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麽?”薑明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嚇得差點繃不住臉上的冷漠。

他雙手用力推著原弈的胸膛, 想從原弈懷中下去,可原弈一手攬著他的腰,一手穿過腿彎, 將他牢牢固定在了自己懷裏, 又怎麽是他能夠掙脫的。

“放我下去!”薑明玨的眼角都氣紅了。

原弈卻冷著俊臉, 沒有看他:“吃完飯才能下去。”

他向來說到做到。

懷中的薑明玨一開始還掙紮,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以他的力氣,想從原弈懷中下去,除非原弈鬆手。他很快就耗盡了精力,胃中傳來一陣抽疼——果然如原弈所說, 胃疼發作了。

他無力掙脫, 便把腦袋都埋進原弈的胸膛裏,不願讓路過的傭人看見自己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懷裏的模樣, 或者說,不願看見周圍傭人看見這一幕時臉上的神情。

可薑明玨向來是不會就此屈服的。

原弈卻以為他終於聽話了,臉上緊繃著的神情鬆動了些,他的腿很長,很快就抱著薑明玨到了餐廳。

“……原先生。”趙叔剛端著最後一盤菜從廚房走來, 見狀驚得都不知該用什麽神情麵對。

看薑少爺的模樣,應該是和原先生鬧了什麽別扭,連飯都不想吃了,要叫人抱著才能過來。

但是……如果薑少爺還是五六歲的小孩, 那抱就抱了, 可現在, 薑少爺已經成年了, 原先生還這樣抱來吃飯, 真是……反正照著薑少爺的性格,肯定不會高興。

果然,原弈一將薑明玨放在椅子上,薑明玨就掙紮著要從椅子上下去。

“我什麽時候想吃,就會吃,用得著你關心?”他氣得眼中都蒙上一層霧氣,一想到剛才自己竟然是被抱著過來的,耳尖就紅得滴血,又因為胃疼,唇上一點顏色都沒有。

原弈見他都已經到了餐廳,竟然還這樣鬧脾氣,臉色黑沉下來,又伸手把要離開的薑明玨撈了回來,也不像之前那樣,還和薑明玨說話,而是轉向趙叔:“趙叔,給明玨準備的粥呢?端上來。”

趙叔手上還端著那盤菜,聞言渾身一震,像是剛回神,忙道:“好、好……我去端來。”

也許是太過吃驚,他竟然忘記了自己手上還端著要送到餐廳的菜,就這麽回了廚房。

這個場景,就是他活了六十多年了,也是第一次見啊。

趙叔把粥端過來的時候,原弈已經抱著不停掙紮的薑明玨坐在了椅子上。

薑明玨被抱著坐在原弈的腿上,說是掙紮,實際上他此時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一雙手隻是抓著原弈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想將它掰開,卻分毫也沒能動搖。

原弈並不知道他鬧別扭的原因,絕非簡簡單單隻是洗澡的事,可此時他也沒有探究的念頭。

他能感受到,薑明玨背後正出著冷汗,唇色也很不正常,應該是胃疼了。

他接過管家送來的粥,拿手背試了一下,確定溫度正好後,便拿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了薑明玨唇邊:“吃。”

薑明玨牙關卻咬得很緊。

那一雙蒙著霧氣的眸子恨恨地瞪著將自己鎖在懷裏的原弈,好像想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卻還是有些不舍,畢竟這是原弈。

這不正是原弈叫他喜歡的模樣嗎?可他每每麵對原弈的強勢,總能反向看見自己的弱小。

原弈的眉頭皺得越發緊,看向薑明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但此時他也知道,再多的道理,鬧著脾氣的孩子是不可能聽得進去的,於是,他便身體力行地抬起另一手,想掐著薑明玨的下巴讓他張嘴。

可正在此時,薑明玨已感覺到腰上一鬆,便立刻掙紮了起來,要從原弈的腿上滑下。

他急於逃脫,卻忘了還橫在嘴前的勺子。

砰!

裝著粥的勺子與薑明玨的嘴唇直直撞上,發出響亮清脆的一聲。

勺中的粥灑了一半在地上,可誰都沒去關注灑下的粥。

薑明玨吃痛地低下頭去,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弈也驚住了,他立刻將勺子放回碗裏,伸出一指抬起了薑明玨的下巴,皺著眉沉聲道:“讓我看看。受傷了嗎?”

薑明玨捂在唇上的手被拉開了。

露出了底下被撞得破了皮的下唇,鮮血猶如上好的唇膏,將那蒼白的雙唇都染上了豔麗的顏色。

“趙叔!”原弈心一緊,忙叫趙叔把醫藥箱拿來。

忽然,他抬著薑明玨下巴的手上落了滴滾燙的**。

他原以為是薑明玨唇上的血,轉過頭來看時,卻見手上的**,竟是透明的。

啪——又是一滴。

從薑明玨通紅的眼眶中滴出,帶著憤恨、羞恥與難過。

他流淚了。

盡管他很不聽話,很不懂事。

這卻是原弈第一次看見他的淚水。

自從他將薑明玨從薑家那個冷清孤寂的宅子、從薑父的相片前接過來,他便沒再看見薑明玨的淚水。

可現在,薑明玨流淚了。

原弈好像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淡灰色的眼中隻有薑明玨落淚的模樣,周圍的一切都淡去了色彩,成為晦暗的背景。

他的眼眶是紅色的、鼻頭是紅色的、嘴唇是紅色的,他像是精雕細琢而成的娃娃,本該被貼心地照料,卻在他的懷中、他的麵前,委屈得哭了出來。

趙叔很快就把醫藥箱拿過來了。

他看見薑少爺的模樣,望向原弈的眼中滿是不讚同。

像薑少爺這樣體虛的人,本來就應該好好哄著,好好照顧,原先生卻把人弄成這樣了——

原弈半垂下眼簾,抬手細致地為薑明玨處理傷口。

“讓你即使吃飯,是為了你的身體好。”他輕聲道,“你卻總是不聽話、不懂事,身體哪裏會好。”

此時,他的神情已經完全柔和下來了,眼神中更是帶著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懊悔與憐惜。

薑明玨下唇的血被勉強止住了。

可他的淚水卻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甚至於,連背脊都抑製不住地顫動起來。

“多大了,”原弈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此刻他的眼神有多麽溫柔,他的聲音有多麽柔和,“還這麽哭得不停。”

他拿了麵紙去擦拭薑明玨的淚水,可那淚水卻越擦越多。

薑明玨不願自己這樣狼狽的模樣被原弈看去,便撇開頭,卻總是被原弈抬著下巴轉回來擦拭眼淚。

一來一去,他就忍受不住了,用力壓抑著喉間的顫抖,冷冷開口:“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想表現得更加有攻擊性,更加冷淡,可這一切都被他話語中的顫音與哭腔打破了。

意識到這點後,他的身體顫得越發厲害了,好像被氣壞了。

他抿住下唇,卻不小心碰到了下唇的傷口,淚水頓時便從眼眶掉落。

一滴一滴,好像破碎的珍珠。

“不是孩子,也得吃飯。”原弈的聲音越發柔和。

他的手掌撫在薑明玨單薄的背脊上,蝴蝶骨在他的手下顫動,每一個凸起的骨頭都極明顯地從他的掌心滾過。

太瘦了。

“我不想吃飯,至少不是被你抓著喂飯。”說到這,薑明玨很用力地喘了一下,好像需要用這樣的動作,來壓抑自己的心情一樣。

“你總是自作主張決定我的一切,想要掌控我。”他冷冷看著原弈,“我已經成年了,原弈。”

他不喜歡被掌控。

謝珺也好,洗澡的事也好,吃飯也好。

他喜歡自己掌控一切,可原弈喜歡掌控他,隻把他當成一個不聽話的、需要控製的物品。

一旁的趙叔已不知何時離開了,連帶著餐廳的傭人也不知為何消失了。

餐廳裏隻有他們二人。寂靜猶如一張大網,將他們包圍。

原弈皺眉看著薑明玨。

他沒有想到,薑明玨竟然是這麽看他的。

掌控?

他隻是想讓薑明玨健康成長。

是什麽讓薑明玨產生了這種感覺?

似乎從他為薑明玨辦完出院手續起,薑明玨便是這幅模樣,隻是當時他還以為薑明玨是身體不適,臉色才那麽難看……而在那之前,他吩咐工作人員把病房的熱水器打開。

“是熱水器的事嗎?”他冷冷張口:“是我讓醫院關上的,可這又是為了誰?如果不是先前你在洗澡的時候暈倒了,我又何必這麽做?”

“掌控?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掌控嗎?把你關在屋子裏,用鏈子鎖著,哪裏都去不了,你隻能看到我,隻能從我這裏得到食物。——這才是掌控,卻也不過是最簡單粗暴的掌控,你知道嗎?”原弈冷冷地掐住薑明玨的下巴。

這樣的事例,他已經見過許多,還有一些更黑暗的,他隻是不願髒了薑明玨的耳,才沒有說出。

當初若不是薑父將薑明玨交到了他的手上,否則,像薑明玨這樣有著精致外貌、又身負巨額財產的柔弱少年,恐怕早就落在了居心叵測之徒的手上。

可看見了這個嬌縱的孩子眼中現出恐懼之色來,原弈的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鈍痛感來。

薑明玨已經漸漸停住了淚水,好像被他的話嚇到一樣,手指不自覺地揪著一塊衣角,將它都弄皺了,也沒發現這是原弈在混亂中被蹭出的襯衫下擺。

這時候的他,乖得不像話,似乎無論麵前冷著臉的男人說什麽,他都會去做。

就是因為薑明玨這副模樣,原弈怎麽可能放得下心?

如果他真是把薑明玨達成一個物件來看待,他隻會毫無原則地寵愛他,把他寵壞,而非如今這樣,為了薑明玨的身體健康,和他這樣對立。

“吃飯。”原弈最後說道。

這一次,薑明玨沒再反抗。

無須原弈伸手將他按在自己的腿上,他便穩穩地坐在那上頭,自己拿了碗,用勺子一點一點舀粥。

也幸好,粥的溫度雖然降下來了一點,卻還處於適宜的溫度。

這個時候,薑明玨的臉上還帶著淚痕,一雙貓似的眼哭得紅腫,小口小口地喝粥,可憐得不行。

原弈的心底竟生起奪過薑明玨的碗,繼續喂他吃粥的欲望。

可他的自製力很好,隻是坐著,看薑明玨乖乖把粥喝完。

“我吃完了。”薑明玨垂著紅腫的眼瞼,將碗底展示給原弈看。

因為終於填飽了肚子,他的胃疼也漸漸平息下來,臉上也恢複了點血色,而不隻是痛哭一場後呼吸不暢帶來的悶紅。

看起來,是真的很害怕原弈真的把他鎖起來,哪裏都去不了了。

原弈抽了紙巾,細細擦淨薑明玨臉上的淚水與唇上殘留的水色,沉沉地注視他,“你看,像這樣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乖乖聽話,我就不會多加‘掌控’你。”

“乖孩子總是受寵的,知道嗎?”原弈低聲道。

他的話仿佛帶有奇幻的魔力,竟使得薑明玨那雙靜潭般的眼中現出一絲動容。

原弈的喉結不覺間滾動了一下。

“乖孩子,”原弈最後說,“吃過藥,就去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