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佛門淨地

自從那日在棲月宮和高湛不歡而散之後,長恭便是徹底息了對他牽掛的一顆心,開始整日混跡軍營,連京中貴族子弟的活動都很少參加,令得那些原本想借機趨炎附勢的小人都坐了冷板凳。一時之間,蘭陵王鐵血無情的名聲更甚,尋常官僚再也不敢接近於他,惟獨百姓們對其愈發敬愛有加。而對於這一切,清顏雖沒有多說什麽,其實心裏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有些傷口,需要獨自舔舐才能痊愈,她幫不了忙,唯一能做的,隻是將他的日常生活都打理妥當,也好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這一日,清顏給高夫人請完安之後便在府中閑逛,卻正巧遇見了和乳母一起,帶著正禮在花園中嬉戲的崔氏,當即便笑著開口招呼:“三嫂!”

崔氏聞聲抬頭,見是清顏,也不由回以一笑:“原來是弟妹啊,可是剛從母親那裏出來?”

“是啊,才請了安,看著今兒天氣好,所以四處轉轉。”緩步走近,清顏笑望著那睜著一雙烏溜溜大眼緊盯著自己的正禮,忍不住伸手輕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臉:“才幾天不見,正禮就越來越可愛了呢。”

粉嫩嫩肥嘟嘟的小正禮窩在崔氏的懷裏,麵對清顏的摧殘倒也不以為意,在歪著頭打量了這個不太熟悉的女子半天以後,他忽然一咧嘴,衝著清顏就伸出了肉肉的小胖手:“深……深……”

奶聲奶氣的調調夾雜著咿咿呀呀的口齒不清,清顏在愣了好半晌之後才驚喜莫名地瞪大了雙眼:“他在喊我嬸嬸?”她沒聽錯吧,這小家夥居然會喊她了?

“好像……是的呢。”抱著在自己懷裏像一尾活魚般扭來扭去的小東西,崔氏顯然也被自己兒子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打了個措手不及,隨即便隻能哭笑不得地將他遞給清顏,言語之間頗為無奈:“這小家夥,太不省心了,虧我教了他那麽多天的父親母親,這才出口喊人,竟是喊的嬸嬸。”說著,她也不禁有些豔羨地看向麵前滿臉笑容的女子,輕聲道:“弟妹,看來正禮很喜歡你呢,想必命中也是有麟兒誕生的。”

“嗬嗬,借三嫂吉言了。”小心地逗弄著懷裏的人兒好一會兒,清顏將他交還給崔氏,這才想起來問道:“對了,三哥呢?怎麽也不見他陪你們母子倆出來?”

“王爺啊……”麵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崔氏先吩咐一旁的乳母帶正禮回房,這才跟著清顏繼續往前走:“他近來不知何故迷上了佛道,經常在玄都寺與法順禪師禮佛,卻是很少在府裏了。”

“三哥他居然是出去了麽。”禁不住有些愕然,清顏現在才算是明白為何崔氏方才看向自己的眼神裏帶了那樣顯而易見的羨慕了。長恭隻要在家便和自己寸步不離,即便眼下忙於軍中之事也必定早早歸來一起用膳,相比之下,孝琬這個丈夫兼父親可謂是極其的不稱職,也難怪崔氏心頭會有疙瘩了。

一念及此,她當下便笑著出言勸慰臉容黯淡的崔氏:“三嫂莫急,三哥天性如此,跳脫率直,顧念不到這些也是有的。不如這樣吧,我替你去尋他回來可好呢?”

“這……這個,怕是不太好吧?”嘴裏雖然這般推辭著,可崔氏顯然是被清顏說得有幾分意動,瞬間連臉上的神情都變得生動了不少。

“有什麽不好的,我不過是久仰法順禪師大名,想和他共同探討一下佛法罷了。”狡黠一笑,清顏和崔氏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後轉身就往府外走:“就這麽說定啦,三嫂你就在府裏等著我把三哥拽回來吧。”

而聽得自家主子臨時吩咐,在匆忙之下備好車架的挽秋看著麵容無波的清顏,頗為不解地開口詢問:“小姐,你真的打算去玄都寺嗎?”她可不知道自家小姐什麽時候開始信佛了,還要去找法順禪師,這怎麽聽怎麽奇怪。

“你小姐我什麽時候跟你開過玩笑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清顏隨即也就不再管這個糾結的小丫頭,而是自顧自地尋思起了另外的事情。

雖然明麵上說得好聽,她是要幫崔氏將孝琬找回去,可實則她來這玄都寺,確實是另有圖謀。若她的記憶沒有出現偏差,那來年高孝琬就會因為佛骨舍利和私藏兵器的事被高湛下令處死。但依她對孝琬的了解,那家夥好像怎麽也不能和佛骨舍利這東西扯上關係,如果非得有所接觸的話,那恐怕就得是眼下她要去的玄都寺了。如若可能,她勢必要阻止孝琬將佛骨舍利帶回去,能免則免,而今正是多事之秋,高府已經承受不起任何的毀謗和打擊了。

車轔轔馬蕭蕭,不過片刻功夫,玄都寺便已近在眼前。清顏跳下車,囑咐車夫在外候著,便隻帶了挽秋,主仆二人向著人來人往的玄都寺走去。

話說這玄都寺乃是唯一一座位於鄴城近郊十裏以內的寺廟,由於寺裏法順禪師的佛法高深,這些年來一直香火鼎盛,來此祭拜的達官貴人數不勝數。因此之下,雖然清顏主仆穿著不凡、容顏搶眼,卻也沒有引來過多關注的目光。畢竟,京中來頭大的人多了去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招惹上一些得罪不起的人,索性便是低調行事,誰也不攀扯誰。

清顏倒是沒有在意這麽多,許久不出門,此刻的她,已經全然被寺中清幽秀麗的景色所吸引,並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思慮些別的什麽。如不是還記掛著孝琬的事,恐怕她都會忍不住停下來細細地觀景了。

“小師父,勞煩請問一下,法順禪師可在寺中?我家小姐想找大師探討一下佛法。”一路沿著青石板拾階而上,很快便離了大雄寶殿,轉而到了更為僻靜的一處房舍,挽秋趕忙阻住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柔聲笑著說出來意。

那小沙彌稍稍抬眼打量了一下麵前兩人,雙手合十便回了一禮:“兩位施主來得不巧,師父他今日已有貴客來訪,此時應該是在禪房裏論道呢。”聲音恭敬卻謙和有禮,不帶入一絲一毫的個人情感,真正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家人。清顏當即便在心中對這個玄都寺多了幾分好感。連區區一個小和尚都能教導得如此脫俗,想來這玄都寺也絕非是浪得虛名之地了。

“不知小師父可否透露一下貴客身份?”盈盈笑著,清顏的神情看起來溫和而無害,帶著十足的親和力:“實不相瞞,我們乃是高府的家眷,此行前來,乃是為了找河間王爺,若小師父知道情況,還請代為通傳一下。”

“高府的家眷?”小沙彌略一思索倒也反應了過來,又礙著清顏那般和善的笑容,縱是想拒絕也無力:“那邊還請兩位女施主在此稍候了,容我進去稟告一聲。”說完,又是一禮,這才朝更深處的一處屋舍走去,想來那裏便是他所說的禪房了。

清顏素來便是隨遇而安之人,縱然等待的時辰也並不能讓她心浮氣躁。饒有興致地遠望著四周翠竹環繞、溪水淙淙的美景,她隻覺得身心皆要與之融為一體,竟沒察覺到不遠處那一行三人正朝自己緩緩走來。

“我就猜到是你來了,清顏,今兒個怎麽想起來出門了?”戲謔的笑聲當先響起,清顏甫一回頭,對上的便是孝琬那有些欠揍的明朗麵容。

“有這麽個洞天福地禮佛,難怪三哥你樂不思蜀了。”清顏意有所指地笑睨著他,語氣間也是滿滿的不甘示弱:“怎麽,就允許你河間王來此論道,還不允許我這大俗人來沾沾靈氣了?”

“嗬嗬,區區山野小廟,倒叫女施主見笑了。”跟在孝琬身後主持模樣的老僧略一躬身,衝著清顏便是一禮:“都說佛渡有緣人,能到這裏便是緣分,又何來雅俗之分呢?”

毫不吝嗇地回以一禮,清顏笑著答道:“法順禪師說的是,是小女子目光短淺了。”這個跟著孝琬出來的老僧看起來仙風道骨,眉宇之間頗有幾分堪破紅塵世俗的灑脫昂揚之氣,兼之慈眉善目,談吐也是字字珠璣,即便沒有人介紹,清顏也能夠猜測出這人是誰了。

“早聽聞鄭府小姐蕙質蘭心,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捋了捋長長的白色胡須,法順禪師看向清顏的目光都不由地多了幾分讚賞:“貧僧法順,見過蘭陵王妃了。”

“大師過獎。”微微頷首,清顏倒不意外他知曉自己的身份。隻是這鄭府小姐蕙質蘭心的名頭如何傳出卻是有待商榷,想來也是人家的客套話居多,她也不能當真地去問。

“好了,既然來了,那便一起去大師禪房裏坐坐吧,也省得站在這兒累得慌。”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孝琬也覺得有趣異常,當下便是笑著招呼。他跟法順禪師相識已久,也不覺得有什麽好拘束的,反而比法順禪師還更像個主人。

清顏原本於佛一道並不十分感興趣,不過今日遇上的這法順禪師卻莫名地對上了她的胃口,於是也就索性順水推舟地應下,留下挽秋和小沙彌在外頭照應,他們三人則是一同進了禪房。說實話,她也的確是想看看,這所謂的佛法高深,究竟能到個什麽地步。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才一進屋,法順禪師說的第一句話,便讓她愣在了原地,許久都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