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比翼雙飛

蘭陵王高長恭薨逝半月.其遺孀鄭氏傷心欲絕.自此沒入庵中.帶發修行.終此一生.隻餘青燈古佛為伴.身後並無有任何子嗣留於世間.而時任齊國君主的小皇帝高緯則對這一切公然表示理解和支持.不僅吩咐尋常人等不許打擾.更兼從高家旁支尋了一子過繼至蘭陵王名下.以延這一脈香火之盛.

雖說這明麵上的一應事宜都看起來毫無可以指摘的地方.不過每每茶肆坊間談及此事.大部分人都還是忍不住扼腕歎息的.當今聖上的心思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蘭陵王自幼時征戰沙場至今.所犯過錯隻是鋒芒太露.功高蓋主.惹得皇上起了疑心罷了.猶記當年那個一身鮮紅鎧甲的絕美少年重創突厥.帶領三軍凱旋而歸.在一眾百姓和官員的夾道歡迎之下重裝駿馬、列隊嚴整地踏過鄴城主街.那是何等樣的英姿颯爽、壯懷激烈.

然而如今再回首.往昔鮮衣怒馬的一切卻都好似在時光的長河中褪去了濃豔的華彩.餘下的.隻是零星的蒼白碎片.曾經和蘭陵王時常把臂同遊的那幾位高家王爺早早地就死在了他之前.曾經一起統帥三軍的段韶段太尉也在一年之前猝然離世.曾經看起來那樣強大的齊國在一夕之間隻剩下一個斛律光在勉力支撐……

縱然說起這些的人都是一心隻念著茶米油鹽的升鬥小民.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們就算再混沌.也足以品味出那無比深重的物是人非之感了.他們熟悉和敬仰、依賴著的的那些人都不在了.鄴城不再是以前的鄴城.那麽.齊國.也隻怕很久就不會再是以前的齊國了.

“都說名將如紅顏.不叫人間見白頭……這或許.就是命吧.”不知是誰.最後用了這樣的一句歎息做了結尾.那其中的蒼涼意味.幾乎是叫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打心眼兒裏生出了一股子酸澀.酸到四肢百骸.澀入五髒六腑.一瞬間.就有了莫名流淚的衝動.但那也不過是持續了短短一會兒.等到這個沉重的話題被岔開.他們的生活.依舊離不開雞毛蒜皮、家長裏短.

是了.感時傷是那是後代文人墨客該做的事情.他們沒有那麽大的抱負.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多的想法.隻要每天的太陽還在照常升起.那他們的使命就是好好活著.至於那些曾經帶給過他們深刻記憶的人和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時間會衝淡一切.而有些人的一生.注定了.是要被慢慢遺忘.直到塵封.直到出土.直到變成曆史上幹巴巴的一個符號.直到流傳千載、不悲不喜地任由後人評說.

“真的就這麽走了.”距離鄴城十裏開外的一座小山峰上.一身利落勁裝、輕紗蒙麵的女子看著一旁披著寬大鬥篷的英挺男子.一雙好看的黛眉便是下意識地微微蹙起:“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再管、不可再問.你.確定可以狠下心.”

俯瞰著身下繁華的鄴都許久.男子終於轉身.露出一張令天地都為之動容的絕美臉孔.朝著女子便是溫柔一笑:“我若不對他們狠心.那勢必就要對我們狠心.這一點.我確定我是做不到的.”

“所以.”半歪了頭看他.女子心底隱隱有著小小的雀躍.但在麵上卻是不露分毫的.

“所以從今往後你就注定隻能看著我一個人了.”聳了聳肩.男子忽然笑得很是無賴:“都說禍害遺千年.夫人既這般費盡心思地救了我.那日後就隻能對為夫負責了.”說著.他一手攬過女子的肩.一邊慢慢向山下行去.一邊繼續詳述著一幹負責事宜:“為夫呼奴喚婢地慣了.以後日常起居、衣食住行都要夫人親手照料.”

“好.”女子素來清冷的聲線稍稍帶了幾分笑意.聽起來顯得格外溫暖.

“我對吃的可是很挑剔的.若是做的不對我胃口.我可是要罰的.”像是小孩子一般地得寸進尺.男子的調調略含挑釁.

“好.”依舊應得很爽快.女子似乎對此不以為意.十足十地有了幾分寵溺的味道.

“以後我說什麽就得是什麽.除我之外不許接觸其他任何男人.”挑釁過後便是霸道.男子近乎有些無理取鬧起來:“不隻是男人.隻要是公的都不行.”

“……”這個要求.還能算正常麽.女子霎時隻覺得黑線.

“不許不回答.快說.”

“……”

夕陽無限好.映襯著那一雙互相依偎著走遠的身影.竟是透出無限的溫馨與和諧.清風過耳.不時還捎帶著那兩人之間孩子氣的對話.連空氣中都似乎開始彌漫出一種淡淡的清甜味道.這或許.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而此時的廣寧王府中.孝珩獨自一人立於中庭.仰頭望天.卻是滿腹的惆悵之意.

他自然知道清顏並非如同外界傳言在萬念俱灰之下出家.可自從上次她獨自入宮歸來.他總覺得她似乎是有什麽事瞞著自己一般.就好比現在.她說她不想再呆在鄴城.要換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開始.但不管他如何試探.她卻始終不願透露要去的地方.直讓他感到無比的鬱悶.

“罷了罷了.隻要她能過得開心.那就比什麽都好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孝珩一向心性豁達淡薄.自是不會太長時間地糾結於同一個問題.長恭的死固然令他傷心了很久.但畢竟活著的人還活著.更需要他花費時間去關心和體貼.

慢慢地整理著思緒.孝珩不緊不慢地走向書房.想要借平素的愛好來紓解一下心底多日來的陰霾.可甫一踏進屋.他便被掛在牆上的一幅畫給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

“這……這是……”一把將身後的房門掩上.平素優雅慣了的男子在這種時刻竟是全然沒有了以往的震驚從容.雙手幾乎有些難抑顫抖地撫上那墨跡未幹的畫作.他簡直快要喜極而泣了.

對於擁有名人字畫無數的廣寧王爺高孝珩來說.這一幅比翼雙飛圖實在是再普通不過.因為那壓根兒就不是名家手筆.而是出自一個他從小便是連筆觸都無比熟悉的人手中.以他在這方麵的資深經驗.他明白這幅畫作成形定然沒有超過一個時辰.而且.也絕不可能是他人仿製.所以……

“這兩個家夥.未免也瞞得太緊了些吧……”苦笑著連連搖頭.廣寧王爺嘴角的笑容愈漸加深.這一次.卻是連借物抒懷都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