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別這樣13

讓我們回到一小時前。

韓敘的車停在娛樂城前的停車格裏,他抱著雙臂,倚著車身等人。

他等的人姍姍來遲,從娛樂城紙醉金迷的旋轉門出來。韓敘迎過去。

他們雖從未謀麵,卻早已熟知彼此。

“韓敘。”

“詹亦楊。”

“久仰。”

兩個男人不多寒暄,在附近找了家相對幽靜的咖啡館談事情。

幾個小時前的晚飯時間,他公司的總監終於聯絡上這位詹總,得到的回複卻是:“我不管你們老總是什麽頂級名校高材生或是什麽傳媒界新貴,想拿到我們的風投,用效益和可行性報告說話……如果真有誠意,讓你們老總親自來和我談。你?還不夠格。”

韓敘本來今晚要出差,接到總監的電話時,他已經在過機場安檢。

有這麽個跋扈得讓人頭疼的投資者,他不親自出馬都不行。掛了電話後,韓敘當即往回趕,風風火火地來到這兒,親自送上盈利數據和可行性報告。

一小時過去,詹亦楊看完可行性報告,並沒有給出明確答複,隻是相約隔天讓彼此的團隊正式見麵。

詹亦楊返回娛樂城接妻子,取消了行程的韓敘則想著去那兒喝一杯。

兩個男人回到娛樂城,穿過大堂往電梯間走去,卻有一行人先他們一步進了電梯,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秒,隱約傳來那些人的對話:“待會兒臨檢的時候都給我利索點……”

韓敘頓覺不妙,還沒來得及行動,身旁的詹亦楊已猛地調頭,率先往樓梯處狂奔。

韓敘緊隨其後,酒吧在娛樂城的七樓,他剛衝上六樓拐角就聽見了上邊此起彼伏的嘈雜聲。忙亂的腳步,尖叫與喝止——

順著這些聲音仰頭一瞧,隻見已經趕到七樓的詹亦楊抓住酒吧門口的一個女人,轉身就往樓下衝。

彼此擦身而過的瞬間,韓敘分明聽見被拽著的那個女人說:“冷靜還在那兒!”

這句話使得一直置身世外的韓敘生生一怔。

定睛一看,酒吧門口那個女人、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他都記憶猶新。

韓敘隻覺頭腦一熱,轉眼已衝上前去,拽過她悶頭狂奔。

場麵有些混亂,他用肩膀撞開安全出口的門,之後便是無止境的奔跑,耳邊隻剩下這女人的呼吸聲,她的高跟鞋清脆地敲擊著地麵,也敲擊著他的心。

躲進對麵巷子,韓敘靠著牆壁平複呼吸。

她默默地把手從他手裏抽走。韓敘手心一空,抬眸看她,正好捕捉到她的凝視。

她在看他,目光帶著不確定。

“你好,”他遞出一隻手,“韓敘。”

“韓敘?”她皺著眉默念,他的名字就這樣纏綿在她唇齒間。

他鬱鬱地看著她,沉默。

她盯了他許久,仿佛突然間醒悟,有些不可思議地解開袖口,示意他看她腕上的——“手鏈?”

“前段時間你幫我妹妹送衣服,手鏈掉在我家,”韓敘微笑著補充,“我妹妹叫韓千千。”

這個男人的笑有如月光下的暗潮,雖然讓人覺得陌生,卻不讓人覺得危險,冷靜配合著笑了下:“你好。”

皮膚的貪婪度勝過頭腦,她與他短暫的握手,韓敘已不想再放開。

隻可惜此時,她的手機響了。

韓敘手心再度空落,看著她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的女聲似乎很著急,聲音大到連韓敘都聽得一清二楚:“冷二妞你怎麽樣?逃出來沒有?”

冷靜的回答倒是足夠冷靜,聲音平淡無瀾:“我在娛樂城對麵的巷子裏,你……”

韓敘默默偏頭望向娛樂城門口的騷亂場麵,冷靜也在這時突然噤聲——

電話那頭不再是咋咋呼呼的女聲,而是換成了張弛有度的男聲,這道男聲,輕巧地打斷冷靜:“你沒事就好,小狐狸明天還要上班,咱們下次再聚吧。”

話音一落就掛了電話,完全沒有給冷靜回答的時間。聽著隨後響起的忙音,冷靜有點不是滋味,再看看對麵這個半陌生的男人,更不知道還能說什麽,琢磨半晌,也隻琢磨出兩個字:“謝謝。”

準備以一個拉風的轉身結束這個悲催的夜晚,可她轉身離開,剛走一步就停下了,頓了頓之後,冷靜滿頭黑線地低眸瞅瞅自己右腳的高跟鞋——

鞋跟什麽時候脫膠的,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韓敘看著她突然僵住的背影,一時沒弄清狀況,剛準備靠近,隻見這女人突然彎身,麻利地脫下高跟鞋。

冷靜脫了鞋蹲在路邊,“砰砰砰”,索性把兩隻鞋的高跟全部敲掉。

重新穿上鞋,起身順順裙擺,故作輕鬆地走向停車格,找到自己的車,頭也不回地開門坐進。

目睹了全程的韓敘直到她的車駛出十幾碼才醒過神來,看著那兩道車尾燈,十分無語,隻得失笑搖頭。

冷靜開著車,透過倒後鏡看一眼後頭那個被她的舉動驚詫到的男人,糗得直想揪自己頭發。

她為了躲避警察一路狂奔,鞋跟跑壞了不說,腳踝也磨破了皮,冷靜開車回到家,不得不以畸形無比的姿勢一路從車庫來到家門前。

如果小白臉巴巴地奔來迎接她的話,她起碼還還好受些,畢竟自從她養的小哈被鄰居家的母哈士奇勾搭走了之後,她很久都沒享受過“主人”的待遇。

可惜,屋子裏一盞燈都沒開,更別提有什麽別的動靜。

冷靜一路黑燈瞎火地走上二樓,終於看見一絲亮光——

從她臥室裏透出來的亮光。

冷靜忍著腳疼,扶著牆,慢吞吞地進房間,有人在她的浴室洗澡。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在洗澡,冷靜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突然火冒三丈,想都沒想就“謔”地拉開浴室門——

門竟然沒反鎖?

她竟然,就這麽拉開了?

冷靜的怒意頓時被手足無措所取代,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對麵的男人卻仍舊眯著眼躺在按摩浴缸中,怎一個愜意了得。

他的模樣太享受,太自然,太心安理得,冷靜反倒成了個冒失的闖入者,就在她考慮是不是該悄悄退出來時——

“下次記得敲門進來。”

耳邊突然響起這麽一句,聽得冷靜一驚。條件反射地循聲望去,冷靜二驚——

他,竟然,從水中,站,了,起,來!

“嘩啦”一聲,他站起時掀起的水花聲如警鍾般狠狠敲在冷靜腦中那根名為“男女授受不親”的神經線上,敲得她手腳麻痹,動彈不得。

就這麽瞪著眼睛,慘白著臉,眼睜睜看著男人出浴。然後?

然後,冷靜三度驚詫了——

看看他那張不懷好意的臉,再看看他腰上圍著的浴巾,頓時鬆了口氣,架勢也回來了,不屑地睨他一眼:“你有病啊,圍著浴巾泡澡?”

他跨出浴缸,隨手扯過架子上的毛巾擦頭發。“我這不是怕你害羞麽?”邊說邊走近。

浴室裏明明十分涼快,怎麽她覺得越來越悶熱?不禁幹咳兩聲,“姐在後台不知道看過多少男模露三點。你這小身材板,入不了姐的法眼。”

“真……的?”

假的。天知道她多想摸摸麵前這壁壘分明的腹肌。

礙於自己冰清玉潔的形象,冷靜克製住沒伸手去摸,但實在忍不住垂眸瞄了兩眼。

不瞄不要緊,一瞄不得了,冷靜正好看見他解開浴巾的動作。同時,耳邊響起他刻意壓低的嗓音:“看過之後再得出結論也不遲啊。”

話音一落,他“唰”地一聲扯掉浴巾,甩到一旁。

冷靜慌忙捂住眼睛,剛退後一步便腳下一滑,腳脖子一崴,轉瞬間她華麗麗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冷靜腳崴了,尾椎也幾乎坐裂了,疼得齜牙咧嘴,捂住眼的手卻死活不鬆,“你個暴露狂!還不快穿上褲子?”

她的尖叫他不予置評,她怒的要踢他,反倒被他趁機扯掉遮在眼睛上的雙手,冷靜六神無主之下急得要埋頭做鴕鳥,哪知無意地一瞥,她的動作頓時定格——

原來他在浴巾下還穿了條沙灘褲。

翟默“嗬”地一笑:“瞧把你嚇的!”

心情大好的他甚至擺個pose展示自己的沙灘褲。

這女人對一個人動了殺念時,眼睛往往會漸漸眯起,在這個危險信號初露端倪時,眼疾手快的翟默已乖乖攙起她:“誰讓你放我鴿子?我一晚上沒事幹,隻能把時間消耗在整人計劃上頭。”

這話說得,就好像他比她還委屈。冷靜欲哭無淚。

悲催的一夜,唯一欣慰的是,起碼還有一頓遲來的燭光晚餐等著她——

冷靜被他攙扶到飯廳,看著他把重新熱過的菜端上餐桌,心中慢慢的憋屈,終於有了抒發的管道。

她埋頭吃東西,腳擱在另一張椅子上,翟默坐在那兒幫她揉腳,貼膏藥。

“你到底是有多倒黴?昨天感冒發燒,今天崴腳摔跤。”

他的語氣裏有疼惜,沒有幸災樂禍,算他還有點良心。但冷靜絕不會感謝他:“還不都是你害的?”

罪魁禍首終於沒臉再狡辯:“你的醫藥費從我工資裏扣,這樣行了吧?”

冷靜沒搭理他,心裏正盤算著,遇見他之後自己是一天一災,他1500的工資夠她扣多久?

第二天一早,她腳腫的連油門都踩不動,小白臉主動請纓送她上班。

女人的世界就是八卦的世界,隻要有一個同事看見年輕英俊的男人開著她的車送她上班,那麽絕對不出一小時,這個消息就會被以訛傳訛,被添油加醋,最終,全設計室的人都會收到“冷靜養了隻小白臉”的假消息——

好吧,這不能算是假消息,她確實養了隻小白臉。

車子行駛到地下停車場外頭,冷靜果斷踢他下車。

翟默站在外頭可憐兮兮地敲車窗,“你真把我當寵物啦?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

看看自己腫的跟熊掌似的腳踝,冷靜磨牙霍霍地看著他笑:“你就是我的小狼狗。”

冷靜說完,換到駕駛座,加速離去。

目送車尾消失在地下停車場,小狼狗兩手插袋,轉身朝寫字樓的另一邊大門走去。

到了韓敘的公司,翟默就跟回到自己家似的,嗲聲嗲氣的女秘書扭著小腰為他泡咖啡去了,可惜翟默進了老總辦公室,卻撲了個空——韓敘不在。

女秘書把咖啡送到他手裏,順便告知:“韓總跟艾世瑞的詹總談判去了。”

“哎,本來還想來這兒跟你們韓總蹭頓早飯的。”

他似抱怨又似打趣,片刻後,女秘書就送來了各式精致的茶點。翟默自然不客氣,當場笑納,叼著跟蛋酥卷踱到窗邊。

望遠鏡終於不像他上次來時看見的那樣布滿灰塵,如今它光潔如新,甚至還換了更高級的鏡頭,翟默隻需微調,就能將對麵的風光盡收眼底。

他在這端吃著送到手邊的茶點,那端的女人,卻兩手拎滿了喝的東西衝進設計室,正忙著把紙杯送到各位同事手裏。

翟默噙著笑的嘴漸漸僵化。

神情嚴肅地撥通了對麵那女人的號碼。

似乎他的電話來的很不是時候,她手忙腳亂地放下手上的東西,躲到相對僻靜的地方摸出手機。電話通了。

“喂?”

“金主大人,吃早飯了麽?”

“正吃著呢。”

撒謊。“這麽愜意?我還以為Miss.更年期會給你小鞋穿。”他語氣輕鬆,臉卻是冷的。

“姐可是下一季主推的設計師,不是誰都敢爬到我頭上作威作……”

她突然噤聲,翟默眉心緊蹙:“怎麽了?”

“沒事,開始工作了,掛了。”

不待他開口,她真的就這麽掛斷了。

又撒謊……

翟默的手不知不覺已僵硬成拳,不知是憤怒亦或無能為力的情緒攫住他,幾乎呼吸困難。他分明看見,有個頭上貼了紗布的女人把咖啡澆到了她腳上。

女秘書推門進來,笑吟吟地看一眼麵窗而站的男人。

正想說些什麽,卻被他周身散發閑人勿進的氣場震懾住。思忖片刻,女秘書打消了調笑兩句的想法,悻悻然放輕腳步進來,拿起沙發上的鞋盒,再悄悄溜出去。

女秘書剛走到門邊,翟默突然轉身朝門邊快步走來,女秘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自己這麽個大活人站在這兒,他跟沒瞧見似的,疾走出門時甚至擦撞到了她的肩。

鞋盒就這樣被撞掉在地,裏頭的高跟鞋蹦躂出來,直落到翟默腳邊。

女秘書“呀!”了一聲,趕緊蹲下去撿。翟默愣了愣,彎腰拾起從盒裏飄出的便利貼:

“這雙的鞋跟應該很結實。尺碼不對的話可以去換。”

落款:韓敘。

女秘書見他神情終於不再那麽嚴肅,笑著解釋道:“韓總昨晚call我出去挑鞋,我還以為是要送給我的呢,可惜,白高興了一場。”

換做平常,他一定駐足聆聽,隻可惜現在有更要緊的事等著,翟默把便利貼還給她,急著要去對麵——

“韓總馬上就要開始談判了,竟然還惦記著這事兒,特地打電話回來讓我把鞋送到對麵去。真想見見那位冷小姐,看看她到底有什麽能耐,讓我們韓總這麽心心念念。”

翟默生生頓住。

原本隻是腳踝腫,如今腳背也腫了,同事送來各種燙傷藥膏,冷靜腳上塗了厚厚的一層,終於沒那麽灼燙,看一眼自己的腳,真是又白又胖。

她正坐在角落給腳扇風,斜刺裏伸過來一隻拿著燙傷藥膏的手,冷靜抬頭一看,麵前站著的,正是額頭上貼著塊紗布的狗腿一號。

冷靜重新低頭,對她和她帶來地藥膏視而不見。頭頂上方響起她的聲音:“你昨天在會議室害我出糗,我今天燙你的腳,咱們現在扯平了。”

冷靜笑了,抬頭看她,那般明媚,“我這人,有仇必報。對我好的人,我加倍對她好,得罪我的人,我也一定加倍奉還。”

狗腿一號氣得都笑了,僵著背轉身離開,走了兩步竟又折回來。

居高臨下地看著冷靜,笑得比冷靜還要心無城府:“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朱設計師體諒你腳受傷,決定由我——代替你跟進下一季度其他主打單品的開發工作。我要代替你去Corrine開會了,好好休息吧。”

電腦顯示器上映照著她的臉,冷靜就這樣看著自己的笑,如何一點一點的隱去。

無數雙眼睛正盯著她,冷靜情緒複雜到再也分辨不出這些目光裏,哪些是同情,哪些是幸災樂禍,她隻知道對著顯示器上自己的影子說:沒事的,不準哭,沒事的,沒事的……

“冷靜?”有人在叫她,不確定的,怯怯的,擔憂的。

“嗯?”她彎起笑,有點艱難地應聲看去。

“你的包裹。”估計她的笑太醜,太勉強,嚇得同事把盒子放到她桌上後,立馬溜走。

盒子裏是一雙紅底高跟鞋……又是韓敘。

天知道她多想要穿上它,再用這嚇人的高跟踩碎某人的心髒。而這位“某人”,就在這時,把內線切到了她桌上的電話中。

“冷靜?”Miss.更年期的聲音。

“是。”

“腳受傷了?”

冷靜冷笑,靜候下文,果然——

“放你十天假,養好了傷再回來銷假。Corrine那邊,讓Melody暫時替你跟進。”

“Corrine那邊的人怎麽說?他們不會允許主推設計師告假走人的。”

“我告訴他們你身體狀況不行,他們同意讓你在家趕設計。”

這一輪,冷靜完敗。

發了十幾分鍾的呆,冷靜撥號碼給小白臉,電話一接通,她劈頭就是仨字:“來接我。”

他似乎一點也不詫異,幾乎下一秒就回答:“好。”

“到停車場了就給我打電話。”不多說,“啪”地掛斷。

不出半分鍾——

看著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冷靜覺得自己像在穿越。

“你怎麽在這兒?”

“不是你讓我來接你的?”翟默蹲下`身,“腳怎麽樣了?”

她不讓他看。

他笑了下,不再看她的腳:“背你走還是抱你走?”

冷靜愣怔,無法作答。同愣住的還有周圍一眾同事,同事中一人轉眼就往Miss.更年期的辦公室跑——冷靜瞥了那人一眼,是Miss.更年期的二號狗腿。

她隻瞥了這麽一眼的時間,翟默已彎身,似要抱起她。

周圍一圈人中漸漸響起小聲的嘀咕,小白臉眾目睽睽之下尋上門來,這感覺可不太好,尤其是——

“小聖人?”Miss.更年期不知何時出現在格子間外,驚疑不定地喚了這麽一聲。

Miss.更年期身旁還站著個跑去打小報告的狗腿二號,好不熱鬧。

周圍人統統噤聲,沉默地看著Miss.更年期和這個不速之客,隻聽Miss.更年期的聲音越來越不確定:“你怎麽在這兒……”

翟默恍若未聞,徑直抱起冷靜。

冷靜大腦短路了,完全沒有反應,隻知道瞪著眼看他。

所有人都大腦短路了,全都不知所措,隻知道瞪著眼看著冷靜。

翟默對著Miss.更年期笑了下:“我來接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