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海嗬嗬一笑,道:“些許小事,竟勞趙兄一路辛苦,小弟這裏多謝了。”
趙弘之急道:“蘇兄弟,我聽聞消息,得知你身受重傷,就一路直趕。生怕兄弟你出了什麽事情,好在天可憐見,能見到十六郎無事。兄弟你快快開門出來,我這就教謝朋策父子過來賠罪。”
蘇明海心道:“若這時出去,這一出戲豈不就變成了:‘蘇十六身陷囹圄,趙弘之百裏救弟’?”
“自家化了好大勁頭,要的可不是這麽個結果。就是以後真編到什麽騎士美女的書裏去,也平白教人看輕三分。而且現下身體未複,萬一出了人家出了歹心,也是不好”。
索性翻下臉來,冷笑著對趙弘之道:
“我有事無事,趙兄何不先問問謝廣做了些什麽?”抬眼看了看濕漉漉的天花板,又道:
“此地清爽幽涼,清淨宜人,我這幾天也住得慣了。還想著多住一二天,還是等事情有了結果,再出來罷。或者趙兄幫我提上一提,將我的幾件兵器盔甲先送送進來?”
趙弘之急趕了一日一夜,路上根本來不及細問,謝廣派去的人也不願提起。因此隻知道蘇明海受了刺殺,進了衙門,又吃了些苦頭,倒還真不知道謝廣起的那些心思。但如今聽得蘇明海這般夾槍帶棒的說話,自然聽出了幾分明白來。因此也不強求,佯怒道:
“什麽?這些當差的竟敢昧了十六郎的東西?我這就教他們還了回來”!又涎著臉笑道:
“隻是我和兄弟分開了十來日,實在想念得緊,你就算在這裏住得涼爽,可也要早些出來,莫讓我在外麵久等啊。”
蘇明海見他如此,無奈之下,笑著點頭應了。趙弘之也不避這深牢之中寒氣逼人,臭味熏天,站在外麵和蘇明海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聽蘇明海說些路上趣事。聽到他們從山前鎮出來,竟有這麽一批小賊跟上了蘇明海,還用出了碰瓷這般下作的手段,不由得莞爾一笑。待知道蘇明海用那把鏽劍,騙了人家一把百鍛好劍外加四個金幣,又有些不忍,半開玩笑地道:“你一個大財主,連人家乞丐的錢也要搶嘛?還讓這十幾號人怎麽回家,可真惡毒的緊啊!”
蘇明海連忙謹謝不敏:“哪裏哪裏,我隻是一時想磨練一些自身武藝罷了,誰知他們竟完全不給我這個機會呢?”
他也不提到了石柱關後發生的事情,留著趙弘之出去自己相問。趙弘之也知道蘇明海的意思,湊趣地沒有提起,也隻說些在秦家的見聞。
不一會,就有幾個兵丁將蘇明海的皮甲、皮靴、兩把長劍,還有百多個金幣拿了過來,趙弘之親手將東西塞進了下麵的小洞,才和蘇明海告辭而去。
蘇明海收了兵刃盔甲,到了晚間,才恢複全身元力。外麵倒有送了精美的吃食進來,蘇明海謹慎起見,也將之收進了空間,自己做自家的點心來填肚子。他也不著急,見自己元力雖複,但全身經脈氣血,因為這幾日周天運轉過多,都還有些疲乏,又盤坐下來,仔細溫養這些細微的損傷。
趙弘之回到前麵,謝朋策卻已知道了蘇明海是魔師的事情。謝廣出了這等滔天大禍,自然不敢再行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在老爺子麵前將所有的一切都倒了出去。
謝朋策聞言大驚,他這個兒子,小小年紀就到了高階戰士,平時行事又頗得名望人心,自己一直將他當作家族振興的種子來看待,不想竟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也知道沒拿出誠意來,現在去蘇明海牢房前說話都是空的。因此一日一夜都在團團忙活,了結這件事情的手尾,希望能籍此保下自家兒子的一條性命。
趙弘之在旁邊知道了事情首末,不由得一股怒火滾滾而上。想幫忙,但又插不了什麽手,隻得扳了張漂亮臉蛋,在堂中轉來轉去,到了半夜,也忍不住疲乏,沉沉睡去。
……
轟!
這一聲響,震天動地,偏偏又沉悶非常,仿佛在九地之下駛來了一輛百十丈高的巨大戰車一般,隆隆的車輪聲滾滾而來,在整個衙門裏轟鳴不絕。
趙弘之正迷迷糊糊間,突被這一聲震天巨響驚醒,猛地跳了起來。他見識過蘇明海手段,曾將武冠倫家中庫房鐵門踹得一飛而起。知道怕是蘇明海又在故伎重施,耀武揚威,打破了牢門出來了,連忙疾步往監獄方向跑去。
才跑到監獄門口,就見牆角一口接天落水的大七石缸邊,蘇明海正趴著嘩嘩洗臉。聽到腳步聲傳入,才立起身來。
此時蘇明海已換過一套粗布衣衫,隻是不太合身,穿在身上袖口腳杆,都是短了一截。頭發蓬亂,眼角頸後、手指腳腕還有許多汙垢。趙弘之也是兩眼通紅,頭發披散得亂七八糟,衣服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也是皺皺巴巴,一副邋遢模樣。
兩人這般素麵相對,還真個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愣了半晌,突然異口同聲開口道:
“唔,你可真有些髒了,我看先去泡個澡罷……”
言罷又是一愣,哈哈大笑,牽了手一同泡澡去也。
趙弘之兩個隨從受過蘇明海好處,得知此事也甚為憤怒,守在門外,也不讓謝朋策的下人幫手,親自為兩人燒湯備衣。
這一頓熱湯泡將下來,兩人俱是神清氣爽,疲乏盡去。相顧一笑,一同向前堂行去。
堂中謝朋策側身而立,在這春寒料峭的季節裏,臉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子。
冰冷的地麵上,謝廣被反背綁了,正跪著等候發落,背上血痕根根,衣衫破裂,也不知被打了多少荊條。
謝朋策這人久守邊疆,行事謹慎幹練,雖然武藝不高,卻也有著英士身份。鎮守石柱關十餘年,大戰三四場,小戰無數,從未出過紕漏,乃是永平有名的儒將,公爵趙袛特意為他求取了沮樺南中郎將的職位,可見對他也是十分器重。
蘇明海還是第一次得見這位名人,見他身材削瘦,麵色黝黑,臉上皺紋甚多,鼻梁極為長大,眼睛卻小。但即使在這等情況下,眼光卻依然犀利,精芒閃動,剛毅果決,氣度極大。蘇明海見得這般人物,心中也不免感歎了一聲。
謝朋策身形巋然不動,直等到趙弘之和蘇明海在上首坐了,才側身謝道:
“三公子、蘇先生,石柱關昨日蘭斯敵寇潛入報複,當日蘇先生遇刺時一百兵士、及這幾日重獄三班衙役,連同其老少家口共七百四十二人,皆被殺死。此事關係我石柱關數萬百姓安危,老夫也不敢怠慢,忙於肅奸清匪,沒有前往探視二位起居,還請恕罪則各。”
他知道蘇明海堂堂一個魔師,這幾天被人當一條死狗一般,拖來拖去,要打便打,要罵就罵,這等糗事,那是萬萬不能傳將出去的。
如今自家的兒子得罪了蘇明海,也等若自己這個一關郡守得罪了這位魔師大人。本來這麽一個魔師被鎖在牢裏,也不是就殺滅不了,但人家還有背後的靠山,十七歲晉升魔師,埃希大陸數萬年來,還從未這等妖孽人物。他背後的家族又豈能罷休?到時報複起來,自己滿門固是不保,便是謝家長房,也要受到牽連。
這個世界,家族為上,族人在外,若是因私人恩怨被殺,除了他的親故會出麵報仇外,家族並不會因此而與人為敵;但若是在外麵被無辜冤死,家族就必需為他的家人討得一個滿意的公道——這也是許多官員到了地方,反而要討好當地宗族的原因。這些兵士、獄卒及其家眷,如今能落個為國捐軀的名頭,又能得一筆不菲的撫恤,足以對他們的家族作出交代了。
即便除開這個原因不談,人家還有趙弘之這麽一個朋友。他謝朋策隻要還在永平行省做這個官兒,就得把這段糾結解開。
所以,事情一定要做的讓蘇明海滿意,也要讓趙弘之有麵子!
至於撮兒小民,便是死上一千一萬,又哪有公爵家三公子的麵子重要?又哪有蘇明海的喜惡值錢?
這七百四十二條人命,若是能這位魔師大人心中略略寬鬆,就已是不虧,如果因此還能得人家一點情分,那就是做生意的賺頭!
因此謝朋策昨日一日一夜之間,將經曆此事的人員盡數滅口。
這些人雖然事先或事後被下過封口令,但他還擔心其中難免有說給家人得知的情況,故此日以繼夜地密密排查,將凡是有可能得知此事的諸人家口,一並殺絕!
石柱關內,一夜之間,血流成河!
蘇明海聞言,倒也暗暗佩服他的鐵腕手段。這石柱關一共隻得一萬四五居民,又有駐兵一萬,這人倒也狠得下心,一殺竟殺掉了差不多二十分之一的人口!
趙弘之眉頭顰起,歎了一口氣道:
“謝郡守一心奉公,行事以職責為先,又何罪之有。”言罷偷偷看了蘇明海一眼。
他雖然老實,但久居上位,這千兒八百條人命,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個數字而已。但謝朋策乃是他父親愛將,故而此時更多擔心的反而是蘇明海的態度。
蘇明海見趙弘之眼光看來,也索性放開肚量,哈哈笑道:
“謝大人忠於職守,在下也是佩服得緊。況且我不過一卑鄙野民,雖有些武藝,也不過出門曆練未久,謝大人此前連我名字也是未識,又談何得罪二字?”
兩人這般說話,那自然是看在他勞苦功高的份上,允了他綁謝廣到此的小心思。
謝朋策心中一喜,他本是打著萬一趙、蘇二人不肯罷休,便也隻有舍去兒子一條性命的打算。如今總算大願得遂,不由得起了誠惶誠恐之感,但他久經大事,心思穩定。見兩人這般說話,立時接口道:
“犬子擔任的是巡檢治安之職,竟然被這許多人混了進來,驚動了兩位,真是罪該萬死!我今天將他帶了過來,向三公子和蘇先生賠罪,是打是殺,任由二位做主。”
轉頭對謝廣厲聲道:“逆子!還不快向三公子和蘇先生賠罪!”
這謝廣倒是個正義分子,知道了謝朋策為求得麵前這兩位原諒,殺了這許多領民,竟然老少俱不放過,臉上不由得露出悲憤之色。
不過人這個東西,從來不會責怪自己的錯誤,隻會想盡辦法,從其他地方、乃至其他人身上尋找原因。
謝廣也不例外,蘇明海被刺時領民死亡,劉鳴桐找不到,他就要怪責到蘇明海頭上去;如今老父為保下他的性命殺人,他也不考慮自己的原因,更不去反省謝朋策的手段如何。隻想著若不是蘇明海,這些領民根本就不會有事。眼中不由得露出惡毒的神色來,狠狠地盯了蘇明海一眼,顯然是將蘇明海恨到了骨子裏去!
口中嚅嚅囁囁,已想開口道歉,但臉上不甘之色,卻是溢於言表。
蘇明海倒還沒什麽魔師臉麵不能受損的概念,對自己用盡手段,如今強勢從獄中闖了出來,還頗有些自豪。因此,看見謝廣眼神中許多恨意,反而沒什麽感覺。
謝朋策、趙弘之見了謝廣神色,卻俱是一驚。
趙弘之雖然心性良善,但見謝廣滿麵刻毒,他久在上位,心中驚道:“都說謝廣忠厚剛毅,愛護領民,怎麽這人心性怎麽如此涼薄?我們都已暗示了不會追究,他竟而還起了反逆之心?”
謝朋策驚的卻是:“本以為這兒子少年天才,做事又有原則。以後可以光大門楣,想不到竟是個禍根!到了這等時候,還不識大體!罷了罷了……兒子死了可以再生,生不了可以過繼,門戶沒了可是祖祖輩輩的功勳都化為烏有……他即不想活,我就讓他死罷!”
竟不待謝廣開口,立時接口道:
“三公子,謝廣昨日與賊奮戰,不幸身死,可憐老夫就這麽個有點出息的兒子,還請三公子在公爵麵前,給他求個烈士的名分。老夫……嗚嗚嗚……感激不盡……”
說到一半,竟是痛哭出聲。
哭了幾聲,又到蘇明海麵前躬身謝道:
“蘇先生武藝高強,老夫懇請先生出手,讓廣兒走得安穩一些……”
蘇明海心中奇怪,他許多觀念還留在後世,老實說還真搞不懂麵前這老頭的許多苦心孤詣,還以為謝朋策在說反話。暗暗將神識放出,謝朋策距離得又近,感應之下,連對方的心跳呼吸、毛孔肌肉伸縮都能得知。卻是發現謝朋策還真的是感激懇求的心態居多。不過他畢竟久經風浪,心性成熟,又有一筆白來的經驗好拿,也就道了聲:
“也好!”
隨手捏了個果子,屈指一彈,打在了謝廣發際之中。
那謝廣聽了謝朋策說話,也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臉色立時變得一片青白,宛如死人一般,嘴角嚅動了幾下,終是垂下頭去,不再說話。蘇明海一個果子扔出,內中蘊含了幾分真力,隔了頭發傳入,在謝廣腦中轉了個圈,片刻間炸糊了他的腦幹中樞。
謝廣隻覺眼前一黑,全身再無知覺,立時一頭歪倒在地,倒還真的連一絲疼痛都未覺得,死得安詳之極,臉上甚至還透出一抹愉悅的笑容來。
那謝朋策見兒子去的安穩,心中雖是悲痛,卻還是向著蘇明海千恩萬謝,數番之後,還不肯罷休,又對蘇明海道:
“蘇先生忠厚仁義,老夫銘感於心。以後先生但凡有事,隻要一紙書來,或教人帶個隻言片語,老夫必竭盡心力,甘為先生走馬!”
趙弘之也全不以前麵躺了一具屍體為意,笑著對蘇明海道:
“謝郡守真心誠意,蘇兄弟若有什麽要做的,何不吩咐謝郡守做來?”
蘇明海收了45點經驗入手,心中也是極為舒坦,卻還真的想起了一事要有求於人,問謝朋策道:
“不知謝郡守在石柱關鎮守了幾年了?”
謝朋策答道:
“老夫蒙公爵大人器重,在這裏已經虛虛過了一十五個年頭了,蘇先生但有事,隻管吩咐就好。”
“我還真有一件事情,隻是有些麻煩礙難,要請謝郡守為我慢慢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