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陸扁舟被分開關押。我去了女監,他被押去了男監。可憐的我,連個商量事情的人都沒有了。更慘的是,由於童年遺留的陰影,導致我一直對朝廷的大牢有種本能的恐懼感。

事情的起由是因為我小時候不聽話,老爹教育我時便常說“你現在不學好,以後出去闖江湖,觸犯了朝廷律法,是要被關進大牢的”。並且老爹每次說完這話後,都會把大牢裏的悲慘境遇給我繪聲繪色地描述一遍。

天啊!老爹,你這絕對是坑女兒啊!看到女監的大門,我腿都是軟的。我多麽希望這個時候有個人能告訴我,說事情查清楚了,並且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然後放我離開。然而,這到底隻是我的奢望。

侍衛一路押著我朝裏走去。狹窄幽暗的通道因為不通風,充斥著一股發黴發臭的味道,走出好長一段距離才有一根火把出現。不過這光亮非但沒有讓我覺得安心,反而更加恐懼了。

還沒走完通道,我就聽到最近的監牢裏傳出的哭喊聲。我側耳聽了一會兒,勉強能分辨出有人在喊冤,但更多的是無意義的“咿呀”聲,像失去神智的人發出的聲音。我的汗毛瞬間全部豎起,後背被嚇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完了完了,我意誌力這麽薄弱,會不會關上個三五天就變得和她們一樣了啊?真是太可怕了!想我柳梢青遵紀守法,到頭來還是被人冤枉,關進了這大牢裏!

可惜我現在行動力受限,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寄希望於方潛足夠聰明,知道我不可能下手害和緣太子,然後願意為我和陸扁舟奔走尋找證據。

“進去!”我還在琢磨怎麽出去的事,侍衛已經押著我走到了牢房前,並且不客氣地道。

我有心回罵他幾句,奈何口不能言,加上周圍不算明亮,就算瞪他也看不見,隻好憋著一肚子火氣。

一旁的獄卒見狀,極有眼色地上前打開牢門。侍衛順勢在我背上重重地推了一把,將我推了進去。

好好說不行嗎?推什麽推啊!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懂不懂!

我被推進牢房後,剛剛站穩腳,最開始凶我的那個侍衛也走了進來,我本以為他是來“屈打成招”什麽的,結果他隻是扯掉堵我嘴的布,然後又走了出去。

“別看她是個女的,其實是個刺頭,一定要好生照看,別死在裏麵或者逃跑了。她可是在上麵那位那裏掛了名的!”我稍微活動活動發酸的腮幫子,就聽見侍衛跟獄卒交代道。

聽到侍衛的話,我心中非常不滿。瞧他說的,好像我多麽十惡不赦一樣,還刺頭呢。隻是那獄卒一個勁兒哈腰點頭地應著,態度要多諂媚有多諂媚。

我平常最看不慣這種踩高捧低,在官位麵前一點兒骨氣都沒有的人,當下新仇加舊恨,很不屑地從鼻孔哼了一聲。哪知道這一聲惹惱了那個獄卒,等到侍衛離開後,他二話不說就揚起一根長長的鞭子朝我揮來。

若是平時,我要躲開這鞭子沒有任何難度。但是現在,這監牢之中除了我之外,一起被關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我往左躲踩住一隻腳,往右躲又踩到一隻手,最後更是被人絆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

獄卒趁機揮舞長鞭狠狠抽了我五六下,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間從腰上、手臂上蔓延到全身。我咬著牙,忍住眼裏的淚水慢吞吞坐起來。獄卒又教訓了我幾句後,聽到有人喚他吃飯才離開。

可惡的家夥!如果我有機會出去,看我怎麽教訓你。叫你狐假虎威!不就是個看牢房的嗎?神氣活現幹什麽?還打我,我爹都沒下這麽重的手打過我呢!

“嘶——”好疼!我一挪動身上的傷口就被撕裂一點兒,動了兩次之後,我不敢再換姿勢,隻好保持一個極不舒服的動作蜷縮著。

牢獄裏常年不見天日,隻能通過獄卒的送餐來判斷大約的時間。但是獄卒往往也不是每天都按時送餐的,遇上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天隻會送一次飯。

我正好倒黴地遇上了獄卒心情不好的時候,一直餓到晚上才有人送飯來。不過說是飯,其實也不過是一碗連米都看不到幾粒的清湯和半個發了黴的饅頭罷了。

提著飯桶的獄卒一出現在牢房門口,整個牢房裏的女人就像是瘋了一樣拚命朝門口擠,生怕晚了就沒有吃的了一樣。

我沒有動,一來是身上還痛得厲害,二來是完全沒有胃口。我都被關了進來,就再也沒人會去救老爹了。他今日午時三刻處斬,這會兒隻怕已經身首分離了。

唉!我可憐的爹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一想起這個,我的心就酸得不得了,很是懊惱自己從前不聽話,老是惹老爹生氣,天天想著出去瘋玩,也不肯幫他做事兒,也不肯多陪陪他。現在老爹沒了,說什麽都晚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從前跟著夫子念書,讀到這一句的時候,夫子發了好久的感慨我還很不耐煩。我總以為時間還很長,不用著急,我有的是日子在老爹麵前盡孝道,誰知道……

“你怎麽不去領吃的?”突然,一個聲音在我旁邊響起,我所有的傷感瞬間被嚇飛。

大家都去搶吃的了,我完全沒想到身邊還會有其他人,更何況,我一直以為這麽個黑乎乎的角落除了我沒有人願意待。因為我看見她們為了搶地盤發生了好幾次爭執,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打我這邊的主意。

我偏過頭眯著眼看了好久,才看清牆角那裏靠著一個女人。她很瘦,差不多隻剩一把骨頭了,人又在陰影裏,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我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我懨懨地回答,說完,心裏又開始難過起來。

我努力吸了兩下鼻子,想把那股冒頭的酸澀壓回去,沒想到悲傷的情緒卻更加洶湧了。

我不應該讓陸扁舟和我一起來的,是我害了他,我真是太沒用了,不僅沒能救下老爹,還把自己和陸扁舟兩條命賠了進去。我怎麽就那麽自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呢?我怎麽就沒有考慮一下萬一失敗了怎麽辦呢?

老爹曾經說過,無論做什麽事,都要想一想“萬一”。這世上絕沒有什麽事是萬無一失的,十拿九穩都還有一分的不確定呢。所以,做事之前一定要想好失敗之後的退路,這樣,萬一失敗了,才不至於一敗塗地,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

老爹給我說了那麽多話,講了那麽多他的處世經驗,為什麽我偏偏一樣都沒有學到呢?如果我進宮之前先想個後招,現在也不至於這樣絕望了!

“自怨自艾是沒有用的。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切就要朝前看。”陰影裏的女人開口道。

但是她這話,我卻不確定她是在對我說,還是在自言自語。不過,即使是對我說又有什麽用呢?老爹已經死了,我和陸扁舟大約很快也要死了。朝前看?我們還怎麽朝前看?我們根本就沒有朝前看的機會了!

“吃點兒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以後的事。”隨著這話,那女人竟然坐了起來,然後端起她麵前的一碗清湯遞給我。

我詫異極了,明明她和我一樣坐在這裏沒有動的啊,她從哪裏變出的湯?

後來我又想起老爹曾經說過,牢獄裏和外麵一樣有規則,每間牢房裏都會有個頭兒。當了頭兒的人,不需要自己去搶地盤搶飯,自然有人會乖乖讓出最好的位置,會在開飯的時候主動把自己的那份獻出來。

這瘦得像骷髏的女人竟然是這間牢房裏的頭頭?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來我想拒絕的,但是一想,這是人家的好意,我若是推拒了,豈不是讓人家的善意白付了?於是我接過來放在了自己身邊。而那個女人則拿起發黴的饅頭再次縮回牆角,沒有吭聲。我回過頭,也繼續沉溺在自我譴責的悲傷之中。

突然間,我似乎感覺到有誰在摸我的腳。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太難過所以出現了幻覺,但是當又有人摸我手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是真的有人靠近了我身邊!

艱難地將視線往地上移,我這一看嚇了一大跳,我的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了五個女人,而且她們的眼神都很凶狠可怕,一副隨時要將我吃了的模樣。我情不自禁地渾身抖了抖。

那5個女人之間仿佛彼此忌憚,她們都在做一些試探出手的動作。最後,是最靠近我右邊的女人先行動。她一個猛撲,將那碗清湯端在手裏,然後脖子一仰就開始喝。其他4個當然不肯善罷甘休,一個扯她的頭發,一個拚命掐她的手臂,還有兩個扯著她的腿把她往外麵拽。但是無論那四個女人怎麽動作,她都在喝湯,仿佛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似的。

我看得毛骨悚然,難以想象人還有這樣凶殘的一麵,忍不住抬頭去看牢房裏的其他人,卻發現她們都一臉木然,似乎對這樣的場景早就習以為常。還有幾個一臉興奮,仿佛看大戲的模樣。

瘋子,這牢房裏麵的都是瘋子!

再多的描述與想象都不及現實的衝擊大。牢獄真是一個太可怕、太可怕的地方了!老爹還在這樣可怕的牢獄裏待了二十多天,我幾乎不敢想象他是怎麽度過的。我那笑眯眯的老爹,是否已經被折磨得失去了笑容?

十指用力地抓著地麵,我發誓,如果我有機會被放出去的話,我一定要找到陷害老爹的人,還要親手把他也送入大牢。老爹吃過的苦,他也要吃一次!

那一場廝打結束之後,每個人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似乎是打算睡覺了,之後也一直沒有人說話,牢房裏安靜得不像話。我用雙臂環住自己的腿縮著,整個人雖然疲憊不已,但是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不知道西國太子怎麽樣了?他有沒有被太醫救過來?關於下毒的事,又調查出什麽眉目來沒有?皇上會如何處置我和陸扁舟呢?如果真的要死的話,我希望是砍頭。畢竟一刀下去沒什麽時間感受痛楚,魚鱗剮才最可怕,切夠一千刀才讓人死,想想就心裏發寒。

“柳梢青,誰是柳梢青?”半夜時候,突然有獄卒打著火把走進來大聲問道。

我迷迷糊糊地舉手回答道:“是我。”

“出來!”獄卒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牢門。

我心底生出一個微小的希望,問道:“是查明我是清白的,要放了我嗎?”

獄卒聞言沒什麽好氣地瞪了我一眼:“我怎麽知道?上頭要見你,難道還要先告訴你為什麽要見你嗎?你以為你是哪根蔥?”

我以為我是最水嫩的蔥!我在心裏接了一句。

我滿腹疑惑地跟在獄卒身後走出去,沒想到在外麵等著我的竟然是一個太監。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太監出現,證明不是西國太子的事!南越規矩森嚴,內監是不能插手朝務的。一旦發現有太監涉足朝廷的事情,無論大小,斬立決!

獄卒將我交給太監後,點頭哈腰說了幾句拍馬屁的話就離開了。

從獄卒的話語裏我知道這太監姓黃,在皇宮裏似乎還有些身份。但是,這又如何?和我有什麽關係?

我一路心無波瀾地跟在黃公公身後走,對於要去哪裏,又為什麽半夜把我叫出來一點兒都不關心。反正我知道,我關不關心,對於即將要麵對的,即將要發生的,都沒有任何作用。可是我沒有想到,黃公公竟然把我帶到了皇上的書房!我更沒有想到,我在皇上的書房裏,不僅看見了陸扁舟,還看見了我爹!

“爹啊!”我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怯怯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最後還是老爹笑眯眯地對我點點頭開口:“青兒。”

“爹。”我哽咽地叫了一聲。

我想拉住老爹,詳細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還活著?他到底是因為什麽被關押起來?他傳播什麽邪教思想了?

可是我剛剛朝老爹走出一步,陸扁舟就往旁挪了一步,恰好擋在了我和老爹中間。我有些不悅,他怎麽不懂我想要和老爹好好說說話的心情?他這麽擋著是幾個意思?

“要敘舊等回頭回家了再敘。柳梢青!”皇上突然開口了。

他這一開口,我才驚覺過來,現在實在不是敘舊的好時機,立馬回道:“民女在。”

“你這次做得很好。懂得審時度勢棄暗投明,所以,你爹還活著。”

“哦。”我不太明白皇上在說什麽,可是我又沒有膽子叫他給我解釋解釋,所以隻好含糊應著。

“柳長街!”皇上又叫了老爹的名字,“我給你說的,你可考慮清楚了?”

老爹深吸一口氣回答:“木劍門祖師爺有訓,門中弟子不可與朝廷有糾葛,所以皇上,請恕我們難以從命。”

老爹你真有膽子!竟然敢當著皇帝的麵拒絕他!如果不是現在場合不太合適,我都要衝上去摸摸我老爹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不然怎麽突然說出這種胡話?

他不是最圓滑的一個人嗎?虛與委蛇那一套他用起來無比嫻熟啊。為什麽現在這麽直愣愣的,像個完全不懂心機手段的人?皇上要我們歸順就先假意答應下來嘛,走出了皇宮,我們換個地方窩著,藏起來,他拿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我急得鼻尖冒汗,生怕逃出生天的苗頭馬上又被掐滅了。

“柳梢青,你的意思呢?”皇上突然問我。

我略一遲疑,剛要答應下來,老爹突然厲聲對我說道:“青兒,如果你敢答應,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

我給唬了一大跳,後果要不要這麽嚴重?

心裏的那杆秤開始往拒絕的方向偏移。

皇上又道:“既然你都幫助朕殺了西國太子,表明了決心,現在又有什麽好猶豫的?”

殺西國太子?和緣死了?真的死了?怎麽可能!

我不願相信皇上的話,可是,皇上又有什麽理由來欺騙我一個平頭小老百姓呢?我的身子搖搖晃晃,若不是陸扁舟及時扶了我一把,隻怕我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我還想著如果有機會的話,要認認真真給西國太子做一頓飯呢。我們還約定好了,等救出我老爹後我要請他吃席麵呢!他怎麽就死了呢?

“西國太子不是你在菜裏下毒殺害的?”皇上沉下聲音問。

我木訥地搖頭。殺人這種事我是從來不會做的。

這一次,皇上沉默了好久,最後,他又問了一遍之前問我的問題:“柳梢青,你可願帶領木劍門歸順我南越?”

我搖頭:“不願。”

“那你呢,陸扁舟?木劍門掌門獨子?你願意否?”皇上又問陸扁舟。

“不願。”和我一樣的兩個字。

皇上似乎徹底失去了耐心,他拂袖道:“既然你們都不願意,那就等死吧。正好也讓江湖上的其他人看看,背叛朝廷,勾結叛臣意圖謀反是個什麽下場!明日午時,柳長街在德昌門外斬首!柳梢青、陸扁舟給我押送去西國領罪!來人,把他們三個都給我帶下去!”

這一次我們沒有被分開關押,而是被關在了一起。牢房的環境也比之前的好很多。聽說,這是給死刑犯專門準備的地方。

“看不出來我們南越對待死刑犯還挺好的嘛,臨死之前還讓人最後享受一把活著的快樂。”我還有心情說笑。

“青兒。”老爹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得,不用說出口我就知道他肯定內疚了。唉,都是一家人,這麽見外幹什麽!雖然同樣是感覺自己要死了,但是這一次因為有老爹和陸扁舟陪在身邊,我竟然沒有恐懼,反而還有些開心。特別是在陸扁舟看到我身上的傷露出又氣又心疼的表情後,我心裏更是樂開了花。

“如果你的‘紅顏’也受了傷,你會不會比現在更難過?”我趁機問他。

“你在說什麽啊?”陸扁舟皺眉看我。

呃……他這反應是我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嗎?他是覺得我不應該拿自己和陳琰比較?

我嘴角的笑消失了,整個人都無精打采起來。

陸扁舟勉強幫我處理完身上的傷口之後,這才接著道:“我哪有什麽紅顏。”

“陳琰不是嗎?”

“她啊?”陸扁舟說完這兩個字,笑了笑,“那是我故意說出來氣你的。誰叫你那麽晚才來救我。誰叫你對西國太子那麽好,好到仿佛……”

“仿佛什麽?”我豎起了耳朵,陸扁舟卻不肯說了。

這個別扭的家夥!

“柳伯父,您為什麽會被關入天牢啊?”我還要再追問,他卻飛快地轉移開了話題。

“唉!”老爹臉上露出一個鬱悶不已的表情,“都是名氣惹的禍。”

“名氣?”我懷疑地打量著老爹,想象不出老爹會和“名氣”兩個字沾上什麽邊,而且還是皇家的邊,還和後妃有關。

“爹啊,你該不會真的和皇宮裏某個妃子有什麽吧?”我的問題剛剛問出口,就被老爹重重地敲了一下額頭。

“柳梢青!你這腦袋瓜裏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麽?你爹我是那種人嗎?”他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道。

“不是嗎?”我反問他,“當初是誰天天都在我的耳邊吹噓他的風流史的?說什麽他的風流倜儻讓我娘都拜倒了。”

“往事不要再提。我們說正經的,說正經事兒。”老爹老臉一紅,調整了下情緒接道,“一個月前,我被後宮裏的蘭妃叫進宮裏,詢問我瘦身秘方的事。”

“爹!你說的瘦身秘方該不會是……”

老爹長歎一口氣:“對啊,就是你糊弄鼓搗出來的那個。你送給你三位姨娘用了之後,她們都說好,強烈推薦我放到京都裏的花顏美人坊裏賣。我想著試一試也無妨,就拿去店裏擺著。然而擺了7天的樣子,有一位夫人買了去用,然後又過了7天,我就被宮裏的人秘密叫進去了。”

“蘭妃說她聽人介紹我有一種瘦身秘方,效果極好,服用7天就可以見效,要我給她用藥。我被逼得沒辦法,就開了藥方。哪知道蘭妃前幾日都好好的,到了最後兩日突然開始腹瀉,悄悄找了好幾個太醫來瞧都沒有用。問我,我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最倒黴的是,皇上突然決定臨幸蘭妃,結果事情就被爆出來了。”

原來蓄意謀害後妃的罪狀是這麽來的!

“那皇上說你傳播邪教思想又是怎麽回事?”我問。

老爹的神情更加不自然了,視線轉移,似乎想要逃避回答。我同他做了十多年的父女,他眼睛一眨我就知道他想做什麽,連忙拉住老爹的胳膊搖了搖,又是撒嬌又是使性子,終於磨得他把實情說了出來。

“你知道我們門派已經連續好幾年沒有收到新弟子了吧?”老爹說。

我和陸扁舟一起點頭。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耐煩加入門派,喜歡獨自闖**江湖,做個自由無拘束的獨行俠。

“我身為門派的大長老,很為門派未來憂心啊。”老爹摸著胡子,又說了好多廢話之後,終於進入了正題,“在給蘭妃用瘦身秘方的幾日,我都住在宮裏。我看見宮裏那麽多年輕的宮女,有的根骨還不錯,於是就動了說服她們加入木劍門的心思。”

老爹啊,您可真是我的親爹!竟然在皇宮裏誘哄宮女加入江湖門派,要我是皇帝我也忍不了啊!

我和陸扁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一抹無奈的情緒。

弄清楚了老爹入獄的前因後果後,陸扁舟還有一件事不明白:“柳伯父,既然府上三位夫人都親自試驗過瘦身秘方的功效,也並沒有出現什麽問題,為什麽蘭妃用了又出事了呢?會不會是有人蓄意陷害你?”

老爹點點頭,沉思一會兒道:“我思來想去,也覺得隻有這麽一個可能。就是不知道那陷害我的人是誰。”

我努力低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我覺得我大概知道真相是什麽,但是我真的沒臉說啊。可惜老爹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他一眼。我一縮,他立馬就察覺了我的不對勁兒。

“青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麽?”老爹問我。

我猶豫再猶豫,最後想,反正我們三個都快要死了,說出來也沒什麽大不了,於是把我用自己配方的玫瑰露抹臉,然後過敏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弱弱地總結:“所以我猜測,我送給三位姨娘的東西,她們大約試過一次之後,再沒有用過我送去的東西了。所以,那瘦身秘方她們自己應該沒有試過。隻是不想被我煩,所以才那麽說的。”

好吧,我也覺得我把“坑爹”這個詞演繹到了極致。

“爹,女兒對不起您。”我心裏又後悔又內疚。

“沒關係。”老爹道。我以為他接下來會說沒有這件事,也還有其他事發生讓他被治罪的。哪知道他接下來說出的是:“反正這麽多年,我也已經被坑習慣了。”

爹,我真的是您親生的嗎?真的不是您在河邊撿到的嗎?

我鼓起腮幫子雙臂環胸,很不高興。

但是老爹一點兒哄哄我的意思都沒有。他反而熱切地同陸扁舟攀談起來:“扁舟啊,這麽長時間不見,你又長帥了。”

“柳伯父過獎了。您才是越來越有氣質了!”

“嗬嗬嗬,真會說話。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接手掌門之位啊?”

“嗬嗬嗬,柳伯父你真會說笑。”

我忍不住戳了戳老爹的腰:“爹啊,您糊塗啦?我們兩個因為蓄意謀殺西國太子的罪被關了起來,活不活得了都是個大問題。還說什麽接手門派事務的事,您想得實在是太多了。”

“什麽?謀殺西國太子?什麽意思?”老爹吃驚地叫起來。

我和陸扁舟也一臉疑惑地看著老爹,異口同聲道:“您不知道?”

老爹一臉茫然,我接著問:“您看到我們兩個出現一點兒都不驚訝,我還以為您聽說了呢。”我歎著氣,把白日裏的事情又重複了一遍。

老爹一邊聽,一邊不時打斷我詢問一些細節:“你到廚房的時候,食材已經準備好了的?”

我想了想點點頭。在我們開始做菜之前,所有的食材都會由皇上身邊的總管大太監親自驗毒,而且我和郭天的食材是一模一樣的,沒道理我的食材有問題而他的食材卻很安全。所以排除有人在食材裏下毒陷害我的可能。

“做菜的過程除了你和扁舟,還有沒有其他人插手?”老爹又問。

我仔細回憶了一遍我做菜的整個過程,想起在中途洗菜的時候,陸扁舟因為肚子痛走開了一會兒,然後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過來幫忙洗了一下菜。不過菜做好端出去之前,又驗了一遍毒,所以也不可能是那小太監動的手腳。

“緊接著菜就被端去大殿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和陸扁舟一直跟在端菜的太監身後。如果有人做手腳,我們兩個不可能都沒有看到。”

陸扁舟也道:“柳伯父,事情發生之後我也仔細回憶了一遍整個過程,但是並沒有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

老爹站起,背手麵對著牆沉思起來。

良久,他再次開口問了一個問題:“端上去的菜是一開始就分裝好了的,還是到了大殿之後再開始分裝的?”

“到了大殿之後。不過……”我知道老爹在猜測什麽,但是那猜測根本就不成立啊,“分裝菜的事,也是由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進行的。如果是在這一步裏下的毒,這就意味著是皇上要殺西國太子,這太荒謬了!”

“這世上從來沒有荒謬的事情!”老爹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我沒心理準備,給嚇了一大跳。陸扁舟的手搭上我的肩,安撫性地按了按。然後他問老爹:“柳伯父是覺得此事是皇上所為?”

老爹歎了一口氣:“沒有證據我也不敢肯定,但是這事絕對和皇上脫不了幹係!西國太子一死,西國必然會陷入皇位之爭當中。二皇子與三皇子旗鼓相當,短時間內根本爭不出一個高下來。所以西國一定會內亂!到時候南越趁亂出兵……”

“就可以趁亂占下西國邊境的幾座城池。”陸扁舟接出下句。

但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這和我們木劍門有什麽關係?”

“這就要問掌門了。”老爹語出驚人。

我和陸扁舟都同時愣了一下。陸扁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我怕他和老爹出現爭執,連忙挺身擋在他的前麵先問出口:“爹,這又和掌門有什麽關係?”

老爹回答我之前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毫不掩飾地朝外拐。”然後才解釋道,“我也是根據皇上的話隱約推測出了一個輪廓。好像是朝中有位重臣結交江湖門派,意欲謀反。我們木劍門似乎就是參與其中的一個門派。皇上最開始關押我,是想說服我代表木劍門棄暗投明臨陣倒戈。但是我沒答應。後來有一天,突然出現了江湖人士夜闖皇宮刺殺皇上的事,皇上一怒之下才下令處斬我。”

“結果在這個關頭,青兒你又出現了,還‘很巧’地毒死了西國太子。皇上就以為你在向他投誠,以西國太子的性命表明我們木劍門願意歸順朝廷的決心。”

“我沒有!”我當即大叫起來。我敢發誓我絕對沒有這個心理。且不說我壓根就沒打算接手門派事務,就算我很有興趣好好打理門派,我也絕不會讓我們木劍門同朝廷攪和到一起,更不要提什麽參與謀反的事了。這要是弄不好,可是誅九族的罪啊!

“爹,您是懷疑掌門悄悄參與其中了嗎?”我問完不等老爹回答,又自己先答道,“掌門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我也相信我爹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陸扁舟也在一旁附和道。

老爹再次用之前那種怪怪的眼神看著我:“你們兩個還真是默契啊。”

爹他這是什麽意思啊?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老爹點了點頭:“我也相信掌門不會做出這種事。但是問題就出現在這裏,皇上言之鑿鑿地說我們木劍門參與到其中了,而且還說他有證據。如果我們不肯歸順,就先當著全天下的人麵殺了我,讓天下的江湖人都知道和朝廷作對是什麽下場!至於木劍門,也會從南越的國土上永遠消失掉!”

“這麽狠!”我暗暗吐了一下舌頭。

“會不會是皇上故意詐你的話?”陸扁舟問。

老爹苦笑:“一開始我也這麽以為,但是昨天處死我的聖旨都下來了。要知道君無戲言,皇上犯不著為了試探我們木劍門是否參與其中而玩得這樣大。所以我想,他大約是真的認為我們木劍門要謀反。”

謀反一罪,隻大不小。我們提出了好多種猜測都琢磨不出來,為什麽木劍門一個與世無爭的小門派就扯上了謀反的事,還在皇上那裏掛上了號!

時間很快過去了,第二日黎明,我和陸扁舟被帶出了牢房,老爹被獨自留下。我的心頭又浮現出不好的預感,掙紮著拒絕出去,卻被獄卒毫不客氣地架著兩隻胳膊拖了出去,姿勢又狼狽又難看。

可惡,我柳梢青長這麽大還沒有這麽丟臉過呢!重點是陸扁舟還在我後麵看著。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啊……好吧,我好像在他心裏也沒什麽形象了,不差丟這一次臉。

看著我們似乎被帶著朝離開皇宮的方向走,我心裏納悶兒極了。如果說確定了我和陸扁舟是殺害西國太子的凶手,那麽應該下旨處死我們啊,把我們往外麵帶算什麽?難不成還要悄悄弄死我們?那怎麽和西國二皇子交代?怎麽和西國交代?

我的腦子裏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昨夜皇上的話,我又開始猜測,難道是皇上不死心,還想再次拉攏我和陸扁舟一次?如果他真的有這個意思的話,我要不要先佯裝答應啊?氣節固然重要,但是命都沒有了,氣節還有什麽用!

我焦急地想要和陸扁舟對視,企圖用眼神商討一下對策。但是他不知道在想什麽,頭一直半垂著,眼看都走到宮門口了,也沒有抬頭看我一眼。真是急死人了!

“磨磨蹭蹭幹什麽,快上去!”宮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押著我的侍衛見我一直沒有上車的意思,用手推了我的後背一把。

我一個踉蹌,下巴磕在了馬車車板上,嘴唇一下子就被磕破了,甜腥的味道迅速在舌尖彌漫。

“你不要緊吧?”陸扁舟終於注意到我這邊的動靜了,擔心地看著我道。

我張著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個侍衛拎著後領子提起扔進了馬車裏。“哐當——”馬車車門隨之關閉。

我發覺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個狹小的籠子裏,而這個籠子則放在馬車裏麵。我像一隻供人觀賞的動物,籠子的兩麵分別坐著一個西國裝扮的帶刀侍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腦子轉了轉才反應過來,這是要把我和陸扁舟送到西國去?這是要讓西國皇帝來處置我們?

枉我還天真地以為皇上要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考慮呢,沒想到他這麽幹淨利落地就把我們送出去了。

在南越境內被處死,我還能奢望有木劍門的弟子來給我收屍什麽的,逢到清明節的時候,也許還有人來燒些紙錢。但是死在西國,連屍骨都湊不齊了。真是悲慘啊!

“我沒有殺你們的太子,我沒有!”我焦急地喊道,“安熙郡主在哪裏?我認識安熙郡主,我要見她!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是清白的。你們的太子是被別有用心的小人殺死的!你們二皇子呢?麻煩幫我叫一下你們的二皇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我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像木雕一樣的侍衛終於有了一點兒反應,但是說出的話卻是那麽的讓人絕望:“二皇子已經帶著太子的屍首連夜趕回西國了。”

所以現在押送我和陸扁舟的人裏,連一個可以做主的人都沒有了嗎?

我該怎麽辦?到了西國再喊冤?那時候也遲了吧!見不見得到西國皇帝的麵都是問題了!嗚嗚嗚,為什麽我這麽倒黴!好好的出來闖**江湖,遊說陸扁舟回門派的,怎麽現在弄成了一個客死異鄉的結局?我要死了,我爹也要死了,我們柳家就要這麽完了!

“娘啊,我對不住您臨死前的囑咐,我沒有照顧好爹。我沒臉下來見您。所以您在陰間看見了我,一定要一腳把我踹回來啊!”我哭哭啼啼地道。

哪知道我剛剛哭完,馬車突然劇烈震**起來,仿佛被什麽重重地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