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海見他將東西收了,還有些不放心。他如今見多識廣,對這些得竅的功夫理解甚深,遂提醒道:

“十叔,咱們武者煉的,是直接凝氣入竅,但這肉身,在法師看來,不過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因此這樣的做法,無形中就先落了下乘……”

蘇令南神情沮喪,喃喃地道:“我隻聽說,法師和我們武者的修煉不同,據說反而和讀書人的冥想方法相似……想不到果然如此……”

蘇令翰見蘇令南情緒低落,生怕因此影響了他的心境,忙在一旁開解道:“不過我們儒者,雖是從觀光法入手,但說的極為簡陋,所以大部分儒者,才會終身停留在四級,踟躕不前。”

蘇明海笑道:“不錯,張大爺是魔戰士出身,就連他們的心法,也是從觀光入手的……十叔,你也不必氣餒,武者隻要沒過凝真這一關,都是可以調整改修的,而且時間也並不長遠,其間更無戰力下降之豫。十叔你回去之後,慢慢改練就是。”

“果真如此,嗬嗬!”蘇令南神情一震,大喜道。

“父親……”蘇明海點了點頭,複道:“如今這書裏,各個步驟都有,就沒這個煩惱了……嗬嗬,隻是以後家中少年,就要多讀些書了……”

蘇令南大奇:“這練武,還和讀書有什麽關係不成?”蘇令翰在一旁聽得大為反感:“老十,你說的什麽話?讀書對練武怎麽就沒幫助了?”他話是這樣說,眼中卻不由得一亮,明顯是想到了其中的什麽東西。

蘇明海繼續解釋:

“但這觀光之法,也有高下之別。最簡單,最貼切可行的,是燭火之類人間的火光;其上熔岩之光、水麵波光、乃至夜間鬼火,都可成為觀想對象,境界高了,相應危險也是增大;再其上日月星光,皆可觀想,但這一類,遠之又遠、遙之又遙,雖然日日可見,但真正理解真諦的,是少之又少。再其上天地極光,虛無縹緲,就更加難得了。”

抬頭看了看蘇令南,促狹一笑道:“所以十叔啊,不讀書,又怎麽能對這些東西有所了解呢?嗬嗬……我父親讀書極多,十叔回去,可以一齊商量著,拿出一個貼切的,可以觀想的對象來。”

蘇令南搔了搔頭皮,又露出他額前那一抹隱隱的白頭發來,嘿嘿笑道:“原來這觀想有這許多門道,這麽說來,還真不用擔心會給人看出底細來了。”

蘇明海點頭道:“不錯,法師的觀想,路道極多,據我所知,甚至不止觀光這一路,還有的是從觀想神明起步,再進一步得竅的。但這觀想的神明,需得是先天至神,至少也得是不滅的神靈才好。如果是家中普通的祖神,那就沒什麽好處了……但這種方法,除非是神靈有感——比如家中祖神,或者有前輩元力摩頂,或者在畫像中灌注了法力加以引導,才能實現。因此我們就沒辦法了……據說此種方法,得竅的速度更快!”

蘇令南是無所謂:“嗬嗬,有現在的方法也是一樣,有東西反正沒用,你就不要說了。”

蘇令翰卻一本正經:“唔……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東西,不學為好,多半沒什麽好處……”突然麵色大變,猛然抓住蘇明海肩膀道:

“你這小子,是不是外麵惹了了不得的麻煩,才要和我們分開,連一齊回村也是不敢!”他說到一半,就已發現自己這下動作太大,怕引人注目,先鬆開了手。隻是他想到蘇明海突然有了一本法師手劄,又刻意要和村人分開行走,卻已隱隱想到了事情的真相,頓時呼吸錯亂,臉色都青白了起來。

蘇令南江湖經驗豐富,聽蘇令翰這麽一說,也立時想到了這個問題,也是麵色大變,怔怔地拿眼光看著蘇明海。

蘇明海也想不到竟然會給蘇令翰隱約猜到事實的真相,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確實殺了一個法師,對方的宗門,將來肯定也要找上門來。但這本書卻是得自劉鳴桐,和那法師全不相幹——但要真這麽說了,這麻煩豈不是從一個變成了兩個?這兩位長輩,就更要急了。

這麽猶豫了一會,才道:“父親,你不必擔心……這書,是我從劉鳴桐手中得來——他以前一個手下和一個法師結伴進了落烏鎮的汙濁之地,結果雙雙死在那兒。劉鳴桐得知消息,這才不遠千裏,去收取兩人的屍骨。也剛好碰上了我,起了衝突……”

蘇令翰這才稍稍寬心:“原來如此,不過你要記著,他把這東西給你,心中未始沒用嫁禍的念頭。若是將來有人查探到攬蒼山,劉鳴桐怕還會施個法子,將這事拖到你頭上來。”

蘇明海卻狡黠一笑:“父親,這個我知道的。嗬嗬……但劉鳴桐事先看過了這書,我就看準了他定然要給手下練習……他手下可沒父親您這樣的英士,到時候十有*,先要給人看出破綻來……嘿嘿……到時候能不能牽連到我的頭上,還是二話呢。”

他也不把殺了瀾雪宗葛龍和事情說出——反正說出了,他們現在也幫不了什麽忙,無法徒增煩惱而已。

接下去三人見其他族人似乎有些注意到了這邊,也就不再說這些東西,開始嘻嘻哈哈,道些別後情緒,蘇令南頓時有了興致,將這些日子族中少年的糗事一一道來,說到佳處,哈哈大笑不已。蘇明海也挑了幾件自己的經曆當笑話講出,蘇令翰也是老懷欣暢,不過言語之中,卻還是指點教訓得多。

楊八妹人雖粗豪,但畢竟也是老江湖了,剛才見三人有寫私密,就故意阻攔了其餘人的念頭,隻說讓人家父子師徒多些說話的餘地,阻了其他人過來。這時見三人開始打屁,就“呯”的將船板拍的幾乎跳了起來,大叫道:

“明海,和四哥說話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過來,讓五嬸好好看看——瞧你這模樣,以前五嬸是白疼你了嘛?”

竹岸村離石柱關猶有八十餘裏,但此行順風順水,走得倒也不慢,到入夜時,就已差不多走了六十來裏。蘇家見天色漆黑,周圍又是荒無人煙,就決定在這兒棄船上岸。蘇明海和蘇令南、蘇令翰約定了以後聯絡的方式,就此離開,讓蘇家人先走,自己又沒入了山林之中,準備過兩天再進入石柱關,以便刻意和蘇家分開,也免得他人懷疑。

五月二十八日黃昏,滾燙了一天的灸陽,還掛在簷角,外麵的大街上,卻已漸漸起了涼爽的微風。石柱關郡守府門前,兩個年輕精悍的兵士,將身子挺得筆直,在一旁拉出了鋼鐵一般的影子。街對麵,梁老頭已經開始擺上了他的餛飩攤子,路上懶懶散散地走著許多歸家的人。幾個小媳婦、大姑娘,一走到郡守府前麵這一段,就忍不住偷偷放慢了腳步,時不時地拿眼睛偷瞄這兩個英挺的兵士一眼。

“嘿嘿,這幾個小女人,今兒都來來往往在這街上走了五六回了,當我看不出來嘛?”

尉遲昭心中充滿了被姑娘家注意的竊喜,臉上的表情卻愈加嚴肅,將一副腰板更是挺的如青鬆傲立一般。

如今攬蒼山一帶給蘇明海鬧得雞飛狗跳、血流成河,石柱關和攬蒼山雖然明麵上是在同一個帝國下的屬地,但其實卻份屬敵對。謝朋策身為郡守,又是沮樺帝國有名的儒將,自然不敢怠慢。因此石柱關這段日子來,一直內緊外鬆,戒備森嚴。就連他這一向隻有門房仆役照顧的郡守大門,也新添了一隊戰兵守衛。

遠處東邊的街角,緩緩走來了一個人,白衣飄拂、手按長劍。微一抬頭,在看到了輝煌而美麗的落日的時候,也露出了他那張俊逸到近乎嬌豔的稚氣臉龐。

這人,才往這長街中走了兩丈,兩邊行人的視線就幾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腳下輕塵不起地再走兩丈,連傍晚的微風都癡癡地停了下來,明媚的落日都躲到了簷角後麵。

又緩緩走了兩丈,在夕陽的映照下,這少年的臉上,露出一種嬌嫩如水的金光,明亮到整條街道都一陣黯淡,兩旁注目的行人,都禁不住收回了目光。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所有的光芒都要匯聚到這個少年的身上?為什麽我站在這裏,忽然就變成了泥塑木雕?”尉遲昭雖然知道這種想法極為可笑,心中卻不由得起了幾分莫名的嫉妒。

“兩位大哥,不知謝朋策謝大人是否在府中,嗬嗬……在下乃是謝大人的故人,還請兩位通傳一聲,有勞了。”

看著著少年溫潤俊逸的笑容,尉遲昭不由得起了一陣怒火。但他在這郡守府前,卻也不敢造次,依著郡守大人的吩咐答道:

“伯爵大人有令!今日軍務繁忙,凡私人拜訪,概不會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