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做了一場夢。

夢見了一場奢靡的晚宴,古堡頂端的寬闊露台上站著一個渾身纏滿鏈條,有著攝人心魄美貌的青年。

這裏的天空已經徹底黑下來,黑暗淹沒一切。

暗紅色的月光打在青年臉上,仿佛一尊籠罩在薄紗下的希臘美神雕塑,暗紫色的眼眸像色彩綺麗的歐泊。

宴會上到處都是哭喊逃竄的男女,有吸血鬼,也有人類。他們痛苦的哀嚎,被一個又一個的醜陋猙獰的黑暗種族拖進陰影裏,轉瞬間死去。

猶如人間地獄。

青年站在平台上淡漠地觀察這一切,仿佛被女神遺忘在西西裏島上最美的牧羊青年達佛尼斯。

他的眼神很空,像是感受不到樂趣。

他轉身回去,房間裏還有很多人。

那些人或恐懼,或憤怒,都注視著他,可是青年覺得無趣,眉眼怠倦。

周圍都是灰白的顏色,黑暗像一隻貪婪的巨獸,一點點吞噬著世界的色彩。

青年的眼角眉梢爬上綺麗驚悚的黑色花紋,仿佛生長在雪白肌膚之上的圖騰。

他抬起手,摸向修長後頸微微凸起的脊骨,接著手指翻轉,從身體中抽出一條仿佛黑色鏈條的東西。

他對這一切厭倦極了,空洞的眉眼抬起,掃視過房間裏的人,將那圈黑暗的東西扣上他的脖頸,眼睛中流露出絕對的淡漠,進而演變成一種疲憊感。

唐念終於記起,自己見過他。

黑色的鎖鏈漸漸凝固,變成唐念極為眼熟的項圈,青年微垂著眼眸,抬起手,修長的五指在空氣中畫出簡單的印法。

“永墜黑暗,沉眠虛無。“

霎時間,天地震**,遠處的山川與河流發出悲鳴,天空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吸引扭曲成為巨大的漩渦,颶風從地平線掀起,摧毀著一切。

唐念視線一片混沌,極力想辨別眼前的景象。

塞繆爾的項圈。

他是誰?

她曾在伯爵之女蘿絲死之前,在不知是夢境還是幻境的地方,為了躲避腐壞女仆躲避進某個房間,看到過青年沒有靈魂的軀體。

這是一段過去,誰的過去?

腦海中已經有了猜測。

洶湧的黑暗吞沒天地,湮滅一切肉眼可見的事物。

青年忽然轉過頭,黑暗腐蝕了他的麵孔,那張英俊的麵容上隻剩下一隻眼睛,好像戴上了一張詭異的麵具。

唐念感覺跨越時空,和他對視了。

下一秒,那隻眼睛也徹底被黑暗覆蓋。

夢境瞬間被摧毀。

唐念猛地從**坐起來,滿身冷汗,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指碰到脖頸上猙獰的傷口,在痛覺的刺激下漸漸清醒。

剛剛是夢,她現在的身份是古堡裏的一名啞巴女仆。

剛掀開被子下床,門就被人推開。

“你竟然還在睡!”

安德魯夫人風風火火地走進來,走到她麵前時不知想到了什麽,五官極為不自在地動了動。

轉而換上極力佯裝無事的神情,“今天你去送東西。”

唐念仰頭看她,安德魯夫人別過眼,“去主人的房間,送東西。”

-

城堡的頂層一般不會有人踏足,因此顯得安靜到有些瘮人。

唐念抬手敲了敲門,哢嚓一聲,高大華麗的木門自動打開。

房間仍舊一片昏暗,地麵和桌子整潔幹淨,看起來被打掃過,**的被褥卻很淩亂。

隱約能看見一隻腳探出被子,腳趾圓潤,皮膚柔白。

她眼皮一跳,接著便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湧上心頭。

那個傀儡還在塞繆爾**?

可是往前走了兩步,卻赫然發現**的白裙少女,是散架的。

那隻腿就是一根單獨的腿,看起來像被卸下來了一樣,驚悚又詭異地拋在床邊。

有種恐怖片的感覺。

唐念低著頭,默不作聲地端著盤子往裏走。

少年坐在床旁的單人座椅上,正在翻閱一卷書,另一隻手自然地垂在扶手上,指尖翻轉著兩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

讓唐念聯想到,不久前帶著一匹獨角獸進入莊園,銀發紅眸的陰柔公爵。

他那雙眼睛,就是這樣的暗紅色。

少年動作頓了頓,將寶石丟在桌子上,冰冷的礦物和大理石桌麵碰撞,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在唐念緊繃的心髒上彈跳出幾個音符。

他托住下巴,指尖輕動,背後的門鎖傳來哢嚓一聲,大門緊閉。

唐念的身體不自然因為恐懼而細微地顫抖著。

拿著托盤往前走。

少年坐在寬大單人座椅的陰影處,自然地斜靠在桌子旁,單手托腮,像個慵懶又迷人的貴族少爺,靜靜地看著渾身不自在的小啞巴。

她正因血脈威壓而步伐蹣跚,忍不住悄悄觀察他的神情,卻正好對上一雙暗紫色的眼睛。

塞繆爾仍舊穿著雪白的襯衫,領口的紐扣解開兩顆,昂貴精細的材質襯托得他肌膚愈發白皙如玉,像是淋過一層牛奶的細膩芝士蛋糕,敞開的領口露出清晰纖細的鎖骨。

肩膀很寬,腰卻格外細。

唐念曾經抱過,知道那種感覺。

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清臒的腳踝上套著一雙雪白的襪子,沒有穿鞋,踩在地毯上,眼神藏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輕聲開口,音色清潤迷人。

“我原本有個心愛的人偶,陪伴了我一百多年,前不久卻被人拆了。”

唐念低頭沉默著,將托盤放在他眼前的桌子上,還沒來得及退開,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很用力,骨骼傳來輕微的疼痛,唐念驚慌失措,抬眼去看他,腿下發軟差點跌倒在他身上。

“你說,是誰做的?”

暗紫色的眼眸緊盯著她,要想要將她的皮囊穿透。

唐念怎麽說?她隻是一個啞巴。

“這一百年來,一直是它陪伴著我,有時我甚至會忘記製造它的初衷。”

塞繆爾靠近了,牽著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

他開口,嫣紅的唇像被用力親吻過,靡豔柔嫩。

“它就像我的影子,它就是我。”

“可是,有人摧毀了它,還打掉了它的眼睛,所以我隻能挖下別人的雙眼,放到它的眼眶裏。”

語氣一轉,他好像有些苦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覺得,我做得並不像……你說,不像的東西,是不是就應該毀掉?”

少年清瘦高挑的身影極具壓迫感,黑暗的陰影籠罩在身上,仿佛如有實質一般壓迫著她,唐念的身體因為極度恐懼和來自血脈的壓迫感劇烈顫抖起來。

她心中驚疑不定。

塞繆爾對她的態度,很怪。

像是認出來了,但不是愛,不是恨,也不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是一種更加複雜而深沉的情愫。

讓她快要承受不住。

這具身體實在太過弱小,還是個啞巴,連尖叫和求饒的能力都沒有,隻能在鼻腔裏發出細小嗚咽的氣音。

緩慢地垂下脖頸,眼角發酸。

有什麽東西溫涼地順著臉頰滑下來,滴答一下墜落在地上。

竟然是眼淚。

太丟臉了,竟然連眼淚都下來了。

唐念簡直無法接受眼前的景象。

她似乎暴露了身份,在昔日對她俯首稱臣的奴隸麵前流淚。

可無論怎麽克製,她都無法停止哭泣,眼淚不要錢一樣往下掉。

“……”她明白了,這具身體竟然淚失禁!!

這一定是在懲罰自己在天使和希瓦納斯打起來時裝哭,現在全完了,堅如磐石的少女落淚了,人設也跟之前的卡莉夫人OOC了,誰知道事情會不會發酵得更複雜。

塞繆爾垂下眼,綿密的眼睛壓住眼底的神色。

他安靜地看著地上那深色的淚漬,手指愈發收緊,鉗製著唐念纖細的手腕。

唐念越來越煎熬。

痛與渴望並存。

塞繆爾很香。

他知不知道他很香?

唐念牙根發軟,邊流淚邊眩暈。

她幾乎能猜測到塞繆爾血液的味道,那種誘人的香氣蠱惑著她向塞繆爾靠近,圓鈍的牙齒一陣陣發癢,看著那抹細膩潔白的皮膚,渴望一口咬上去。

不要離她那麽近!

唐念內心掙紮,理智快要被本能打倒。

這一定是塞繆爾**她掉馬的手段之一,她不能上當。

可是……真的好餓好餓,許久沒有進食讓她變得虛弱無比,明明是吸血鬼,進入這個世界卻一直在啃麵包。

她感覺自己已經虛弱貧血了。

就在她掙紮著想要不要對他表示親近時,少年忽然鬆開手,冰冷的嗓音不帶一絲起伏。

“可以了,把東西放下,你出去。”

這就讓她出去了?

唐念有些不確定。

下一瞬,極其強烈的排斥感撲麵而來,她腿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再清醒過來時,身體已經順著來自血脈的威壓力量一步一步退出房門外。

“哐當”一聲,大門在眼前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