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以身相代
“四哥,齊軍留下殿後的人馬已經悉數剿滅,但還沒有發現高長恭的蹤影,臣弟已經讓人繼續追擊下去了。”策馬跟在宇文邕身邊,宇文憲沉聲回稟著剛剛的狀況,心下卻莫名地因為那男子的逃脫而輕鬆了一口氣。
虛眯了眸子,宇文邕的眼中隱隱流露出暴戾的氣息:“他受傷不輕,應該逃不遠,這一次機會難得,一定要抓住他!”說著,他一夾馬腹,便是繼續前行:“走,一部分人追擊,剩下的人擴大搜索範圍,一有消息火速來報!”
“是!”知道這是他的心結所在,宇文憲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剛欲縱馬跟上便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呼喝聲:“找到蘭陵王了!”
“什麽?!”才行出不遠的宇文邕猛地勒馬停韁,一眼望向那個方向,臉上的神情就變得有些複雜:“那邊是誰負責的?”
“是達奚武。”快速地回了一聲,宇文憲卻是轉頭盯緊了跟前之人:“四哥……”
“過去看看!”再不遲疑,一甩馬鞭,宇文邕就朝那裏狂奔而去,而他身後,宇文憲也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打馬緊隨而上。
為了調開周軍,防止他們趕上斛律光一行,清顏和莫非等人幾乎是拚盡了全力,才引得追擊和搜索隊伍全跟著他們在盤根錯雜的密林裏兜圈子。因為人數過少,經過幾次和周軍的狹路相逢之後,清顏和莫非他們就被完全衝散了去,而介於宇文邕的明確指示,所有人都隻瞄準了帶著麵具的清顏為目標,縱然她再擅長閃避騰挪,也終是免不了被圍攻的下場。
已經不記得有多少人葬身在了她的手中,清顏隻是麵無表情地重複著始終不變的動作,揚手,舉劍,劃下,然後任由溫熱的血液濺了滿身。潛藏多年的特工本能在這一刻被盡數激發,到的後來,她甚至連感官都已經完全封閉了去,隻近乎機械地將靠近周身的每一個人都以最迅速的方式了結。
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突圍方式,以自己輕微的傷勢換取對別人的致命打擊。清顏有生以來,第一次將這種戰鬥技巧發揮到極致,通身的殺氣恍若一張鋪天蓋地的黑色巨網,讓任何一個在其範圍之內的人都打心眼兒裏生出萬分的恐懼之心。那是來自地獄的死亡召喚,那個身著紅色戰甲的人影,根本就是踏著萬千屍體、浴血而來的死神。在這樣的氣勢威壓之下,縱然那人已經傷痕累累,也再無一人敢於上前試其鋒芒,賴於此,清顏才算是有了一個喘息的空當。
“高長恭,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此處已盡數被我周國包圍,縱使你號稱戰神想必也插翅難飛!”冷喝出聲,達奚武看著那個身處戰圈之中恍若鮮血浸泡過的人,心裏也知止不住地打顫。
這林間的屍體已快堆積成山,若不是親眼所見,他恐怕是打死也不敢相信這世間真有那以一敵百的善戰之人。即便他在周國素有嗜戰狂人的稱號,看著這一幕也是有些腿腳發軟,這高長恭,隻怕已是殺紅了眼,他若上前,或許也隻有一死了之的下場。
冷冷的眼透過麵具的縫隙掃來,除卻陰寒入骨的殺意,竟是再無更多的訊息。清顏此時的心神,已經全部用來調整氣息,再顧不得浪費一絲一毫。她和長恭之間的相似處實在是太少,時間一長,難免這些人就會看出破綻所在。現在是能拖一時是一時,她必須確保斛律光等人有足夠的時間安全撤離。
達奚武被她的這種輕蔑態度氣得跳腳,差不多立時就要嘶吼起來,卻冷不防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清冷剔透的嗓音,直令得他生生打了個激靈:“情況如何了?”
“皇上!”訝異地低呼出聲,達奚武慌忙衝著宇文邕就是一禮,待看見後者隻是淡漠地點了點頭之後才恭聲回稟:“我們已經將高長恭圍住了,隻是……”頗為汗顏地用眼角瞄了瞄密林裏猶如修羅場一般的景象,他愣是不敢將餘下的話說出口。
“這麽一大幫人還拿不下一個已經受傷的,朕的兵,看來是白養活了。”淡淡地開口,宇文邕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一雙黑色的眸子隻是定定地鎖定著場中之人。不知為何,雖然那張麵具已經足夠彰顯出那人的身份,可他總感覺,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一直跟在宇文邕身後的宇文憲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望著場中那頑強坐於馬背之上的人影,他的心裏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一個人再強,體力和耐力都是有限,高長恭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再下去,絕對難逃一死。不過……
他下意識地轉眼看了看身邊雙唇緊抿、無端顯出幾分冷酷的宇文邕,心裏卻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四哥的性子,他多少是清楚的,他想活捉高長恭,充其量也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折磨他。生不如死,這樣的結局任誰都不會想要。
“高長恭,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暫時拋卻心中的重重疑慮,宇文邕衝著那滿身血汙的人揚聲,雖然語調平靜,語氣裏卻是終究難免勝利者的倨傲與猖狂。
已經緩過氣來,卻因著太久的激戰而出現力竭的狀況,清顏此時差不多連握著劍的力量都快沒有了。靜靜地凝視著對麵那滿目冷然的皓美男子,她忽然覺得一切在這裏結束也未嚐不是好事一樁,她代長恭而死,也算是贖了對宇文邕犯下的罪過。
微微一笑,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著男子的低沉:“成王敗寇,多說無益,你若要我死,那就繼續吧。”
似是一道閃電的亮光猛然劃過腦海,宇文邕對這個嗓音竟是有著異樣的熟悉感。皺了皺眉頭,他似是改變了心意,當下朝著達奚武等人便是輕描淡寫的一揮手:“給朕活捉了他。”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甩出來,達奚武縱然再不沒膽量對付高長恭也得硬著頭皮上。咬了咬牙,他招呼了幾個副將,五個人呈現包圍陣型就朝修羅場中央而去。
知道自己已無再戰之力,也清楚被活捉絕對不會有什麽好的結局,清顏掩藏在麵具下的臉容不由漾起一抹釋然的淺笑。緩緩抬手,手中的長劍寸寸抬高,她琥珀色的眼眸透出如水一般的清淺憂傷:長恭,對不起了,原諒我,這麽早就離你而去,也原諒我,注定無法與你攜手白頭。
閉上眼,鋒利的長劍在初秋的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直直地,吻上她的脖頸。
再見了,我愛的人,再見了,這個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