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薑季

事實證明,曆史永遠是不可抗拒的。

公元559年的秋天,北齊皇帝高洋崩,諡號文宣。原太子高殷繼任皇位,改年號為乾明,尊婁太後為太皇太後,生母李皇後為皇太後,以錄尚書事、常山王高演為太傅,司徒、長廣王高湛為太尉,大赦天下。

而身為異世先知的穿越者,清顏隻是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逝者已矣,朝代的更替自然在所難免,可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這就值得商榷了。而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精明如鄭熙,在知道事情有異的情況下也沒有太多反應,轉而開始一心效忠新帝高殷。畢竟,在大多數人眼中,生性仁厚而崇尚漢家儒學的他要比高洋好相處得多。相較之下,倒是清顏這個整日無所事事的人還能抽出時間來感慨一番。

高洋的突然薨逝,她並不認為高演和高湛脫得了幹係。雖然那兩人沒有露出半點馬腳,在人前也多是一副哀慟萬分的樣子,但對北史了然於心的她就是能夠這般肯定。想來在高洋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裏,高演和高湛就已經在宮中接過頭了,更有甚者,他們或許連對付高殷的策略都已經生成了,眼下扶持小皇帝上位,也不過是在等待一個恰如其分的時機而已。盡管對高洋並無好感,但對年僅十六的高殷,她卻連一絲半點的遷怒也無,相反,她對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清秀少年無比的同情與憐憫。

那樣溫文而帶著濃厚書卷氣息的少年,絕不該是生在皇家這種天底下最肮髒的地方的。他仁愛百姓,寬厚待人,可最終也逃不過陰謀的作弄。想到他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被自己的親叔叔廢掉,然後一杯毒酒了斷性命,清顏就忍不住扼腕歎息。這樣殘忍冷漠的世道,這樣嗜血貪婪的禽獸世家,又怎能容得下一個懷揣定國安邦理想的單純少年?怪隻怪,天意弄人,可憐生在帝王家吧。

“美人當窗不梳妝,一個勁兒地歎氣算是怎麽回事兒?這樣的景可入不了畫啊。”一個清冽帶笑的聲音自窗外院中傳來,清顏下意識地抬頭,卻見長恭正長身玉立地停在不遠處,一雙黑如曜石的眸子流光溢彩,讓被注視的人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

“你怎麽過來了?”站起身,清顏對於他的意外造訪顯然是有些欣喜。雖說兩人現在有婚約在身,但按照習慣,在婚禮之前是不宜多見麵的。可偏偏清顏周圍的人都似不知道一般,隔三差五就為他們兩個創造見麵的機會,饒是向來視禮儀風俗為生命的鄭夫人都鬆了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沒看見有那麽一位王爺整日價的在自己府中進出。

“沒事兒就不能來了?”慢慢走近,長恭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還是三哥說的對,要多喊你出來逛逛才行,這不過幾天沒見,對我的態度就這般生疏了。”說完,還咂了咂嘴,一臉悔不當初的模樣。

無聲地翻了個白眼,清顏自是不好說什麽,一眼注意到他此時還穿著朝服,當下就挑了挑眉,問道:“才剛下朝麽?”

“嗯。”點了點頭,長恭笑道:“和姑丈一起回來的。”他很早就開始跟著清顏喊鄭熙姑丈了,因此下是隨口拈來,連咯噔都不打一個,倒叫清顏麵薄地移開了視線,潔白柔嫩的耳垂悄悄染上一片紅霞。

“今兒個小儼滿百天,九叔讓我們過府一聚,我來接你。”見好就收,這是長恭的一貫原則。在看到清顏這般反應之後,他已是心滿意足,隨即也不再調笑她,而是一臉正經地開口。

“百天了啊,這麽快。”喃喃了一聲,清顏總算是想起來了。不久之前就聽聞胡氏懷孕了,誕下一子之後鄭夫人也去看過,但她一直是能避就避的,不想這麽快那孩子就滿百天了。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該是未來的琅琊王高儼吧?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就對那素未謀麵的嬰孩產生了興趣,當即迅速地整理好自己,帶上早就備好的禮物跟著長恭就出門了。

似乎每一次來長廣王府都能有不同的驚喜。這不,甫一踏入門檻清顏就有些認不出來眼前這地方了。滿目的楓葉如火,層層疊疊,浸染無瑕。偶有一兩片在風中打著旋兒落下,舞出無比華美的軌跡,縱使最後萎謝於地,也生生開出了一朵花的絢爛姿態,把個蕭索冷落的秋天渲染得濃墨重彩,美不勝收。

“倒是忘了告訴你,九叔府上的楓林也和菊花一樣有名呢。”看出她的驚歎,長恭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要不,以後咱們府上也種楓樹?”

咱們府上?!被這敏感的四個字驚醒,清顏當下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個人還真是越熟悉越無賴,最近動不動就喜歡變著法地調戲她,真不是什麽好兆頭。

正當兩人出於你來我往的別扭中時,卻聽一個戲謔的男聲冷不防地響了起來:“這不是蘭陵王爺嗎?好久不見,您這是尋到您的意中人了?”

這聲音悠然如山澗清泉,奔流不息,一字一句中都帶著一股奇異的韻律感,好聽得緊卻也陌生得緊。清顏循聲望去,但見一個手舞紙扇的年輕男子正麵帶微笑地向這邊走來。

“薑季,難得你居然會主動跟本王打招呼啊。”淺淺一笑,長恭沉聲道。隻是不知為何,清顏竟從中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莫非,眼前這兩人有仇?

“嗬嗬,在下不過是一屆草民,還想多活幾年來著,王爺又何須跟在下計較呢?”手中的紙扇舞得獵獵生風,薑季盯著清顏的眼是眨都不眨:“姑娘可是姓蘇?”

“正是。”應了一聲,清顏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姑娘客氣,先生不敢當,叫我薑季就好了。”笑吟吟地朝清顏拱了拱手,薑季的臉上閃現著平日不管何時都不會出現的耀目光彩:“我總算,是等到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