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禽可沒蘇明海這般的神識感應,哪裏知道這十六郎被自家一砸打斷了腿骨,還道這一扔真給他幫了大忙。氣得全身發抖,臉色通紅。
艾刺卻在旁邊拍了拍江伯禽的肩膀,開口道:“老叔乃是四雁之二,艾刺是也。蘇賢侄,剛才你艾二叔的招待,可還生受得了?”
他先安撫了江伯禽火氣,卻也想用言語激一激蘇明海的性子。
蘇明海可不吃這一套,他從來都是性命要緊,若非是碰上直接危險的事情,卻是連情緒都不會起一點。轉口道:“原來是艾二叔啊,這麽說來我屁股底下長了一對大兔子,連屎尿也擠出來的美女,就是我三嬸嘍?”
他坐得那般近法,外麵那股擠出來的臭味卻是聞的一清二楚。
這句話一出,連艾刺也氣得臉色通紅。心下更是暗暗擔心:“這十六郎不過十七歲,血氣方剛,又是小孩子好奇的時候,莫非還真對著個死人研究了一番異性結構不成?”
對兩旁兩個五級的黑衣眾使了個眼色,教他們從兩邊院牆上過去偷襲。
那兩人也不遮掩,就在四丈開外跑了幾步,躍上了牆頭。才在牆脊上走了幾步,一人大叫道:“不好,有弓箭!”
蘇明海如今身受重傷,拉不動三石的血煉強弓,但他原先的八鬥獵弓還在,引弓而射,自是隨意而為。弓力雖弱,但八丈之內,倒也能輕鬆穿透野豬的頭顱,對付這麽個死目標那是綽綽有餘。
眾人聽得桌後嘣地一響,那人在牆上無處閃避,猛地跳將下來。但雙方距離不過三四丈,哪裏躲的過去,肩窩上立時中了一箭,直透而過,隻在外麵剩了個箭尾。這麽點高度,落到地上還箭勢帶了兩個踉蹌,所幸沒有性命之憂。
另一人的位置卻好,直跑時蘇明海被井邊牆壁擋住,看不到他,等轉過去卻離牆角隻有一丈來寬,見到有機可乘。立時大喝一聲躍將下去。
隻是他以為人家看不到他,卻忘了他也看不到人家。蘇明海神識早將他的動靜觀察仔細,見他淩空躍來,空中轉動不靈,曲了手指就是一彈。
那人在空中竟被一擊打得退後數尺,連叫都叫不出來,摔在街邊就立時死了。
卻是蘇明海隨手將當時落在皮甲中的青銅小錢摸了出來,一指彈出!這東西被這麽彈來,在空中乃是翻滾前行,現在蘇明海又受了重傷,不能附上真力,那漢子穿的不過是尋常牛皮硬甲,胸前一擊即入,旋即碎成了十五六片,在裏麵團團散出,足有半尺方圓,自然是一聲不出的死透了。
艾刺見自家的暗器被人用出了這般的手段,也是窩囊萬分。
此時已聽得大街轉角處有蹄聲傳來,知道那謝鐵釘就要到了。他乃是極高明的刺客,時刻保持冷靜早成了習慣,見江伯禽血氣衝頭,似乎有些懵懂了,猶自不肯罷休,便拉了一拉道:
“走吧,謝鐵釘就要到了,大家莫要折在了這裏。反正這家夥落在官府手裏也活不了命,省的我們動手了。”
江伯禽本就是攬蒼山智囊,被他一拉,立刻回過神來:此時原先擁擠搶錢的人群,早被一場血殺唬的幹幹淨淨。自家一群人在這裏確實有些打眼,就和艾刺帶了手下進了對麵小弄,片刻就散的不見蹤影。
蘇明海見江伯禽帶人走的不見了,方才把工具桌收起。這玩意太過驚世駭俗,眼見官家就要到了,還是收了的好。
他收起了工具桌,卻用神注意著四周,略有不妥,就準備著隨時放出。一直看到謝鐵釘那百來人馬將周圍團團圍住,才閉了眼睛沉沉睡去。
……
卻說江伯禽一行人心動極為幹脆,不過一刻,數十人就出了石柱關。他們在關外三四裏的荒僻處存有馬匹,但此行折了十餘人,此刻反空出了許多戰馬。
眾人這一場戰實在打得憋屈,一個個垂頭喪氣,在這午後的陽光下騎馬走在曠野之上,顯得分外的蕭條。
上馬行了不過三四裏,江伯禽忽一拍大腿,勒馬叫道:
“壞了!”
艾刺心中大奇,扭頭揚起了眉毛道:“什麽壞了?你莫不是昏了頭罷。”
他身為四雁老二,對江伯禽講話卻是全無顧忌。
“我可不是昏頭了嘛!”
艾刺一聽,還以為江伯禽對他剛才說話不滿,開口道:“老四,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江伯禽卻不聽他的好意勸解,立刻打斷道:“我不正是昏了頭了,剛才咱們出紕漏了……”
艾刺平時行刺,為免被人發覺,習慣了不思不動,聽了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都在安排的計劃之內嘛?有什麽紕漏?”
江伯禽連忙解釋:
“那十六郎一把扔了有一二百金幣,尋常人哪有這般家底。隻怕那謝鐵釘擒了他後,便要懷疑他是蘭斯那邊的間細……”
到了這時,艾刺便是再沒腦子,也立時知道,確實是出了問題:
江伯禽就此次刺殺,做了許多心思,務求一擊定局。除蘇明海種種反應再三進行了推斷外,還將石柱關許多官員的習慣、性格也利用進來。
那鐵釘謝廣為石柱關郡守、沮樺封號伯爵、南中郎將謝朋策之子。勇武壯烈,因著為人嚴謹,做事果決,還兼任了石柱關的治安巡查,好用嚴刑峻法。
謝廣十三歲時,乳母被武者在街頭鬥毆時誤殺,因此對此類事情恨之入骨。一向認為“俠以武犯禁”,平時普通的武者爭執倒還罷了,若是毆傷了領民,便往往要給你加個罪名,整治個半死方肯罷休。
因此江伯禽特意調用了許多攬蒼山暗線,一場連著一場,在石柱關挑起了許多起衝突。其中三起安排了凶案,弄死了四個平民,還搭上了攬蒼山一個暗線,要的就是把謝廣的怒火殺心慢慢挑起。
到了這最後一場,還有意安排在巡捕衙門不遠的司前街,殺掉了十來個百姓,偽裝成雙方亂戰誤殺的模樣。到時,就算鐵釘謝廣再是冷靜,也要怒氣衝天。
蘇明海必然要入了江伯禽的套,這一點他們都有十二分的把握。算的就是萬一事有不諧,讓他用出什麽魔師的秘技來,受傷而遁,到時就讓謝廣前來收場。
攬蒼山眾人都是變幻了身份進來的,行事隱秘。就算萬一查到,麵對如此一個勢力,謝廣也隻能心中暗恨,拿不出什麽辦法。
蘇明海卻是實實在在地用“蘇十六”這個名字住在客棧,經曆又淺,拿不出什麽遮掩的身份,想跑也沒地方跑去。這十多條人命一出,蘇明海身受重傷,在大軍圍剿下也隻能束手就擒。按謝廣的性子,自然會給他按上一個“奸細”、“密諜”的名頭,活活打死在獄中。
現場許多軍用重弩的痕跡,可如今沮樺帝國法令滋彰,盜賊多有,並沒什麽奇怪。但這十六郎一扔灑了近二百金幣,又有哪一夥出門作案的盜賊拿得出來?現場又是周密的刺殺布置,再和軍用重弩結合起來,這事情可就大了。
原本謝廣肯定會給十六郎按個奸細的名目殺了,可這會不過是按個罪名的“奸細”,變成了謝廣臆想中真正的“奸細”,在沒問出後麵的所謂“*”之前,謝廣絕對會保住蘇明海的性命。以魔師那等恐怖的恢複能力,蘇明海還真有一二分機會逃過這一劫。
江伯禽見艾刺也把這事情想通,立時勒轉了馬頭,道:“我這就回去,再作安排。”
這事本就和艾刺沒什麽相幹,因此這時反而是這四雁老二多了些冷靜穩重。他見江伯禽事到臨頭,反有些迷了心竅。提了鞭子在他圓乎乎的背上抽了一鞭,大喝一聲:
“老四!到了如今地步,還怎麽回去?”江伯禽背上劇痛之下,也漸漸醒過神來,大哭道:
“我出了這等紕漏,害的連三姐也沒了,又怎麽回得去攬蒼山?”
艾刺拍拍他的肩膀道:“許多事情安排得巧,不如碰上的妙。這事你安排得並沒什麽差錯,到時我自會如實稟報,伯爵大人做事一向秉承公心,你就安靜等大人的處置吧。”
江伯禽漸漸止了悲心,又恢複了原先冷靜細致的心態,將手下團團安排下去,沿路密密打探。自和艾刺帶了三五騎回攬蒼山去了。
……
蘇明海正迷迷糊糊間,隱隱約約就覺有人將一顆東西塞進嘴裏來,然後有溫熱的酒水灌入,味道淡糟糟的,還有股酸味,也不知從哪個肮髒酒肆買來的隔夜貨色。
不過這藥丸倒還不錯,一落入肚,就有藥力散發開來,將全身元氣都調動了起來。
旁邊的人也似乎甚有耐心,過了好一會兒,突覺胸腹間一疼,接著傷口劇痛,似乎被人剪開。又有許多粉末灑將下來,瞬間輕鬆不少,卻是那人已把短劍拔出。
隻是肝髒乃是人身血庫,這劍拔出,金瘡藥才一蓋上,立時就被鮮血衝開。大量失血之下,蘇明海氣息急劇衰落下去,又恍惚覺得睡意一陣陣襲來。
一個蒼老的聲音急速道:“血止不住,大人,還請斯坦利神官速速出手!”
這老者聲音甚大,但蘇明海此時神智昏昏,雖能聽得,卻仿佛從千山萬水之外傳來一般。
旁邊一個年輕的聲音道:“此人對我石柱關甚為重要,還要煩勞神官大人,務必保住他三五日的性命。”
那神官的聲音及其渾厚,隱隱傳來:“此人雖是有罪,但在神殿看來,生命俱無貴賤,我既然出手,自會盡力……”
接下又有聲音,模糊不清,似乎是那神官在吟誦咒語,片刻之後,蘇明海隻覺腹間一陣清涼,肝區的出血果然漸漸止住,連神智都漸漸清醒。那老者立將藥粉灑下,馬上就在傷口凝結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