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進入山區,所以服務中心幾乎沒有人,又是暴雨的深夜,大家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
根據遊客指引,唐念找到了無人自助充電樁,配上手機型號放在上麵充電,又找了一台上網機,臨時登錄自己的IP,調出雲端信息備份,仔細檢查秦衣發給她的定位。
位置就是這附近,但是似乎更靠近深處。
然後她應該做什麽?
手機好像徹底報廢了,根本打不開。唐念全身上下唯一可以動用的資產,就隻有剛剛在肖齊車上找到的市民卡兌換券,零零碎碎,什麽都不夠買。
眼盲的青年還站在門口,一隻手覆在手腕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身上好像有一種很奇怪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忽略。
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像路邊的石子和草地一樣沒有存在感,眼睛明明能看見,大腦卻會下意識忽略,就好像世界的背景板一樣,存在感低到不仔細尋找就發現不了的程度。
這種人在唐念腦海裏都有一個共同的名詞,叫做路人。
想起他被自己猛撞的那一下,她去無人販售店裏買了瓶熱牛奶和一盒泡麵,剩下來的錢湊在一起,買了一聽易拉罐裝的冰可樂。
對方是視障人士,她又貼心的拆開調料包,接熱水泡好,然後端著回去。
將熱氣騰騰的泡麵放到青年麵前,“來吃點東西吧,暖一下身體,你可以聯係到你的家人嗎?”
青年動作緩慢,普普通通的五官上看不出情緒。
他遲疑地碰到泡麵盒蓋,不知道在想什麽。
細細吸氣,皺眉,又坐遠了點,好像覺得難聞。
唐念,“……”
這麽平平無奇的路人男該不會是什麽沒吃過泡麵的大少爺吧。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你的手機能借我一下嗎?”唐念硬著頭皮問,“我聯係不上我朋友了。”
對方安靜了片刻,溫聲問,“什麽是手機?”
唐念有點驚訝,“手機就是……就是手機。”
這是什麽拒絕人的新方式嗎?
還差二十分鍾。
服務中心的電子屏上正在滾動播放新聞,正好放到最近的惡性殺人事件。
路人男好像很嫌棄泡麵,牛奶也擰開聞了聞,不動聲色的推遠。
唐念擰開冰可樂,“滋”的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好像對她手裏的東西很感興趣。
“……”
唐念沉默一會兒,把還沒喝的可樂遞過去,“你要喝可樂?”
他矜持地湊近嗅了一下,像聞到臭味的貓一樣瞬間離遠了,溫聲說,“不喝,謝謝。”
剛剛沉浸在自己各種各樣複雜的心情中,導致她忽略了很多細節,但這會兒清醒過來,發現眼前這個人身上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
大概是想要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唐念坐立不安,於是問他,“你為什麽會這麽晚了自己一個人出現在山裏?”
“我?”他說,“來取一本書。”
“為了一本書來到這裏?”唐念眼中多了一些懷疑的神色,“你還是個盲人。”
為什麽一個盲人要深夜進山。
感覺到她的警惕,青年思索片刻,語速很慢地說。
“我也要找人。”
“你要找的人在山裏?”
“不是的,書在這裏,她……”青年普普通通的麵容上流露出一種類似落寞的情緒,“我不知道她在哪裏,我要先找到書才行。”
時間跳了跳。
離約定的時間大概還有十五分鍾。
唐念心不在焉地問,“那你可以發尋人啟事,或者求助網友,比如她長什麽樣子,有特征嗎,發動大家的力量總好過你深夜進山。”
“可我無法描述她的模樣。”
唐念一愣,收回視線,“抱歉……”
忘記了,他是盲人。
“沒事的。”對方性格溫和,“這是我的問題。”
這會兒唐念的注意力回來了一點,真誠地問,“那她叫什麽?你們有共同好友或者聯係人能幫你找到她嗎?”
隻是沒想到這句話又引來對方一陣沉默。
青年說,“如果是真名的話,我也不知道,好友也是沒有的,但我隱約覺得她是真實存在的,我們一起相處了一段時間,她對我很好,但……忽然消失了。”
唐念表情複雜,“她消失的時候你是不是也丟錢了?”
連真名都不知道的話……明擺著被騙了啊。
“沒有丟錢。”
竟然不是騙子嗎?
他又說,“我自己送了她一樣東西。”
遇到騙子了,唐念篤定。
“那東西貴重嗎?”
“不貴重。”青年說,“我有很多。”
唐念鬆了一口氣。
他又說,“但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應該是比較稀有的。”
“稀有到什麽程度?”
他想了想,“應該隻有我贈予她的那一片。”
“……”這麽稀有還叫不貴重嗎。
偏偏青年的氣質極好,哪怕五官平淡的過目即忘,都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唐念不安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你有沒有想過,對方是個騙子?”
“她不會騙我。”青年溫柔地說,“她很善良。”
“……”唐念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可能真是騙子呢。”她語重心長地說,“你不知道她叫什麽,沒有共同好友,還看不見描述不出來她的長相,而且她是不是還帶走了你送她的東西?說不定她的目的就是這個。”
青年臉上的溫和隱去一些,微微蹙眉,“請不要這麽說她,我贈予她的那樣東西,她並沒有使用。”
這麽維護對方,還看那人還是個感情騙子。
唐念觀察著他的神色,已經有些了然。
“無論如何,你深夜往山裏跑的行為不理智,也不值得,不要這樣做了,聯係一下你的家人快點回去吧,這裏不安全。”
“為什麽這麽說?”他緩慢搖頭,半張臉隱沒在電子屏的光影中,“沒有什麽不值得的。”
“喜歡你的話,不會舍得讓你找她。”
唐念喝了一口可樂,看著玻璃。
雨水模糊了視線,又很快被商店的無人自動化刮雨器擦掉,然後再一次模糊,周而複始。
“真正喜歡你的人,不會不告而別,他會在離開前認真的和你說再見,而是不留解釋的消失。”她托著下巴,悵然若失。
“為什麽?”
“因為舍不得。”
青年似乎思考了很久,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平淡的五官流露出很淺很淺的情緒。
“或許她有苦衷呢?”
“或許吧。”唐念聳了聳肩,“但世界上哪有那麽多苦衷,難道是她下一秒就要死了,活不到跟你告別了?不要相信那些。”
情緒和窗外的雨幕一樣洶湧。
林隅之知道自己要死了,還給她演了一出蹩腳的戲。
連他都知道告別的。
甚至不動聲色的準備了心髒配型報告,他一直在給予,而不是想要從唐念身上得到什麽。
如果,她無病無災,不需要為了見到明天的太陽而痛苦掙紮,說不定,也會是個心軟善良的人?
可這個世界哪來的如果。
唐念將空下來的可樂瓶丟進垃圾桶,對青年說,“你在這裏等雨停好了,天亮一點應該會有服務人員過來,你後續可以聯係這張名片找我,身體有任何不適都可以找我索要賠償。”
隻不過到時候她是否還活著,是個問題。
“你要去哪裏?”青年問。
“我一個朋友就要死了,我要想辦法救他。”
“朋友,看來你們關係很好,你很看重他。”
唐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可能吧,我不知道什麽算是關係好,他幫過我,很多次。”
對她這種做什麽事都有目的性的人,毫無目的的付出,她很難不被這樣的人打動。
糟糕。
那一點為數不多的良心今天反複疼痛。
良心這種東西,對她來說,真是奢侈品。
“那你說的,應該不是你的伴侶,因為你的伴侶永遠不會淪落到要死了的程度。”他忽然笑了,“我隻想提醒你一下,如果你有那麽要好的朋友,記得要保密,不然你的伴侶會生氣。”
邁出去的腳停頓一步,唐念回頭,“伴侶?我好像沒說過我有伴侶。”
“你有的。”青年有些無奈的樣子。
“你身上,有很清晰,很濃鬱的氣息。”
那是被標誌為精靈一族眷侶的痕跡。
濃烈的占有欲標記幾乎密不透風的掩蓋住她全身,帶有神隕落前恐怖如斯的力量,甚至粘稠的包裹住整個渺小又脆弱的靈魂,深深的,不加掩飾的將她纏繞起來。
讓他無法看清她。
這種昭告天下的攻擊性,人類察覺不到。
從發絲,到腳踝。
每一寸都被極其病態的愛意裹脅,恐怖又充滿攻擊性的占有欲。
以疏離冷漠出名的精靈一族不都禁欲嗎?
唐念深深的看了青年一眼,把傘留在他身邊,抬步離開。
還伴侶?
他說的話都不太好懂,跟他們戀愛腦溝通不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