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說到這裏,與往常就有些不同,馬修夫婦又開始側耳傾聽:

“那法師道:‘旁的禁忌沒有’。指著旁邊山坡上的羊群道:‘你隻要施法時,不要想著山坡上的羊,就沒事了’。”

馬修夫婦立刻知道了下麵的結果,覺得這故事倒也有趣,都有些莞爾。蘇明海果然說道:

“結果那村人再施法時,不管怎樣用心,總是要想到山上的羊身上去,這個法術,就再也不成了……”

馬修問道:“蘇大人的意思,是說村人著了相,這山上的羊成了他心中的魔障,無論如何都抹除不去了吧?”

蘇明海歎了口氣道:“非也!要說魔障,山上的羊固然是魔障,但點石成金術又何嚐不是魔障?”

馬修隱約有些領悟,又問道:“莫非村人原來的和和樂樂、平平安安,才是修煉的本心?”

蘇明海又道:“非也,村人原來的生活若是本心,又怎麽出不了一個高手人物?村人本就不滿於原來的生活,才會提出要學這個點石成金的法術的啊。”

馬修見他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時就有些迷糊,蘇明海又道:“人的本心並不是一律,本心如何,要問自己!而唯本心之外的,才是魔障啊,所以說這村人要點石成金術,心中就本沒有羊,他即想著羊,那心中本就沒有黃金,他若想著平安喜樂的生活,就本不會提出要學點石成金法術。這些村人,本心不定,所以才出不了高手名宿!”

馬修聞言,久久不語,癡癡坐在那裏呆愣了二三刻鍾,突然身體一震,周圍空氣緩緩流動起來,開始向草屋中聚集。他本就在六級巔峰呆了幾十年,根基紮實無比,如今一下被蘇明海撓中癢處,頓時感悟,竟然開始突破高階戰士的門檻。

蘇明海見了開始也有些愕然,他本不過是寬慰一下這兩個老人的煩惱,卻想不到竟讓馬修從中解悟了機緣。知道此刻萬不可打擾,咧嘴一笑,悄悄將凳子挪了一挪,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馬修在茫茫中感覺到天地間一點真竅,他功底深厚,隻在若有若無中守候,緩緩地感應到了周圍飄忽的元氣,內腑的魔勁開始收縮起來,隻覺全身上下,四肢百骸,托托的一陣亂跳,刹那之間,蘊藏的元力魔勁消失殆盡,偏偏人還象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舒坦得幾乎要呻吟出聲。外麵的魔力灌注而來,先如銅壺滴漏,點點滴滴,再如斟茶倒酒,絲絲縷縷,又複如山泉濺泄,嘩嘩有聲,到後來宛如百川歸海,浩浩蕩蕩,無可阻擋。這感應的一關,竟教他輕而易舉地跨了過去。

蘇明海將神識盡量放出,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圍動靜,生怕有什麽影響了這位老人的晉級。他雖然和馬修夫婦沒什麽交情,但這兩人在陶嶺供茶修路多年,卻因為他的緣故不得不中斷,心中說沒幾分愧疚那也是假的。便是對方幾十年如一日的那份堅持,便叫他暗暗佩服。如今馬修到了這般年紀,還有一份機緣,自然是樂見其成。

他們所坐的一間草房,四麵開敞,隻圍了一圈矮牆。馬修這番頓悟,勾動冥冥中的元氣,也帶動著氣流聚集而來。馬修老婆本來也是肅然而坐,有所領悟,如今周圍的元氣漸漸濃厚,突然眉間一跳,也是覺著了感應天地的契機。元氣的波動愈發明顯起來。

這兩人婚後相敬如賓,你儂我儂,打久了配合。如今不但雙雙晉級,連感應時勾動的元氣波動,也是陰陽相輔、有無相成,在周圍漸漸形成了一個漩渦形狀,屋邊的竹林也隨之搖曳舞蹈,索索作響。地上的嫩草還沾滿了雨後的露珠,被這股元氣一壓,愈垂愈低,到了最後,水珠一躍而下,垂下的草葉又突的跳起,將一抹新綠映向了天空。

空氣越旋越急,連蘇明海的衣袂都緩緩帶起,馬修夫婦的衣裳卻反而被壓迫得緊緊貼向了身體,紋絲不動。地麵的灰塵雜葉也開始滾動,隻是怎麽也飛不起來,就好像在地底下有一圈磁鐵在向外移動一般,緊貼著地麵向外移去,不一會兒,五丈方圓之內,就已幹淨得如同被人用抹布細細抹過一般。

蘇明海當年是得竅感應在學武之前就已完成,一開始就已開始吸收冥冥中的元氣,因此反而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景象,如今在一旁觀察,也有了許多新的感悟。

又過一會,空氣的流動開始慢了下來,到最後完全靜止,一片沉寂,仿佛天地萬物俱停止了呼吸,這般隻靜默了刹那,蘇明海竟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穿越時的光景,過了許多天一般。

然後馬修身上衣袍一鼓,一股大力反衝而出,沛然有聲,竟將蘇明海衣袍吹得獵獵作響,連上麵簡陋的茅草頂也咯咯顫動起來。緊接著,馬修老婆身上也是嘭然作響,室內氣流更見凜烈,上麵的草頂再經受不住這等大力,“嘩”地掀開了一個三尺大洞,無數茅草如箭般射高七八尺,方始嫋嫋落下。

馬修站起身來,又運勁試了試究竟,哈哈大笑,對蘇明海躬身一禮,道:

“想不到小老兒這輩子還有跨入高階的一天,此全賴大人之賜。大人這一番話,字字更勝過璣珠數倍,小老兒夫婦受了大人如此恩惠,無以為報,隻能以這兩條賤命,跟隨大人左右,為奴為仆,以作報答了。”

後麵馬修的老婆也是一臉激動,立起身來,衽身為禮道:

“我夫妻二人同心,懇請大人收留。”

埃希大陸高階戰士地位極高,出去稍作努力,就是一國大將。便是人稱‘七刀誅心’的老牌魔師莊敬,身邊跟著服侍甚勤的七大高手,也是自家從小帶出來的徒弟。劉鳴桐手下那麽多因他指點突破的高階人物,也隻以下屬自居,乃至兄弟相稱。

蘇明海知道自己要和劉鳴桐周旋,身邊帶不得累贅,隻當這老兩口也知道這點,故而隨口客氣而已。因此雖然也不願胡亂沒了這個人情,卻仍然立刻推辭道:

“我隻是做些提點,能夠突破,畢竟還是馬修大叔你們兩口子自己的機緣。況且你們二人世麵廣闊,經驗豐富,我也從言談中得益不少。你們也算是一方高手,以後再也休提。”

馬修他老婆道:

“這等話豈是隨意亂說的,馬修今年都七十二了,我也年近七十,家中孩兒都已成年。我們兩夫婦再沒什麽牽掛,才會找些個鋪路供茶的事當正經活來做。還不如將餘生拿來服侍大人,也好過平時閑得發慌,做些無聊事情吧。”

蘇明海自己麻煩都還嫌多,哪裏肯收下這麽兩個老人在身旁:

“不可不可,你們都算是我的前輩,我又怎麽能做出這等事來。況且我此去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又豈能拖累的你們兩位老人?”

“我們也知道大人要去找劉鳴桐算賬,但劉鳴桐雄霸攬蒼山一帶,自家手下就有一千二百精兵,若是算上周圍大小寨子,足可聚攏二千四五三級以上戰士。大人雖然驍勇,但遇上這麽多人馬,終歸是個麻煩。我們夫婦雖多年不用武功,但也還有些勇力,至少也能給大人做個偏鋒。”

馬修這話確實也不無道理:一個魔師,畢竟隻有兩手兩腳,要說被密集軍陣圍上,那是萬萬衝殺不出來的。但身邊若有了兩個好手護翼,情形便全然不同——三人同心,最少也能將四麵八方防上一半,前麵有一個魔師作為箭頭,隻要體力不竭,千八百精兵,還真攔之不住。

蘇明海卻不以為在一片曠野裏,自己能被人家圍住。況且他如今有火焰爆震在手,也不怎麽怕密集的槍挑劍刺。

“馬修大叔,你們二人在我身旁,固然少了我許多顧忌,但我又豈是無情之人,所以這等可能讓你們二人有所損傷的事情,我是決計不肯做的。”

馬修見蘇明海不肯,又換了個說法:

“大人,即如此,我們兩人或者可就近找個鎮子落腳,給大人做些計劃後備,大人有事,也可過來接頭,若真有了麻煩,我們也可為大人做個接應。”

蘇明海見這兩人執意如此,暗暗細察之下,言語間也頗為情深意切。沉吟了一會,暗想:“即如此,不管以後用不用得到,現在先按個伏腳,也是好的。”開口道:

“即如此,我倒還真有一件事情委托。”

馬修夫婦異口同聲,一齊開口道:

“請大人示下!”他們見蘇明海願意相托,大喜過望,言語之間立時先將自己套上了下屬的籠子。

蘇明海道:

“我以前用了一個水口郡的身份,兩位江湖經驗豐富,不如幫我到鳳翔行省水口郡,尋一處冷清處,買個一般的院子,落實一個身份來。這樣以後我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你們夫婦可將子孫後輩一齊帶去,也免得如今這般骨肉分離,以後祖孫三代和樂一堂,也算有個安生的住處。”

這些事情,蘇明海還真是不懂:又要有遮掩的身份;安身又要讓人覺得平平無奇;住下來後,還要在周圍消息靈通,地理純熟;郡內黑黑白白,還要打理經營;平時生活,更要有個正當的財物來源。這些事情,還真隻有馬修夫婦這樣的老江湖才能做的。

不過他習慣了將事情控製在自家手裏,對馬修夫婦也有些不放心,所以故意尋個由頭,將他們一家綁在一齊。若是馬修夫婦不願帶子孫同去,那就是明顯有了異心,恐怕還是對自己有什麽陰謀,才會說出這些為奴為仆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