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許多天,唐念都沒能見到塞繆爾。
不出意外的話,遊戲副本的任務目標應該是“主人”塞繆爾沒錯了,唐念的任務進度始終卡在零,停滯不前。
每天隻能做著最下等的工作,距離“主人”十分遙遠。
睡前,照常聽見莉莉婭蒙著頭在被子裏小心翼翼地禱告。
向光明神禱告是她的習慣,也是教廷培養出來的眾多信女的習慣。
從來到現在,莉莉婭一直在裝病,蒙著厚重的被子,在密不透風的黑暗中向神祈禱。
可是她的神靈不會降臨,這個世界已經迎來黃昏,她祈禱的光明終會熄滅。
唐念翻了個身,伴隨著禱告的聲音入眠。
第二天,是被一陣驚慌失措的嘈雜聲吵醒的。
掌管他們的女傭安德魯夫人正滿臉忐忑地彎著腰,而她麵前,站著兩個麵容蒼白的高大吸血鬼男仆。
幾個如鵪鶉般瑟瑟發抖的女孩聚在一起,似乎在極力避免看向某個方向。
唐念慢半拍的朝門口的那一叢荊棘玫瑰看過去,驚駭地怔在原地。
是那個氣質柔弱的雀斑少年。
他剛來的時候經常啜泣,後來慢慢融入了這裏,前一晚還在傭人房和那些人類女孩討論著古堡裏哪位吸血鬼更加溫柔。
此刻,卻被剜去了雙眼,割掉舌頭,花瓣般嬌嫩的麵龐上隻剩下幾個血洞,頭顱在玫瑰藤上掛著,仿佛一件極為驚悚的裝飾品。
兩名高大的吸血鬼男仆以絕對的蔑視之姿,口吻輕佻地訓斥著什麽。
安德魯夫人頭壓得極低,唯唯諾諾。
一些字眼飄進唐念的耳朵。
“光明信徒的蒼蠅也能混進來。”
“昨天被發現……留下了令人作嘔的痕跡。”
“他竟然妄想刺殺男爵,被處決掉了,如果誰敢將光明……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一頓疾言厲色的訓斥聲後,兩個高大的男仆離開了。
斷頭處的鮮血啪嗒啪嗒滴落在玫瑰生長出角質刺的寬厚葉片上,像色彩鮮豔的油漆。
唐念渾身冰冷。
別人以為她是新來的,被嚇到了,隻有她知道自己的恐懼來自何處。
這次遊戲,沒有存檔。
意味著她隻有一次遊戲機會。
如果在完成階段性任務之前死去,那麽遊戲會自動結束,任務也就失敗了。而他們在找的光明派係的走狗,巧了,她就是。
她手冷腳冷,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傭人房,又是怎麽來到庭院。
遊戲體驗感過分真實,每一次受傷都是實打實的痛,死亡也像真實死去一般痛苦。
沒有人願意體驗死亡的感受。
可上天偏偏要捉弄她。
荊棘古堡中有無數個花園,層層疊疊彎彎繞繞,仿佛迷宮一般複雜。
無數仆人每天精心侍弄花園中種植的玫瑰,唐念幫安德魯夫人送花具,突然被某個殘餘著溫熱的東西絆了一下。
她低頭去,是一條幹癟蒼白的小腿。
腿的主人衣衫淩亂,是一位被吸幹所有血液,睜大雙眼張著嘴巴的年輕女性。
輕微的摩挲聲響起。
穿著繁複華麗衣衫,紅發紅眼的吸血鬼貴族正擦著唇角殘留的血漬,從養著許多名貴品種的花房中走出。
他戴了頂黑色的帽子,壓不住一頭紅發,如蛇一般猩紅尖細的眼瞳正審視般的上上下打量著唐念,好像把她當作了做一件物品,又或是可以飽餐一頓的夜宵。
片刻後,他露出遺憾的神色。
“你不是人類,你已經是吸血鬼了,對嗎?”
唐念記得這個死去的那個女人。
她曾經在人類血仆的夜話中紅著臉,描述過被吸血的感受。吞吞吐吐的說被吸血的感受很美妙,讓她有些理解那些會愛上吸血鬼的人類。
現在,她被吸幹了血液,原本像花朵一樣飽滿嬌嫩的生命,轉眼變成一具幹癟的屍體。
男爵擦著嘴,一步一步朝唐念走來。
濃鬱的玫瑰花香氣隨著風吹拂到她臉上。
他抬起手,動作優雅,眉目多情又風流,勾起唐念一縷頭發,攥在掌心輕輕搓揉,像對待小動物似的輕柔摩挲過唐念的臉頰和領口,低聲歎息,
“真遺憾,我不吸同類的血,如果你還是人類的話,我勉強可以嚐一嚐你的味道……”
好油膩。
吸血鬼身上濃鬱的花香和血腥氣息混合在一起,像一張網從四麵八方籠罩過來,刺激著嗅覺。
唐念猛地俯下身,極大的動作讓男爵後退半步,迅速抽回手。
“你做什麽!”
突如其來的反胃讓她不受控製幹嘔,隻是胃是空的,什麽都吐不出來。
這種粗魯的行為惹怒了男爵,他認為自己被一個下等吸血鬼冒犯了。
剛要發怒,一隻蝙蝠從天而降,停在在他肩膀上。
“今天主人不見你。”蝙蝠發出了男性低磁的聲音。
這是句陳述,完成傳達任務後,它又拍打著翅膀飛走。
留下男爵神色愈發陰沉,無處發泄怒火,轉頭盯著唐念。被主人拒之門外的焦慮和被冒犯的煩躁疊加在一起,讓他迫切地想要發泄出來。
他冷笑著,逼近唐念,“或許你該為自己的粗鄙付出一些代價。”
細長的獠牙頂著唇瓣,將麵容襯得更加陰森。
唐念轉身就跑,腳被橫伸出來的藤蔓絆住,強大的威壓從背後襲來,讓她的步伐越來越沉重。
男人伸出手,隔空做了個抓握的動作,唐念的脖頸間頓時傳來窒息感。
是吸血鬼的特殊天賦,可以用意念控製住獵物。
眼看男人越靠越近,唐念猛地踢倒了花具,幾隻鐵器飛出去,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連帶砸倒了一棵玫瑰。
“莉莉安娜!”
安德魯夫人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蓄勢待發的危險。
唐念脖頸一鬆,從天空墜落。
女傭快步走到唐念麵前,向男爵道歉,紅發男人露出不悅的神色,安德魯夫人又推了推唐念的肩膀。
“一直給主人送東西的露易絲病倒了,你快去接替她給主人送餐。”
主人這兩個字,讓男人的氣焰熄滅很多。
他不悅地訓斥了安德魯夫人,安德魯夫人一邊恭敬應聲,一邊催促唐念快點離開,“不要讓主人等急了。”
聲音在背後聽不真切。
事實上這個任務是臨時布置給唐念的,安德魯夫人的到來讓唐念逃過一劫。
這個無意間的巧合,給了她接近塞繆爾的機會。
她遞給唐念的托盤裏麵有一柄匕首和一隻空著的玻璃杯,剩下還有一些銀質器具。
主人住在整座月光城的最高處。
古堡深處愈發華麗,陳設擺件樣樣精致奢靡。
引路的侍女將她送到最頂層的巨大木門便匆匆離開了,在此之前提醒唐念務必安靜,等主人使用完盤子裏的器具就將一切原封不動地帶出,全程不要發出一絲聲音。
唐念一身沾了灰的幫傭服與這奢侈的一切格格不入。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照進來,灑在臉上卻不覺得溫暖。
幾支嬌嫩欲滴的玫瑰插在精致的長頸象牙花瓶中,濃鬱的花香味撲麵而來,卻讓她不合時宜的想到了那具死在花園裏的女屍。
安德羅夫人說過,古堡的主人從來不使用任何血仆的血液,月光城所有的血仆隻是為了馴養吸血鬼。
大概是停頓太久,哢嚓一聲,厚重的大門鎖扣自動彈開,向她敞開一道可以容納一人通過的門縫。
地板上全部鋪了深灰色的羔羊絨地毯,質地輕軟,踩上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房間的窗簾極為厚重,將巨大的落地窗嚴絲合縫地遮掩住,透不進一絲光線。
血族都不太喜歡光線。
房間深處,有張寬闊華麗的大床,上麵鋪著雪白的被褥。
適應了昏暗,唐念發現,床邊有人。
她不自覺放輕了動作。
是熟悉的人。
蒼白美麗的少年逆著金與暗紅交映的燭火和帷帳,側坐在床的邊沿。
清瘦的上身穿著複古的白色暗紋襯衣,修長白皙的雙腿上穿著直抵小腿的雪白線織短襪,正動作輕柔地將手伸向被褥中間,輕輕撫摸著什麽。
白皙的肌膚是晦暗環境中唯一一抹亮色。
浮雕牆壁上鐫刻繁複的薔薇圖騰,映襯著柔軟姝麗的少年,像玫瑰園裏最豔麗的那一支永生花。
唐念身體裏有剛進化成吸血鬼的血族之力。
在血統的絕對影響下,本能對吸血鬼的主人俯首稱臣,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恐怖、害怕與尊重。
她的頸椎在無形的壓迫感中深深低下去,在塞繆爾麵前變得渺小而卑微。
身份無形之間顛倒,她從主人,變成了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