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咫尺天涯
“前麵大概還有五十裏就到齊國軍營了。”揚鞭示意了一下,宇文憲看向身側和宇文邕共乘一騎的素衣女子,眼裏閃現一抹遊移之色:“清顏,你確定要和我們一起?”
聞言,宇文邕也是不禁愣怔了一下,隨即他神色不變地望了望自己身前的女子,輕聲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從溫暖厚實的狐裘中半探出頭來,清顏的表情卻是淡的幾乎透明,無所謂地笑笑,她的語氣也同樣的平淡:“說都說了,我再反悔可就沒什麽意思了。”
說不清自己在聽到她這話時的心情如何,宇文邕隻覺得從方才宇文憲開口時就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習慣xing地將自己的貂皮鬥篷朝清顏的方向攏了攏,幾乎要將她納入懷中,他這才朝著宇文憲點點頭:“那就走吧。”
麵帶驚異地看了宇文邕一眼,宇文憲沒有多說什麽,撥轉馬頭繼續前方開路,心底卻是暗暗地起著思量。畢竟宇文邕的這些舉動,著實與他平日的為人不同,甚至連想起那天晚上他們定下這個主意時的場景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是在客棧的最後一晚,像往常一樣待在宇文邕房間裏蹭茶喝的清顏站在窗口看了良久,忽然開口道:“都快要到黃河邊上了,這些人打算跟到什麽時候?”
他一愣,隨即便明白她是注意到了那些自離開無名小鎮後就一直跟著他們的人。
“宇文護既然派出了他們,那自然是要監視到我們回營為止。”宇文邕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書卷,語氣裏沒有半點訝異。
清顏卻是挑了挑眉:“那我們在齊國軍營分開不是很麻煩?”
抬頭看了看她,宇文邕這才放下書,眉宇間的神色很是令人捉摸不透:“放心,我自有辦法讓你不著痕跡地潛進齊國營地。”
原以為清顏隻會和平時一樣淡淡地應上一句,可誰知她竟是一反常態地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在擔心這個?”
“那清顏你這是……”看出自己四哥的臉色有點冷,他立馬識趣地接過話頭出聲詢問,省得那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雖然那多半也是冷戰,但最終倒黴的還會是他。
看到是他開口,清顏冷哼一聲,倒也沒怎麽為難他:“你家堂兄一路上這麽關注你們,回去之後發現少了個人,懷疑肯定是難免的吧。”
似乎全然沒想到她在意的是這個,宇文邕眸光微閃,麵上的冷意卻是在絲絲點點地褪去:“你有主意?”
“除了跟你們去周國營地我還有其他的選擇麽。”白了他一眼,清顏的語氣並不怎麽好。顯然方才宇文邕的揣測惹到她了。
“跟我們回去?”他幾乎是極端訝異地發問,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去投奔齊國的親人了?”
“去啊,不過那是之後要想的事情了。”一臉輕鬆地聳了聳肩,清顏很不以為意:“與其想這個,你還不如想想讓我用什麽樣的身份混進去。”
“很簡單。”宇文邕站起身,俊美的麵龐之上卻是全然沒有訝異之色,看樣子是和清顏想到一塊兒去了:“軍營裏的女人,隻有兩種。”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一雙眸子緊緊鎖住清顏,似是要觀察她的反應。
“四哥你……”久待軍營的他自然明白那兩種人是怎麽回事,當下就想要阻止。四哥居然會想到這種主意,真是瘋了。
然而一個聲音卻是輕輕巧巧地打斷了他:“軍ji和侍妾。”
他愕然地回頭看聲音的主人,卻發現她隻是一臉的思索,明顯對這個想法並不抵觸,於是他當即就忍不住了:“你們都瘋了麽?竟然會打這種主意!”
而那被指責的兩個卻是齊齊抬眸看他,眼神平靜:“你還有更好的方法嗎?”
好吧,他不得不承認,他想不到更好的。所以最後他認命地接受了這一事實,讓清顏假扮成四哥的侍妾,而他,則是拚命壓抑住心頭那股怪怪的感覺,埋頭趕路。
至於清顏本人,卻是完全沒想這麽多。所謂做戲做全套,既然現在她的身份是周國四皇子宇文邕的寵妾,那他們兩人親密一些也是分所應當,因此下宇文邕的細致體貼在她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享受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又在馬背上顛簸了多久,久到清顏幾乎都快睡著,宇文邕的聲音才悠悠響起:“到齊國軍營了。”
“到了?”唰地睜開眼,清顏凝神細望,發現他們此刻正站在一處小山坡上,腳下不遠處,就是黑壓壓的一片營地,如火樣熾烈燃燒的旗幟上,一個筆力雄健的“齊”字正迎風招展。
這就是他的地盤麽。望著底下往來有序的士兵,清顏禁不住微微有些失神。那個因近乎奇跡而被稱為戰神的男子,那個擁有著傳奇一生且不斷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神秘人,他現在就在這裏,就在自己身前不遠的營地中。如斯距離,近到仿佛隻要幾步就可以拂去他麵容上所有的迷霧,讓她看清他,讓她讀懂她,讓她,靠近他。
高長恭,你可知道,此時的我和你僅僅隻有幾步之遙?
齊國營地的主帳中,正在給手下幾個將領下達部署命令的長恭忽然住了口。有些疑惑地捂住心口位置,他似有感應地望了望營地之外的某處,麵具下的黑眸一閃而過不解之色。奇怪,為什麽剛才突然會有種抽痛的感覺?
“長恭,怎麽了?”恒伽的聲音打斷他的凝視。
他回過神來,發現營帳中的人都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當下便是一笑置之:“沒什麽。來,我們繼續,這處布防……”
凝視良久,清顏終於是緩緩收回了目光。忽然感受到鼻尖的一絲沁涼,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天,隻見漫天如柳絮般的細雪正隨風而舞,卻原來,是下雪了。
“下雪了。”宇文邕的聲音在她頭頂輕輕響起:“走吧,在這場雪下大之前,我們要盡快渡過黃河。”
“嗯。”她點點頭,懶懶地縮回狐裘之內,再不曾向之前的方向望上一眼。
策馬轉身,咫尺又成天涯。可縱然人事變遷,鬥轉星移,也終隻為了,下一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