旁觀世界,不為眾生的喜怒哀樂嗔癡貪念動搖。他沒有憐憫心,他的悲憫全來自於神的授意,出於公平和正義。

他半邊光明半邊黑暗,一雙邪眼擁有凍結一切生命的不詳力量。

公平到了殘忍的程度,也正義到了漠然的程度。

他的對與錯像有天秤衡量一般,從來不會為了人情、為了世間的逼不得已和身不由己讓步,他就像一台冷漠而冰冷的機器,精準而又刻板的把控著對與錯。

所以在對神性和所謂的對錯產生了困惑時,犯了錯。

他做的決定觸犯了神。

又被認為太過高傲而與路西法同罪,身份特殊不能被罰入地獄,所以神將他鎖入海底神殿,接受七宗罪的懲罰。

人性的七宗原罪皆來自於人類情感的多樣性,沙利葉缺乏這些。

冷漠的人動了惻隱之心會極端,他的情感不健全,所以神讓他親自領略。

他身上的七宗罪賦予了他近似於人的喜怒哀樂。

現在,他有了更多可以被七宗罪詮釋的情緒,這一部分讓他不再像他,也讓他更接近於一個人類,或者說是一個有感情的生物。

唐念遲遲等不到答案,看他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的眼睛,看不見嗎?”

“嗯。”

沙利葉輕輕捉住她的手腕,平靜的說,“我的眼睛無法分辨真假,不辯人心,還有比較大的殺傷力,所以就被神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