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弘毅嘴角含笑, 隻那雙看向陸星野的眼中仍然帶著些許警惕:“夜深了,公主讓我出來,請陸大夫先行回去。”
陸星野的眼中卻隻有他嘴唇上的咬痕, 似乎還將嘴唇咬破了, 可想而知, 公主在上麵使了多大了力。
也許連唇齒間, 都能聞到另一個人的血腥味。
賀弘毅的話幾乎在他的腦海中轉悠了一圈,他才慢一步反應過來。
“……是嗎?”陸星野垂著頭喃喃道。
他想問公主為什麽不出來,而是由賀弘毅轉告,可話到舌尖,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與公主的身份有別, 又有什麽資格問出這句話呢?
陸星野轉身就要離去, 卻被賀弘毅再一次叫住。
“你的衣服,帶走罷。”原來賀弘毅手上還拎著他原先放在屏風上的衣服, 遞給了他:“你身上穿著的衣服就不必還回來了。”
賀弘毅冷淡的語氣中似乎藏著些許譏誚:“他也不會再穿了。”
薑明玨自然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但賀弘毅又如何能忍受薑明玨穿別人穿過的衣服?
陸星野那露在麵紗外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是被這句話傷得很了,眼中現出一絲波光,接過了賀弘毅手上的衣服,第一次連向別人告別也沒有, 就徑直離去。
走出殿門時,守在門口的立夏猛然從瞌睡中驚醒:“公主?”
陸星野看見她拎在手上的金絲籠,一隻肥貓癱在裏頭呼呼大睡。
“這是公主的貓?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他伸出手摸了摸金絲籠的欄杆,開口問道, 籠中的肥貓也許是被吵醒了, 睜開一隻眼看他, 金色的眼中似乎一瞬流轉過冰冷的光澤, 再定睛看去時, 那貓已開始打哈欠、伸懶腰。
似乎隻是錯覺。
聽了他的聲音,立夏才知道他不是公主,不由得心裏有些尷尬,嘀咕著陸大夫怎麽穿著公主的衣服?
她答道:“這是公主的愛寵桃雲,這一段時間由弘毅公子照顧,便養在弘毅公子的住處。”
聞言,陸星野失落地收回手。
連愛寵都不吝交由弘毅公子照顧,可見公主對其寵愛。
他又算得上什麽?他甚至還誤解過公主和弘毅公子的關係,自作主張阻擋兩人相處。
陸星野眼中滿是迷茫,孤身離開公主殿。
經過宮中的河流時,他扶著石欄,看著自己倒映在河中的影子。
那一抹紅影隨波晃**。
陸星野摘下麵紗。
河麵上的影子便有了一張豔麗的臉,許是被模糊了幾分,似乎真與那人是驚人的相似。
他喃喃道:“公主。”
河中的倩影就對著他露出笑來,眼中飽含愛意,如他一般。
幾欲教陸星野沉溺其中。
——“還是改日再……”
“哦?是嗎,人都沒看到,我怎麽知道他是重傷未愈,還是被你藏起來了?”
下一刻,他被捏住了下巴。
他本有辦法將自己從對方的手上抽離,畢竟那股力道與病人疼痛中的掙紮、治療骨傷時的力道相比,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微乎其微。
可他終究沒有。
那時他在想什麽?
如今陸星野終於記了起來。
他想的是……
金屋藏嬌。
金屋之中,把每一寸皮膚都嬌養,甚至連最細膩的布料滑過,都能引發戰栗。
甚至隻能嬌軟無力地靠在他懷裏,那一雙桃花眼輕噙著淚,隻能喚他……
陸郎。
陸星野懷裏還抱著那紅色裙裝,就這麽直挺挺從**坐起,渾身都是汗。
他不住地喘氣,感受到身上的黏膩,紅著臉下了床。
此時屋外已日頭高懸,井底的水被曬得溫熱了幾分,他便打了水,也不燒水,就往身上一潑,終於清爽了許多。
醫館的患者已減少了許多,便放他在家休沐一日。
也正是因此,昨日他才答應留在公主的屋裏……
陸星野歎了氣,又打了一桶水,擦洗過後換了套幹淨的衣服,髒衣服留在桶裏,與昨日換下的衣服一塊洗了晾起,才回了屋裏。
昨日穿回來的衣服還放在**,陸星野臉上又泛起紅意,將它疊好了放在懷裏,猶豫了片刻,竟又緩緩伸手,將它塞回了枕下。
*
薑明玨還未完全醒神,便先一步感受到了身旁的溫度。
他不自覺地伸手抱了過去,被他抱住的人也摟住了他的腰,那手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手要大上不少。
薑明玨登時睜開了眼。
入目的,先是寬大的胸膛,他抬起頭來,才與賀弘毅對上眼。
賀弘毅側著身,半撐著腦袋,一手搭在他的腰上,身上的衣服甚至已經換了一套,就這麽深深地看著他。
薑明玨終於記起了昨天的事。
“醒了?”賀弘毅搭在他腰上的手移到了他腦後,輕輕撫摸著他披散的頭發。
薑明玨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麽,就被低下頭的賀弘毅堵住了嘴。
再分開時,薑明玨已全然清醒過來了。
他的心裏流淌著失而複得的喜悅,手裏卻突然被賀弘毅塞了個紙條。
“這是什麽?”他皺著眉頭打開那一卷紙條,隻見上麵寫著一個地址。
賀弘毅說:“這是我此後落腳的地方,明玨若是願意,可以……過來找我,或是差人來喚我。”
說罷,他便自覺地低下頭去,果然下一刻,薑明玨就狠狠地抬頭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你怎麽還要走?”薑明玨怒道。
賀弘毅始終沒有告訴他離開公主宮殿的原因,可即使賀弘毅真的告訴他了,他也無法理解。
難道離開了公主宮殿,賀弘毅就會忍住不來找他?
既然如此,離開這裏又有什麽作用嗎?
賀弘毅唇上冒了血珠,被他不在意地拭去,又湊上前舔去薑明玨唇上沾著的自己的血跡。
“請公主恕罪,”他沉聲道,眼底蘊著滿滿的欲念,“隻要公主喚我一聲,我必然出現在公主身邊,可好?”
薑明玨卻聽也不聽,就從他懷裏掙脫開,氣憤地起了身,從他身上跨過,就要下床。
腳上一緊,是賀弘毅伸手握住了他的腳。
薑明玨瞪了他一眼,賀弘毅就鬆了手。
薑明玨卻一點也不領情,還踢了他一腳。
賀弘毅一哼,弓起了身。
薑明玨還以為是自己踢得太狠了,擔憂地看過去,卻看見賀弘毅身上那微妙的隆起。
他紅著臉收回視線,嘴裏嘀咕了什麽。
大約是罵人的話。
薑明玨坐在床邊,低下頭在地上尋找不知被自己踢到哪裏去的鞋。
身後的賀弘毅已然坐起身,見他視線在地上逡巡,竟就明白過來他在找什麽,從薑明玨身邊下了床,半跪在地上,從床底掏出鞋,為薑明玨穿上。
薑明玨抿著唇,顯然還有些生氣,但臉色已經比剛剛緩和多了。
他站在地上,自如地張開雙臂,連吩咐都不需要,賀弘毅便為他套上衣服,那動作,比起上次要流暢得多,甚至比薑明玨自己還來得嫻熟幾分,不知是暗地裏練過多少回。
可當薑明玨將一頭烏發送到他手上時,賀弘毅還是怔住了。
薑明玨回過頭來看他,見他那一幅茫然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會,原本見他為自己穿衣時動作,心裏還鬱悶自己穿了這麽久,還時不時被人提醒衣領亂,賀弘毅竟隻為他穿過一次,就熟練得像是天生就會,係在腰上的衣帶,甚至連一點褶皺也沒有,現在見賀弘毅這樣,就知他功夫並非一日而成,心中的怒意已經全消。
可他麵上還是冷冷的,“就知道你不會,我還是去找立夏吧。”
賀弘毅隻懊惱地低下頭來,去看自己的手。
賀弘毅自然會束發,但也隻梳得出像自己頭上那樣樸素單一的發式,可這樣樸素的發式,他又如何拿得出手?
給公主的,自然得是最好的。
賀弘毅沉吟了好一會,抬起頭來時,薑明玨已經出了裏屋,找來立夏為自己束發了。
透過銅鏡見賀弘毅走出裏屋來,薑明玨便刻意開口說道:“立夏,等會用過午膳,就把陸大夫帶來,我要帶他一起去見見皇兄。”
“至於某人,自然是自己待在落腳的客棧,不必跟來。”說著,他瞥了一眼賀弘毅,就見他果然皺起眉頭。
身後的立夏見賀弘毅氣勢洶洶地走來,背後竟發寒了一瞬,幸好賀弘毅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盯著她手上的動作。
薑明玨沒得到回應,側過身去看賀弘毅:“你就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一聲出來,說得立夏耳邊都酥麻了一片。
公主居然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真是……
賀弘毅自然不可能毫無反應。
即使見到薑明玨的小表情,他隱約就明白對方是另有打算,他心底也一陣陣發酸。
“公主想見到弘毅如何反應?”賀弘毅強行將自己藏在一邊的拳頭鬆開,沉聲道。
薑明玨卻又把頭扭回來,不去看他了。
他抿著唇,冷哼道:“誰管你如何反應?”
賀弘毅的手卻又握緊了,心裏蔓延出一股陰暗的念頭。
察覺到這一點,他便後退一步,沉聲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客棧……”
話音未落,梳好發的薑明玨便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怒道:“你敢?”
賀弘毅緊擰著的眉頭便鬆開了。
“自然不敢。”他低聲回道。
他也不管立夏是不是在一旁看著,就俯下身去,直教薑明玨耳尖紅得像要滴出血,才將其放開。
抬眼看向立夏時,眼中還滿是警告之意。
立夏心裏一寒,搭在公主肩上的手不自覺收了回來。
薑明玨摟著他的肩,眼中還帶著霧氣,輕聲說道:“他的長相有些蹊蹺……我打算帶他去宮中見皇兄。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一塊過來。但你的長相他們大抵都還記得,所以你就……”
陸星野本以為公主不會再喚他過去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用過了午飯,公主的侍女立夏竟又過來喚了。
“公主說……讓你穿上昨天的衣服。”說這句話的時候,立夏的臉都紅了,“馬車就在外麵等著。”
陸星野也有些驚詫。
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知道公主仍然在意著他的長相。
他隻生怕轎子等得久了,就飛快將那一身衣服換好,但出於習慣,臉上還戴著麵紗,向外走去。
一掀開馬車的簾子,陸星野就與兩雙眼睛對上了。
公主坐在主位,一旁則坐著個人高馬大的侍女。
那張剛硬的臉上,撲了粉,還塗了胭脂,兩片薄唇塗了與公主一般顏色的唇脂,卻看著極為不倫不類。身上穿著粉色的侍女裝,大約是臨時找出來的,與他的身材全然不搭配,甚至露出了大半個手臂。
冷著臉看過來時,陸星野心中竟莫名其妙生起了同情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小天使久等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