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心蕊終於美美地睡了一大覺,但並非是在“隨便什麽地方。”而是在舒適豪華的新房裏。

新居是楓情苑的一幢別墅小樓,是心蕊的婆婆送給他們的一份結婚禮物。這位貴婦人的確很有品位,楓情苑不僅是本城最新的高尚住宅區,而且依山傍水的植滿了一棵棵紅楓,一到秋日那景色可想而知的美豔。

心蕊自然是十分喜歡這個地方,並不是因為它的華貴,而是它是如此的有情調。楓情苑,令她想到了“風情萬種”這個詞,自己在雲峰眼裏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嗎?心蕊自問一向都不是那種有魅力的女人,而雲峰大約亦是這樣認為的吧,否則他怎麽會在新婚之夜居然連碰都沒有碰自己一下,甚至沒有進新房一下。

心蕊注意到另一半整齊的床單,一望而知雲峰是未曾進來過的樣子,心裏有幾分不是滋味,他到哪裏去了呢?他可是新郎,她的新婚丈夫呀!但心蕊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雲峰對她的冷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似乎就是那種深沉、內斂的大男人類型,是不屑甜言蜜語的;而且他又比自己要年長十來歲,兩個人多少也算得上是兩代了,不免是存在著距離的,隻有待以後相處的日子久了,他就會和自己慢慢熟悉、親近起來的。

心蕊認定了,陸雲峰就是她生命中那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男人!

看著無名指上那顆不小的鑽戒,心蕊有了結婚的真實感。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婦人,她已經是陸太太了;不管雲峰為什麽肯娶她這個平凡女子,但他選擇的是她、娶的是她,而不是那些他輕易可以得到的美女們,就憑這一點心蕊對他就十分的感激了,並暗下決心要做一個好妻子,不讓他後悔娶了她方心蕊。

梳洗完畢已經是臨近中午時分了,心蕊生平第一次這麽晚才起來,心裏不禁有幾許羞慚。雲峰會怎麽看自己呀?準會以為他娶的是一個懶惰的女人了。

可下得樓來,心蕊並沒有遇到想象中雲峰責怪的眼神。樓下除了一片狼籍,還是狼籍一片,這大得像個小型舞廳的客廳裏就隻有她一個人。

客人肯定是走了,但雲峰呢?他會去哪裏?

想也是想不出來什麽答案的,心蕊還是決定先收拾完昨夜的殘局再說。整理杯盤、安頓好家具——心蕊愉快地忙著,她一點也不覺得辛苦,而是希望可以天天如此忙下去,這可是她的家呀,一個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家呀,並且還是她和雲峰共同的家啊!

心蕊就沒有過家的感覺。一直以來,她就隻有爸爸沒有過媽媽,她肯定是有一個媽媽的,但她是死了還是走了,從沒有人告訴過她。小時候,她也曾經問過爸爸這個問題,但本來對自己很和藹的爸爸一聽這話立刻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瞪了她幾眼後就獨自去做畫了,連著好幾天都不理睬她,於是,小小的心蕊就知道了:這是一個絕不能問的事情!從此她就再也不敢提起“媽媽”兩個字來了。這沒有媽媽的家根本就不可能像一個真正的家,雖然爸爸很努力地要照顧好她,但她還是沒有家的感覺。

在心蕊十歲那年,爸爸與玲姨結了婚。雖說玲姨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嫌她是個“拖油瓶”,常給她白眼看。可她還是有點開心,她的生活中也有了一個像是媽媽的女人和一個小妹妹,雖然這兩個人都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但這又有什麽呢?至少,這已經看上去是一個完整的家了;但是好景不長,還不到一年爸爸突然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玲姨自然不想留下她,可因為心蕊是徹徹底底的孤女,要送走也實在是無處可送,玲姨也無可奈何的容忍了她。但,那隻是玲姨和她新任丈夫鄭叔叔、及她親生女兒於玫的家,她方心蕊算什麽?隻不過是一個“掃把星”、“寄生蟲”、“絆腳石”……生活都有些不堪,哪裏還敢去奢望家的溫暖?

想起過去,心蕊心裏酸酸的,環視著這舒適的住宅,她更多了一份對雲峰的感激,是他給了她這一切。

快中午的時候,雲峰打電話說公司有些事情急得無法脫身,要晚上才能趕回來。他的話簡短、匆促,還不等心蕊說上一個字就“哢噠”一聲掛斷了電話,話筒裏隻有一陣又一陣的忙音。

難道結婚也沒有假期嗎?心蕊有點疑惑,但想起以前接觸過的那些老總們每一個都是成天奔忙不歇的象個陀螺,雲峰也無法例外吧,男人其實活得挺辛苦的。想到這些,她的心有點疼了。

既然雲峰不回來,心蕊也沒心思做午飯,隨便吃了點麵包,就外出去采購晚餐用的材料去了,她要為雲峰精心準備一頓豐盛的大餐。

在等待結婚的那些日子裏,心蕊就開始了鑽研起西餐烹飪的功課。以前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去做西餐,對那些有著古怪而又冗長名字的西式菜肴毫無接觸,但她常常聽人談論到雲峰在國外如何、如何的,真怕他吃不來自己的那些家常小菜,就下決心要學會做一手洋菜來適應他的口味。她沒有老師,隻好從書店買來了好幾本西式菜譜,拿出備戰高考那會兒的勁頭,好在那些菜譜上把方方麵麵都介紹到了,並且又配上了一張張彩色照片,學起來也並不是太難,再加上自己多年以來的烹飪底子,她居然也能夠做得像模像樣了。她之所以這樣頗費心思,並不是出於某種什麽手段或技巧,她的真實想法其實是很簡單的,甚至是相當的落伍,她就隻是想為雲峰做一個賢妻良母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思想是不是在給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丟臉,但為了雲峰,她願意。

今夜,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燭之夜吧!他會不會輕擁她入懷呢?他會不會在枕邊傾訴他的愛戀之情呢?而她,將會把自己全部奉獻給這個男人,嗬!今夜……

薄暮降臨的時候,陸雲峰這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了他那個所謂的家。

陸雲峰開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客廳裏那瓶嬌豔欲滴的黃玫瑰,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著陣陣幽香。再稍微地留意一下,他就發現了室內的一些改變:黑色的沙發椅上隨意的擺著幾個小巧可愛的白色靠墊;壁爐台上錯落有致的放著幾個日本娃娃與玻璃天鵝之類的小擺設;牆角拐彎處已安放了一盆棕櫚葉似的綠色植物;通往露台的門欞上掛著一串風鈴,微風拂過,奏出一串串音符……這些東西不多,也不是很昂貴、精致的,但是一下子就使得原來很冷硬化的屋子相當的溫情脈脈起來,立刻就讓人感受到了一種隻屬於“家”的溫馨。

站在這新的環境裏,陸雲峰竟然有幾分手足無措了。這樣的氣氛對於他來說是非常陌生的,他父母的家永遠都是那種中國典型的富麗堂皇,他自己則是一直就住的是公寓房,裝修得雖然很現代,但隨隨便便地,能做到整潔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又哪裏這麽閑情逸誌過?

他又有些驚訝,淩晨他離開那會兒還是到處淩亂不堪得讓人頭疼,他還在考慮是不是要找個清潔工過來,誰知不過才一天而已,這個家就像變魔術似的幹淨、清爽了,並且還有了如此的不同,方心蕊在幹些什麽呢?他原本以為自己在結婚的第一天就玩失蹤必定會令她在家怨氣衝天,準備好一大堆嘮叨來“迎接”他。但她似乎並沒有如此,還能心平氣和地做家務,看起來,他預想中的戰爭暫時是沒有了。他不知道該是失望呢,還是慶幸了。

“你回來啦!”心蕊穿著圍裙從飯廳裏迎了出來,一臉的驚喜和羞澀。

他不知該從何說起,本來已準備好的那套說辭似乎變得沒用了。

“你,是先吃飯,還是先洗個澡?”心蕊輕輕地問道。她看著雲峰沉默的樣子有點七十八下的,他有什麽不高興嗎?

“還是吃飯吧。”陸雲峰逃避地進了飯廳。

雕花餐桌上已擺好了一盤盤菜肴,花枝形的燭台也點燃了幾支淡紅色的蠟燭。

那些菜式更令他意外,居然是奶油白蘭地豬排、素菜沙拉、洋蔥煎鮮蘑、法國蝸牛——純粹的一桌西餐。他不禁詫異地看了方心蕊一眼,不相信這些是她做的,會不會是讓餐館送的?他知道很多朋友的太太就是這種幹法。

心蕊被他的神色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想你在國外呆得久些,可能是比較習慣吃西餐的。我———做得不好,請你多擔待了。”

那麽,這些真的是她做的了。陸雲峰嚐了一口沙拉,味道倒還地道。由此可見,方心蕊是真下了不少的功夫的。他心裏微微地一動,想說聲謝謝,可李放的話提醒了他:“你如果打定了主意,就不要溫言軟語的給她任何希望!”那兩個字就像是魚骨頭卡在了他的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了。

“怎麽樣?”方心蕊在輕輕地問:“還行嗎?”

麵對方心蕊那一臉的溫柔,強硬的話陸雲峰也無法說得出口,隻有裝作沒聽見,悶聲吃菜了。

心蕊拿著刀叉翻弄著盤中的食物,卻沒有了一點胃口。這樣的晚餐與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別說什麽甜蜜浪漫了,他連一句問候的話也沒有,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對自己的廚藝似乎還不那麽討厭。

看著他吃得那麽專注,她也不忍問他什麽了,不必破壞了他的好胃口吧!有什麽話就等吃完飯再說了。心蕊低下頭來,咽下一塊洋蔥亦咽下了滿心的疑問。

這一頓令心蕊滿懷著柔情蜜意的晚餐,卻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結束了。

趁著方心蕊在廚房裏清洗,陸雲峰徑直就躲進了書房。

他沒有料到今天的情形會是這樣的。本來,他以為他的冷落會招致她的埋怨,然後他順勢地給她來個不理不睬,再冷戰上幾個月或半年以後就順利分手,到時候了不起多給她一些錢,她這個窮了二十幾年的女人還不樂開了花嗎?這事情也就解決了,真是一個兩全之策!可如今看來卻不是他計劃的樣子了,難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這方心蕊是個棘手的女人嗎?不過,陸雲峰也並不怎麽把這回事兒看得太嚴重,經驗告訴他,天底下沒有不能對付的女人,隻是個代價大小的問題罷了。

“雲峰,可以進來嗎?”方心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陸雲峰順手拿出一疊文件放在書桌上,調整了一下坐姿,一副正在忙的樣子。

“進來。”陸雲峰的口氣就像是在叫下屬似的。

方心蕊端著一盤水果和一杯熱咖啡輕巧地走了進來。

他沒有抬頭,隻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但還是注意到她已換了一件淡藍色的和服式睡衣,雖然樣式相當的寬大,卻也掩不住她那苗條的身段,淡淡地化了點妝,並灑上了一些幽幽的香水……她不及昨日豔麗卻自有一種宜人的淡雅氣質,嚴格地說,她並不是個難看的女人。但這也並不能令陸雲峰改變原有的計劃。

陸雲峰似乎並沒有看見她,專心地忙他自己的事情。

“或者,你需要一杯茶?”她見他沒有反應,忍不住先開口了。

他依然不吭聲,埋頭於那堆並沒有真正在看的文件。

“你——,真的很忙嗎?”她帶著一點暗示地問道。

他明白她話裏的期待,卻故作不知。隻是,在心裏暗暗地等待著、等待著這與方心蕊第一回合的交鋒。

有一陣短暫的沉默。

陸雲峰似乎已經嗅到了一絲火藥的味道,但他拿定了主意不開口,決定神定氣閑地看方心蕊如何表演。

還是一陣沉默。

“那———你就忙吧!”

最後,她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又輕巧地走了,並輕輕地關上了門。

一切又正如她來之前那樣的平靜了。

她的失望是明顯的,可她又為什麽不發作呢?這是一種策略嗎?陸雲峰有些弄不懂了。這個女人讓他開始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聽著她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陸雲峰這才放鬆下來,覺得自在了許多。這是怎麽回事?幾百萬、幾千萬的生意都沒有令他皺過一下眉頭,此時這樣一個纖弱的女人竟讓他有了點心慌意亂的感覺,真是見鬼了!

他對自己擺了擺手,像是就此擺脫了方心蕊。可一轉眼間,瞥見書桌上那杯還在冒著熱氣的咖啡,也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