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登門拜訪

我終究沒能忍住,以低沉的聲音將那個問題問出了口:“你對那些白精靈做了什麽?”

他仍在施法,但還有餘暇向我這邊撇了一眼。眼神裏有些驚訝,然而更多的則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態。

看到這個眼神,我知道我的推測大約是真的了。

某種憤怒的情緒占據了我的軀體,但那憤怒卻又找不到發泄口,這令我更加難過。

他最終完成了整個法術的引導,地上的惡魔們陡然爆發出淒厲的長鳴,爭先恐後地化為一道又一道黑氣,湧進他的王冠之中。原本反射著金屬光澤的黑鐵王冠現在變得烏黑一片,就好像亮光全部被它吞噬,再沒法折射出一絲一毫來。一層薄薄的霧氣附著在它的表麵湧動著——那是那些惡魔之力所凝結而成的外衍形態。

這時候他才將頭轉了過來,對我露出冷笑:“知道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問這個麽?我還以為在看到精靈寶鑽的那一刻,你就已經知道他們的命運了呢。”

我愣了楞,沒有說話。

的確,在看到精靈寶鑽的那一刻,我就應該知道這一切了。即便在前世,在我與精靈們關係最為密切的時候,我也無緣一睹精靈寶鑽的真麵目。那時候的白精靈們有兩件無上聖物,一件是精靈寶鑽,另一件便是黑鐵王冠。

前者讓精靈們能夠獲得更加悠長的生命,後者則可以召喚出精靈曆史上的那些強大戰士們的靈魂。在種族最危急的時刻力挽狂瀾。

然而他先是拿出了寶鑽,又拿出了王冠——我不相信他能夠通過什麽友好的方式取得那兩樣東西,更何況,他身上那種濃鬱到令人心寒的邪惡氣息……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他以暴力獲取了這兩件寶物,並且……屠戮了白精靈一族

。然後他吸收了那些冤死靈魂們的憤怒、痛苦、絕望等等情緒,成就了如今大法師的地位。

與我前世通過“瘟疫之雲”收割百萬生靈重塑身軀的作法如出一轍。

隻是我萬萬想不到,擁有了前世那樣的經曆之後,他竟還能做出這種事來!正是因為前世的我,身上的邪惡力量已經越來越強大、強大到幾乎壓倒本身意誌的地步,我才會想要通過世界之樹將自己淨化。但如今他又走上了同一條道路——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這時候他才將那王冠重新收了起來,一邊在房間裏殘破的實驗設備之中尋找可能還有價值的東西。一邊緩緩說道:“我恢複記憶、能夠自由行動之後,第一站就是那些白精靈的聚居地。他們之前被趕出了迷霧森林,遷徙到了大陸的更南端。自以為藏得相當隱秘,可是還有一些仍然效忠於我的小妖精——他們向我告之了那些尖耳朵的行蹤。”

“你當然清楚米倫?尼恩也痛恨那些家夥——暗精靈們原本就是一些仍舊‘效忠’於我的白精靈轉化而來。盡管當時我與那個女人處於某種微妙而不令人愉快的關係當中。然而大部分的暗精靈仍舊把我當作他們從前的強大盟友,除了極少數的高層之外,他們也並不清楚我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

“那極少數的高層,並不包括暗精靈的王子和公主?”我打斷他。

“王子和公主?嗬嗬……”他笑了起來,“所謂的王子和公主。僅僅是米倫的工具而已——你認為她真的會覺得自己終將死去,並且把王冠交到那個蠢貨的手中?事實上從她獲得了第四份魔力的那一刻起,她就打起了長生成神的算盤了。”

“怪不得……”一些從前弄不明白的事兒現在終於搞清楚了。那些與我為敵的暗精靈們,實際上都清楚我的身份。但他們對我卻毫無認同感——仿佛前世的我並非所有精靈的共主。而在南方威廉的府邸中見到的那三個暗精靈。卻在我的血脈盟約麵前對我俯首稱臣——顯然並沒有忘記數百年前的約定。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態度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天聽了他的話。我才弄明白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顯然,米倫的心腹們都知道這位撒爾坦的存在。因此我對於他們來說,必然是個冒牌貨。

而另一部分可有可無的炮灰——暗精靈的王子與公主竟然也在其中——則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因此才會對我的真實身份感到驚訝。

“之後的事情,你應該想得到。”他隨手撿起一根破損的法杖瞧了瞧,又將它丟在地上,“我與米倫找到了那些白精靈的藏身處,並且帶領軍隊將那些家夥殺了個丟盔卸甲。失掉了世界之樹的庇護,就連黑鐵王冠也沒法兒拯救他們。於是這兩樣東西,現在都落在了我的手裏。然後我與米倫平分了戰果——她吸取了那些‘生’的力量,我則得到了那些那些黑暗的力量。如果沒有它們,恐怕我現在還得生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之下。”

“那麽尤肯修會……”

“當然也是我的想法。暗精靈們的腦袋可做不出這樣有創造力的事情。我教會她如何利用世界之樹吸取人們的精神力,她則將這兩樣聖物交給我作為酬勞

。想必在她看來,這樣兩件強力裝備的作用遠遠比不上成千上萬信徒的信仰之力,哈哈。”他大笑起來,“尖耳朵們就是這麽蠢——無論是白是黑。實際上他們隻適合躲在樹林裏吃果子,而不是跟你我這樣的人類比試勾心鬥角——龐雜的精神之力……她當真以為是那麽容易就變成自己的力量的麽?”

也就是說,米倫在書房中對我說的話,實際上是半真半假——那時候的她的確已經覺察了這種方法的巨大隱患。

隻是這樣看來。從前在我心中相當麻煩的米倫……也僅僅是一個空有強大魔力的“傀儡”而已。這一年來的大部分時間……實際上都是我在與“自己”的想法明爭暗鬥?

但無論如何,我都對眼前這一位的作法相當抵觸。一來,依他這麽走下去,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邪惡的撒爾坦。二來。他對白精靈所做的那些事……相當一部分的後果也就要由我共同承擔了。

估計幸存白精靈們可不會有好心情聽我詳細解釋我與他之間的異同,我原來打算重新獲得白精靈支持的計劃也就泡湯了。平白無故損失了一大助力,卻成就了另一個他。

“難道你沒有想過你這樣做的後果?”我皺起眉頭,“很可能走上幾百年前的那條路。”

“沒路走的時候又能如何?難道你自己就願意永遠成為處於米倫控製之下的那個人。”他冷聲說道,“想一想從前發生的事情,在馬拉雅山上,你是願意就那麽死去,還是犧牲別人成就自己?”

我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眼下整間實驗室都被打掃幹淨。殘餘的隻有少量的惡魔體液,味道倒還可勉強接受。我沉默了一會,也走進去按照記憶翻翻撿撿,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來。

在外麵已經分配好的死亡權杖、輕靈之靴、堅固法袍與時光沙漏最終隻找到了兩樣。權杖與沙漏都已經被惡魔們腐蝕得無法再用,隻有輕靈之靴與堅固法袍還勉強地保持著原貌。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我得到了堅固法袍,替換了身上這件早就破爛不堪的長袍。而他則將輕靈之靴套在了腳上,試了試。才說道:“塔裏有價值的東西,大概隻剩下這兩樣。更上層也不必再花心思去翻撿了。現在我們得好好討論討論……怎麽去對付外麵的那個女人了。”

我沒說話,轉身出了門,去查看珍妮的傷勢如何。

那家夥剛才話裏的另一層意思便是——要我用手劄作為交換。以獲得關於米倫更多的情報。

然而現在我知道,他已經不是單純的靈魂碎片融合體了——他已經變得更加邪惡。邪惡到了我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的地步。我清楚地知道被那種黑暗力量占據軀體的人究竟會做出什麽事來——前世的我,一度連米蓮娜都想要殺死。更何況是我這樣另一個分身。

我又想到了他起初想要的是那件“時光沙漏”。那東西可以令他短暫地免疫一切傷害,我不得不聯想到——他是否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將我殺死,然後在體內的魔力悉數爆發的時候利用那個道具躲過一劫?

這些想法與珍妮的現狀令我的心情更加差勁

。我看著她像是沉睡的麵孔,又看了看站在一邊咬牙切齒的兔子女仆,無名怒火頓時燃燒起來。於是左手一揮,一枚魔法飛彈便將它打了個粉身碎骨。

構成這傀儡身體的寶石、麻布、鐵塊濺射得到處都是,整個房間頓時一片狼藉。正想要走進來的那一位似乎吃了一驚,遲疑了一會才說道:“看起來你的心情相當不好。”

“拜你所賜。”我淡淡地回應,“本來應該是一次重遊故地之旅,卻遇見你這麽個家夥……我甚至都不清楚什麽時候你會對我出手,要我如何相信能夠與你共同對抗強敵?”

“你應當清楚我的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他裝模作樣地沉思了一會兒,“難道是因為我屠殺了那些白精靈……所以讓你不愉快了?嗯……這也解釋得通。現在的你正處於幸福時光……力量、財富、愛情樣樣不缺,不像我前不久之前還得和那個暗精靈虛與委蛇——你當然不想再多惹麻煩。”

我轉過身來逼近他,與他的鼻尖隻差一根手指的距離。我狠狠注視著那張無比熟悉的麵孔,說道:“想要成神也許,想要重新君臨這個世界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別一廂情願地把我扯進去。就如你所說,我對現在的狀況相當滿意,更有自己的計劃——我不希望自己因為你惹的那些麻煩而焦頭爛額。這些年我在北方,而你在南方——想必你幹了不少‘好事’。現在你不但不對我開誠布公。反倒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跟我討價還價——難道你真的是為了這本手劄,嗯?我可不相信現在的你沒法記憶起這手劄上的絕大多數魔法。這東西僅僅是前期對我們有些作用而已,到了你我這樣的階段,你卻一心盯著它——實際上你是想要從我這裏把它騙走。然後好交給你的那位米倫?尼恩?或者說,這實際上正是你們倆設下的圈套——我已經身處其中了吧?!”

我必須得承認當時的這些話說得相當有失水準。但這個時候我已經被怒火衝昏了頭腦——這怒火一方麵來自珍妮的傷勢,一方麵來自白精靈被屠戮的消息,更多則來自眼前這個人對我的影響——

對於那種黑暗的氣息,我比其他人來得更加敏感……畢竟那曾經就是我體驗過的東西。

但眼前這位並沒有被我的話刺激得勃然失色。他反倒伸出手來替我撫了撫衣角,冷笑一聲:“我沒有對你開誠布公?那麽……你呢?說到成神這件事情,你還有相當多的信息對我隱瞞著吧。”

“你埋怨我給你造成了麻煩,打亂了你的全盤計劃。那麽,你的所作所為呢?看著我在一條死路上走下去,比起我對你造成的那些麻煩,又算得上什麽?”

我不禁心中一跳。後退一步:“你說什麽?”

“得了吧,撒爾坦。”他拍了拍手,走到另一頭的沙發上坐下,“我已經見過西蒙了。”

這句話果然就如我擔心的那樣。我沉默了一會兒,收斂自己的怒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知道了什麽?”

“他把我當成了你。但我知道的也並不多。然而至少我已經清楚,前世的那條路走不通。”他上下打量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擁有的力量已經不遜色與之前的那個我……然而你依舊是一個生活在地上界的人類

。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樣因為極度強大的力量而身為神祗——甚至從前布下的那些魔法陷阱都能夠對你造成威脅。你對我隱瞞了這樣的消息——雖然無可厚非——但比起我做的那些事,誰更過分一些?”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已經打算將那枚塔克西絲的心髒忽然拋給他,好讓他死在神祗的怒火之下。原本這世間僅有兩人知道的秘密被他發現。不久以前建立的短暫互信關係蕩然無存。

於是現在,我與他已經處於幾乎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中了。

誰也不知道那所謂的“命運”,或者說“神格”究竟是什麽東西,更不知道它如果存在的話,究竟有“幾個”。我不能保證、他更不能保證,在發現那東西的時候兩個人還能彬彬有禮地相互謙讓。

“米倫也知道了麽?”我問道。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他指了指外麵,“然而現在她就在附近等著我打開大門,好衝進來同我將你消滅。我們冷靜下來想一想——她幹掉你之後,是否會允許我繼續活著?既然同樣都是敵人,我為什麽要與她聯手,而不是與你聯手?”

我忽然發現現在的我竟然變成了從前那些與我為敵之人的角色——被對方的思路所誘導,逐漸被說服。雖然我試圖否定他的話,然而無論從哪方麵來說……他的話都很有道理。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似乎在等待我做出決定。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直接到我感受到了一次震動。

那感覺,就好像我住在一麵大鼓之中,而後有人在鼓麵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周圍的空間出現了短暫地扭曲,牆壁像是變成了**,拉伸成了一個不可能的弧度。但這次震動來得相當短暫,大約一秒之後周圍就重新恢複了平靜。

但已經能夠感受到劇烈的魔力波動,整片區域之中來自北辰之星的魔力瞬間變得稀薄——那是被強大的魔法陣列所抽取了。

這種現象隻能意味著一件事情:有人以強大的力量試圖打破這片結界,而結界本身發動了一次反擊。

沙發上的撒爾坦聳了聳肩肩:“是她來了。在此之前她已經三次試圖與我取得聯係,要我開放這片空間,然而我沒有回應她。你瞧,這就是你與我糾纏的後果——現在你總該相信我了。”

他的話音未落,周圍又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我快步走到窗邊向外看去——這片空間的天空之中濃雲密布,天頂處閃過一道淩厲的電光——就好像有一隻巨手狠狠地砸了一下,而那些閃電就像是天空被砸出來的裂縫。

“這是什麽法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法術,而是一件道具。”他在我身後說道,“你總不會忘記‘帕拉丁的右手’這件東西吧?”

“你在開什麽玩笑?”我轉身看著他,“那東西,難道不是一直在星界之中麽?地上界有史以來,從未有人真的見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