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十年前他贈予給我,可那時他在國外,怎麽和一個素未謀麵的我簽訂合同?而且十六歲他根本沒有贈予資格,他怎麽……”

截圖在她的注視下又發生了變化,屏幕的底端緩慢出現了第二頁的字樣。

唐念的聲音停止,抬起手點開原網站,找到電子合同頁麵,往下滑動。

第二頁合同出現了。

有了林隅之的父母,也就是法律認可的監護人的簽字。

就好像是遊戲程序bug不斷修複一樣。

每當唐念找到一些關於林隅之在過的蛛絲馬跡,或者發現一些自相矛盾的問題所在,就會憑空多出一套相應的完善流程來完善這個漏洞。

出問題的並不是林隅之,而是她認識的那個林隅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痕跡。

他的存在正在被人抹去。

為什麽呢?

“小姐,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沒有。”唐念妥協了。

她臉色難看,甚至感覺自己在忘記什麽。

執勤的警務給她倒了熱水,讓她坐下休息,他們回到原本的工作崗位上,卻不知道這個房間,還有第四個人在。

天使的神情始終聖潔又悲憫,仿佛注視一切又不橫加幹涉的神。

可唐念現在隻能求助他。

“你能抹除我的記憶,是不是也能留住我的記憶?”

警務抬起頭,疑惑的問,“小姐,你在跟誰說話?”

沙利葉表情微妙,“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答應你這種要求?”

“我覺得我正在被改變。”唐念眼睛慢慢泛紅,“我不能忘記他。”

可是為什麽不能忘記他,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明明算是賺了一大筆,那個有錢的冤大頭又送樓又送項鏈,甚至還想把自己的心髒捐獻給她。

“但是你忘記了我。”

天使微微歎息,

“有沒有想過,我也會生氣?”

唐念說不出話來。

她沉默的模樣讓沙利葉想起了許久之前的記憶。

那時的他困在海底神殿,時間在一種相對靜止的狀態下緩慢流逝,他每天麻木地遭受七宗罪的侵蝕,卻隻能生生受著,什麽都做不了。

有一天,她進入了他的神殿,並用一種極為冒犯的姿態接近他。

像是蓄意的,一言一行中充滿討好和刻意親近。

身為熾天使,沙利葉幾乎瞬間就查覺到了她的矛盾之處。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對她做出回應,可她總有辦法靠近自己。

沙利葉也不清楚自己是被她打動了還是怎麽樣,在一次又一次神罰的侵蝕下,漸漸地接受了她,承認了這位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信徒。

曾經無數次,他冷漠抗拒她時,她就是這樣沉默且堅定的守在他身邊。

可是現在,她的心裏已經沒有他了。

甚至在求他,讓他幫助自己不要忘記另一個人。

“真是,太殘忍了。”

這就是人類嗎?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直到警察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你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刺激?要不要我幫忙聯係你的家人?”

他們疑心這位過來報案男朋友失蹤的年輕女孩有精神類疾病,不然為什麽拿著一個注銷的號碼堅稱有人失蹤,又無緣無故對著空氣流淚還自言自語。

一片令人尷尬的寂靜聲中。

時鍾上跳躍的秒針停止,一切都被按下暫停鍵。

時間靜止。

終於,沙利葉歎息著摸上她的額頭,雪白的指尖好像沒有血色的美玉。

“有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你,但看起來你可能會想知道。”

唐念抬眼,額前被他碰到的地方像有暖流注入,以溫柔又無法抵抗的姿態入侵她的意誌,搜尋她的記憶。

她聽到天使溫柔的語氣,

“不久前,我在拿回自己丟失的羽毛時,見到過你要尋找的這位朋友,但我想,你應該誤會了什麽。”

“那片黑色的羽毛未被使用,而不會被它詛咒侵蝕的唯一條件,是非自然孕育的有生命造物。”

保留記憶和搜尋記憶對唐念來說都極為壓迫,她腿一軟快要跌倒在地,又被倏然張開的羽翼輕輕攬住,壓著後背抵在他懷裏。

“什麽意思?”她茫然的問,“我聽不懂。”

“所以。”天使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像在順貓咪的毛,“你的那位朋友,或許不是人類。”

轟隆一聲,唐念驚愕抬眼。

下一瞬,他們已經出現在警局外。

時間正常流逝,車水馬龍的街道也趨於平靜。

她有些不確定,以至於睫毛上還掛著濡濕的痕跡,陷入一種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傷心流淚和懷疑天使是不是在講錯了什麽的尷尬境地。

市中心一幢幢寸土寸金的高樓大廈組成這座城市的心髒脈搏,近三分之二地標建築的所有者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林隅之。

現在如果告訴她林隅之不是人,她是很難接受的。

唐念不確定的問,“你說的朋友和我要找的朋友是同一個朋友嗎?”

沙利葉捏捏她的臉,漂亮的手指帶著莫名的惡意,將她的臉頰拉扯得微微變形。

“你覺得我會有錯嗎?”

唐念眼中流露出懷疑。

下一秒臉頰被捏得更用力。

“疼!”她扯開天使的手,感受到對方安撫性的輕輕揉了她兩下。

合理懷疑他在裝瞎。

“不會有錯。”

溫涼的手掌貼著她的掌心,好像要將她的腦袋托起來了一樣。

那這就更恐怖了。

唐念實在無法將林隅之和非人生物聯係起來,他實在太人性化了,也不曾流露出絲毫異樣,每一寸都是同類的氣息。

如果是演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好太自然了。

如果不是演的……唐念意識到了一種可能,林隅之瀕死前的狀態是真的難過,如果他會因死感到痛苦,那麽,另一種可能就是——

林隅之也不知道自己不是人類。

這個大膽的推測驚到了她自己,看似詭異,卻在某種程度上極為合理。

隻有林隅之不知道,才能解釋他為什麽跟自己告別,為什麽要把心髒留給她。

卻無法解釋林隅之現在去了哪裏。

唐念認為自己需要再見秦衣一麵,直到此時,她才終於理解秦衣那句“我可能會忘記”的意思。

秦衣的占卜是準的。

準確到已經猜中了所有人都會遺忘林隅之,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