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斯人病危

就在清顏和長恭好不容易把宇文邕的事情處理地告一段落之時,久不聽聞任何消息的鄴城卻是傳來了加急情報,隻一句話,就叫那兩人同時失了神。

太上皇病危,由和士開傳話,希望蘭陵王爺能趕回去見上最後一麵。

“和大人特意囑咐卑職轉達他的意思,說王爺您三年未曾踏足鄴城一步,太上皇甚是掛念,不管以往如何,還請念在叔侄情麵上回宮一趟。”單膝跪地,來人連頭都未抬,隻是滿臉恭敬地沉聲回稟著主子的傳話:“另外,和大人還說,漠北畢竟苦寒,王妃身子嬌貴,恐怕並不適合長久居住於此,如若可能,還望早日回京。”

麵無表情地揮了揮手,長恭的聲音卻是在疲憊中帶上了一抹幾不可察的歎息:“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需要時間,來好好地想一想。

“是,卑職告退。”又是一禮之後退下,清顏看著那人離開的身影,卻是兀自陷入了沉思。

高湛他,病危了?這是不是,意味著北齊的氣數將盡了呢?偌大的一個江山,以後就要交在高緯的手裏了,她和長恭、斛律恒伽、斛律光、段韶……每一個人,似乎也都離那個結局越來越近了呢。

“顏兒,你說,我到底應不應該回去呢?”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清顏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回眸的一瞬間,對上的便是長恭恍若孩童般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歎了口氣,她也覺得這著實是個問題:“你想回去麽?若是想回,那就回吧,大哥他們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會怪你的。”

高湛於他,確實是個很特殊的存在,若論感情,恐怕連長恭的生父高澄都是比之不及。而今那個人尚不及而立便要亡逝,於公於私,他都是應該回去看上一眼的。

“是麽。”苦笑出聲,長恭的黑眸略微黯淡,轉身就朝府裏行去:“可是,我卻覺得他再不是我心底熟悉的那個人,再回去,我怕連自己不知道究竟是為誰在哀悼。”

“長恭……”看著他腳步蹣跚地離去,清顏琥珀色的眼眸中不由染上心疼。他終究,還是沒能放下心裏的芥蒂啊。高湛曾經對他有多重要,而今在他心裏造成的傷痕就有多深,說不恨,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今生今世,若是可以的話,隻怕他永遠都不會回鄴城。

不過……咬了咬唇,清顏轉頭望著京城所在的方向,眼底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過。再抬頭時,她的臉上隻餘了果決和堅毅。

罷了,就當是她還多年前的一個人情,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從此之後,就真的各不相幹了。

一念既定,她當下就朝莫非居住的場所行去。有些事情,總得有人負責接應,她才能麵麵俱到不是?

而此時的齊國京都,仍舊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就連皇宮大內,除卻那地處僻靜的棲月宮,也都是熱鬧繁華。年輕的宮女笑靨如花,衣裳鬢影流動間妖嬈無雙,引人眼球。古往今來,這宮中都是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妃嬪尚且如此,又遑論是快要離世的前任帝王?

高湛已快分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看到天亮了。渾渾噩噩,病入膏肓,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隻有間或清醒的意識才提醒他自己還活著。

“和士開,他們……回來了麽?”倚靠在榻上,高湛難得一次覺得呼吸順暢了些,連帶著說話都自如了許多,當即就忍不住心中急切地問道。

“回太上皇的話,還沒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麵前男子驟然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眸,和士開連嗓音都是不由自主地放輕了:“不過,漠北離京城的路程可是不遠呢,想必王爺他們應該是在趕回來的路上了吧。”

擺了擺手,高湛在這一刻卻是顯得格外的精神,不知是因為心生絕望還是如何,他甚至還朝和士開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隻是那無力的笑容映在他蒼白消瘦的臉頰之上,直叫人看得心底發酸:“他們不會回來了。長恭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即使過去了這麽長時間,他還是,不肯原諒我……”

“怎麽會呢,王爺不是這樣的人,太上皇您想太多了……”生怕他左思右想再度觸發病痛,和士開幾乎是竭盡腦汁地想要出言勸慰。然而話才出口,便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偽,因為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裏,每當地方官員朝覲述職之時,他都用同樣的理由來搪塞,捱到今天,他已是詞窮了。

“嗬嗬,長恭是什麽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輕笑著打斷他,高湛卻是自顧自地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自小,他就比家族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更重視感情,我在他眼裏,從來看見的都是溫暖,沒有半分惡意與黑暗,除了,除了那一回他抱著孝琬屍體從這裏離開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眼裏全是冰寒與肅殺,是自己從來就沒有看到過的情緒。所以,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真正明白這個自己一直關懷著的侄兒終於是被自己給親手推遠了。

饒是和士開對醫理方麵並不精通,但也足以看出高湛現在的情形不對。如此的意識清明,如此的話語清晰,完全不是一個昨日還處在半昏迷中的人該有的狀態,這大抵,就是人們所說的回光返照了吧。

無聲地歎了口氣,他轉頭望向殿外,眼裏的希冀也是在一分一分地淡下去。高長恭,蘇清顏,你們真的,是不打算回來了麽?

就在殿中兩人都各懷心緒之時,一直守在殿外的姚內侍卻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因為恐懼,他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啟……啟稟太……太上皇,蘭陵王……王妃回來了!”

“你說什麽?!”高湛與和士開幾乎是同時出聲,兩人的神情皆在這一刻驚喜到了極點。生怕是自己出現了幻聽,高湛猛地從榻上坐起就連聲追問:“回來的人是誰,說清楚!”

“是……是……蘭……蘭陵……”上氣不接下氣,姚內侍的聲音抖成一片,完全聽不出在說些什麽。

“不勞煩姚內侍作答了,”此時,一個淡然若風的嗓音插話進來,在一地靜默之中竟沒有顯示出半分突兀:“啟稟太上皇,臣妾蘇清顏,代王爺回京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