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二更·約根之死
德哈隆——唯一有可能擊敗惡魔的傭兵、傳說中的勇者之一、戰場上的火焰之神、現今世界聲望最高的人類——的確就是惡魔,這一點被謝迪亞斯帝國的國王親自宣言證明反派你不要搶我主角。
這可以說是造成整個世界轟動的消息，至少在人類這個種群中已經造成了相當的混亂。
一直有所懷疑是一回事,但當這麽讓人懼怕的懷疑被人證實後，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的，人們早都開始忍不住懷疑,而且越想越覺得小明是惡魔才是合情合理,但當他們一直以來的懷疑被真實證明的時候,人們的第一反應又是不敢相信。
“不會吧……怎麽可能！”
“是啊，雖然一直有這種懷疑,但是德哈隆竟然真的就是惡魔……不可能,我不相信…”
同時，國王所說的並不僅僅隻有這點，他對自己的喉嚨施展了一個簡單的擴音魔法，並不需要太過用力，他說話的聲音便能傳遍整個帝國。
“我能理解大家的震驚與被欺騙的仇恨，在調查清楚真相後這也是我的第一反應，可這之後的事實更加讓我無言——德哈隆他的身體裏有著完全不同的兩個精神體，我們把一個稱之為德哈隆，另一個就是惡魔！所有的行為並並不是出自德哈隆本人的意願，而是……”
這時，軍營中的恩斐與小明才剛剛拿到那塊決定性關鍵的記憶水晶。
小明：——這是怎麽回事！
恩斐：——這是怎麽搞的！
兩人現在的想法完全一樣，就是衝到對方麵前。
恩斐離開自己的帳篷非常順利，而在小明想要衝出去的時候，竟然被帳篷前的幾名守衛給攔住了。
攔住他的這位是一個術士，眼神遊移：“德哈隆……大人，請暫時不要出去。”自己看過的東西別人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們眼神中的懷疑恐懼閃躲還有……憎恨，小明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要去找恩斐！”小明厲聲說，手竟然已經下意識的摸上了背後的赤炎。
另一名一直緊握拳頭低頭的傭兵這時抬起了頭，雙眸中全是猙獰瘋狂的恨意，他沒有那名術士或許內心仍舊殘存的希冀或怯懦，他就是為了惡魔才加入了這場戰爭，他是當時專門為了惡魔組隊而來的人員之一，而當知道他一直崇拜不已的德哈隆竟然就是惡魔的現在……不行！忍不住！忍不住！他的殺意，他想殺了這個人……完全忍不住！！這熟悉的黑發紅眸！這慣有的冷漠神情！他們朝夕相處並肩作戰！！可是…！！
哐當！
武器重重敲擊摩擦的聲音蹦出滾燙的火星，這個人身上的殺意太明顯了，小明並不想武鬥，抽出赤炎擋了一下便主動向後退去，現在不能造成更大的衝突……該死！他的大腦完全一團亂，這是恩斐做的嗎？那天看著他的眼神就不對，還有他莫名的頭暈……是了，戰爭已經結束了，魔族已經投降了，那份契約也已經結束了，恩斐現在完全可以傷害他！！
“等等。”小明努力維持著淡漠的神情，單手拿著赤炎遙遙的指著那名雙眼赤紅的傭兵，“你是因為那個水晶的片段才想殺我？……我說了我不是惡魔，片段中的那些事情我根本沒有絲毫記憶！我…”
“——給我閉嘴！惡魔！沒有記憶？”麵對小明辯解的話，傭兵眼中的仇恨瞬間集聚的更加濃厚，聲音嘶啞的怒吼，“你當然沒有記憶！沒有記憶才是應該的！你這句話更加印證了你就是那個可恨的惡魔！我們被你騙了好多年啊！從一開始就是，人類、惡魔……整個世界都被你騙了！你這種家夥，你這種家夥……我竟然曾經對你……崇拜你、尊敬你、憧憬你、敬佩你……我——！”
一個淩厲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就算德哈隆真的是惡魔又能怎麽樣？！別忘了他還是勇者！你是想為了你一時的仇恨讓這個世界都陷入永久的黑暗嗎！”金發黑衣的身影快步走來，清晰的出現在眾人的眼中。
但是看到來人，聲討的聲音卻更加不絕：“恩斐………大人！關於你為什麽知道德哈隆就是惡魔卻不告訴我們這件事……”
恩斐對此回答的非常迅速，他對那名怒火中燒的傭兵視若無睹，快步的徑直穿過對峙的兩人，走到了小明身前將少年的身影完全擋在了自己的身後，保護者的姿態非常明顯，眸中一片沉沉的厲光銳利的讓人心生寒意，回複的理由正當的讓人難以反駁反派你不要搶我主角。
“——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德哈隆就算要死，也必須是在千年厲劫魔王死去之後，我擔心的就是出現你這種被自我情緒吞沒而起了殺心的人，而你現在的做法讓我更加肯定了我當初的選擇，我再說一次：別忘了，德哈隆是勇者！”
與此同時，帝國。
“……就是這樣，對於德哈隆所犯下的罪行無論如何也無法遮掩，但是他自己也活在痛苦罪惡的掙紮之中，在無法控製的錯誤之後一直在努力補救，我不會說希望大家原諒他這種話，因為我自己也完全無法升起一絲原諒的情緒，但是——”
“咳、咳咳咳咳，但是…？……但是什麽？”一個沙啞破碎的嗓音從高空傳來，遠遠蓋過了國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
所有人紛紛下意識的抬頭朝天空望去，那是一隻黑色的大鳥，或者說魔獸，護衛在國王身旁的實力優秀的鬥士們，清晰的看到了那隻魔獸的脖子上有個帶著粗刺的荊棘項圈，那是代表被馴服的魔法道具。
而在這飛在半空的飛行魔獸之上，一個黑袍的身影正穩穩的站在那裏。
他像是並不擔心自己可能會在半空被襲擊，操縱著魔獸緩緩的降低了高度。
隨著逐漸降低的高度，人群中發出驚呼。
“——是他！是那個人！”
“…約根！是那個約根·漢內斯！！”
這時候暴露在眾人眼前的約根，比在記憶水晶中出現的那個看起來還要更加恐怖。
——那是人嗎？
這是少數幾個把魔力聚集在眼部，能清晰看到約根如今樣貌的人的第一感受。
並不是更加憔悴了，與片段中看到的那個人相比，倒不如說現在的這個約根很胖……胖的可怕，他摘掉了麵具，脫掉了上半身的黑袍，露出來的皮膚非常鬆，像是剛剛順產完畢的孕婦，耷拉鬆弛的可怕，但是這些皮在約根的身上卻又被全部撐起來了！他的臉頰、他的耳朵、他的脖子、他的胸膛、他的小腹、他的雙臂……全都鼓鼓囊囊的腫了起來！在不停的蠕動！
蠕動，在動著，他穩穩的站在高空，整個身體卻都在不停的蠕動著。
幾個看清那副光景的人這時已經急忙撇開頭捂住嘴巴幹嘔起來，那是……蟲子，那些鼓鼓囊囊把他撐起來的東西，在蠕動的東西，都是蟲子！！密密麻麻無比擁擠的充滿了他的身體！
“諸位，我唯一想做的隻有把真相公眾於世。”他已經完全一片白色的眼睛，無焦距的掃向國王所站的位置，借助不遜於國王的擴音魔法讓每個人都能聽到，低低的、輕輕緩緩的把每個字在口中咀嚼，“真相——真正的，真相，最真實的，真相。”
“但是很可惜，這次我要說的這個真相我拿不出證據……哦對了，關於這場戰爭是德哈隆挑起來的這一件事，我必須承認這點我也拿不出明確證據，但這點也的確是事實。”
“咳……咳咳咳咳…”他捂住嘴劇烈咳嗽了起來，而站在地麵望著天空的人們，突然看到空中正出現一個個逐漸放大黑點，他們眯起眼仔細看著，卻發現那竟然是……蟲子？！！！
“啊——！！”正好被蟲子要淋到的人急忙驚叫一聲慌張跳開，那些掉到地上的蟲子渾身沾著黃色與紅色的黏稠血液，軟趴趴的在地上動了幾下……是那個約根·漢內斯咳嗽出來的蟲子！
約根知道他快死了，這應該是他最後所能做的。
德哈隆啊，你現在的感覺如何呢，我為你做的這些……你看到了嗎。
約根覺得他一定是被德哈隆下了什麽魔咒，要不然為什麽……他的腦中竟然出現了那月光清冷的一晚，黑發紅眸的少年單膝跪在地上，按住他顫抖不已的手，給了他安慰，給了他希望。
……那是神明一樣的光景。
“咳咳咳咳，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有關於……國王陛下親口說的德哈隆並不是自願屠殺，而是因為身體內‘有著’惡魔才逼不得已的這件事。”——實在是太可笑了。
“哼、哼哼……哈哈哈哈。”身體好痛啊，體內在鼓動啊，這種要被活活撐爆的腫脹感，蟲子在啃食他的血肉，吮吸他的骨髓，榨幹他的營養，而這些蟲已經不滿足了，他的全身都已經被這些惡心又貪婪的小東西侵蝕占據……在痛啊，渾身上下都在痛啊，它們要出去了，他已經失去了所有還能利用的價值……他快死了。
——他快死了。
因為這種認知，約根卻感到了一陣真實的快意，扶住飛行魔獸的脖子淒厲的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德哈隆他怎麽會是雙重人格？！國王陛下啊，您為了天下而隱忍憤怒與仇恨的模樣實在是太美妙了！你以為你能瞞得了多久呢？真相是不會被隱瞞的！從五年前死裏逃生至今，將真相通告天下，在德哈隆站到頂端的時候再讓他摔到穀底——這就是我即使被折磨被摧殘痛苦不已——也仍然在掙紮的活著的原因！！”
我是為他活著的！我是為了德哈隆而活著的！
“——和我一樣被德哈隆蒙蔽的人們啊！”約根張狂的站在魔獸背上張開了雙手，那樣子似乎擁抱了整個世界。
“聽著！關於德哈隆的事情我從未說過一句謊言！雙重人格這件事我給予絕對的否定！德哈隆會這麽做的原因隻是因為他虛榮的自我滿足！而不是什麽另一個人格！——他不正常，他是個瘋子！他病了，他壞掉了，他一開始就是抱著毀滅再去拯救的想法，想想我們都是多麽可笑，去崇拜、尊敬、信仰、孺慕、憧憬——將地獄帶給我們的人！”
“尊貴的陛下啊，你以為這樣的說法真的可以瞞多久嗎？……啊當然，或許你隻是想隱瞞到魔王被殺死的那天吧。”
聽到這裏，人們不可能還反應不過來約根是什麽意思，又開始變得慌亂和**。
“國王他騙了我們…”
“德哈隆根本就沒有什麽雙重人格！”
“……可、可是國王這麽說也有原因啊，我剛才聽了後想殺他的心思的確淡了，所以…”
“——所以國王就是想減弱我們對德哈隆的殺意與仇恨，好保證這位勇者不會死亡！！”
“你要怎麽做…”
“我、我不知道……”
“……他是勇者！為什麽這種人會是勇者！！”
“…不！即使如此我也要殺了德哈隆！！即使可能會讓整個世界陪葬我也要……！！！”
看，就是這樣的光景，德哈隆，你想得到的至今已經全部失去了，即使你有著勇者的身份也一樣。
約根愜意的眯眼看著騷亂的地麵，心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以及空洞。
噗滋。
噗滋。
噗滋。
…啊，時間到了嗎。
清晰的聽到了**徹底崩壞的聲音，約根現在的視野已經不對了，他的眼珠已經被蟲子從體內擠了出去，他現在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
噗滋、噗滋、噗滋。
炸裂還在繼續，他的時間已經到了。
滿足，滿足的笑容漸漸綻開在約根那張已經被白色的蟲堆與黏稠的紅黃色血液浸滿的臉上。
他沒有說謊，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相，唯一可惜的是他見不到德哈隆崩潰的那一天了。
…其實，我還想再見他一麵。
在世界變得黑暗的最後一刻，約根被血色布滿的世界中，突然又變得一片光明。
他突然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他奇怪的捏了捏手掌，小臂竟然是正常的粗細，而不是被蟲子吸食的皮包骨頭，又繁殖擁擠的鼓鼓囊囊。
……對，其實我還想再見見他的。
約根突然想哭，又有點想笑，但是他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
他的時間已經到了。
地麵的人再一次慘叫起來，他們的上方爆出一陣淒厲的血肉之花。
——我還想再見見他的，那個在清冷月光的夜晚，朝他伸出手，給他希望的少年……德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