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們的寒暄時間,點菜的任務自然落到了女人手裏。

服務生拿著點菜機耐心地等候在餐桌旁,林海藍則捧著厚厚一本菜單一頁一頁地往後翻著。

隻是……

她現在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菜單上麵,整個人還處在渾渾噩噩地依稀辨不清東西南北的狀態中盥。

怎麽會這麽巧?賀承淵居然是宴其哥的同學。

她忽然有一種預感。

一切早就不在她所能控製的範圍之中,一切早就脫離了正常的軌道瀧。

“是要這份對嗎?”

女服務生詢問的聲音忽的從頭頂傳來,林海藍陡然回神,垂眸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一直指著某道菜。

“那就來一份木須黃瓜吧。”林海藍順勢點點頭,正要繼續往下翻動時,眼尖地看到木須黃瓜這道菜的圖片上有星點薑末。

她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能不放薑嗎?一點都不要。”

“噫?小海藍,你怎麽知道承淵討厭薑味的?”

正在和賀承淵說話的宴其聞言話音一頓,轉而看向林海藍,臉上明顯帶著些疑惑。

林海藍卻是一怔,下意識地抬頭望向賀承淵的方向。

她想起的……是賀承淵陪她在超市買菜時把薑丟出購物車的那一幕。

明明是一個那麽不經意的小小細節,此刻反而變得分外清晰起來。

於是,不該由她來說的話不小心就已經從嘴裏跑了出來。

相對於她的失態,賀承淵始終淡定地坐在那裏,從他進門到落座,雖然看見了林海藍,他沉靜的目光也沒有什麽波動,視線隻在她身上淡淡地掠過,眸底幽沉而疏冷,看不出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

“是我,我現在不喜歡吃薑了。”

林海藍像是有些受不了他此刻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淡漠,飛快地別開視線,隨口撒了個謊。

咬了咬唇,她胡亂地點了幾個菜,把服務生打發了就低著頭愣愣地不說話。

直到宴其的手伸過來在她握成拳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她才緩緩抬起頭來,就聽見宴其帶笑的聲音響起。

“承淵,我妹妹海藍,現在就在你的醫院裏當醫生,你們應該有機會見過麵了吧?”

賀承淵波瀾不驚地把視線落在她的臉上,若有似無地打量著她,卻始終沒有開口說什麽。

林海藍沒有抬頭也知道那雙眼中有多冷漠,心口一刺,隻覺得一股疼痛猛地從心口反射狀散開。

“我們……”總要有一個人來回答宴其哥的問題,既然他不想說,那就讓她來說好了。

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突兀地打斷了她,“我們沒有見過,我……一向不和醫院裏的女醫生交往過密。””

交往過密……

那是她說的,他們不能交往過密,此刻由他說來,卻讓林海藍的臉色驟然發白。

“聽奶奶說你才入職沒多久,你們沒見過也正常。”宴其看著林海藍笑了笑,看向賀承淵,“不過我就隻有這一個妹妹,承淵你可要好好關照關照,又不是要你們談戀愛,說什麽交往過密。”

賀承淵眸光一閃,一瞬不瞬地盯著林海藍黑白分明的眼,唇角少見地勾了勾,帶起一抹笑意來,“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照顧兩字聽在林海藍耳中,竟然帶著別樣的意味,讓她白白的臉驀地就僵了。

一幕幕曾經被他“照顧”的場景瘋了似地在腦海裏激躥,停都停不下來,而對麵的男人,依舊麵色如常,似乎不為任何事所動。

主動提出保持距離的明明是她,如今他說到就做到了,隻有她,還在不停地出洋相。

繼續坐在這裏等於是自取其辱,林海藍臉色一陣隱隱難看,差點起身奪門而出,好在宴其的一聲輕喚及時喚回了她崩潰的理智。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看起來不太好。”

滿懷擔憂的溫柔聲線讓此時心裏脆弱的林海藍鼻子一酸,險些濕了眼眶。

她默默地深呼吸一下,勉強扯起一抹笑看向宴其,“宴其哥,我要去一下洗手間。”

“好,去吧。”

林海藍起身,餘光瞥見賀承淵端起茶杯,淡淡地飲了一口,便把視線隨意地投向了窗外,對她的離開沒有絲毫關注。

看著林海藍纖瘦的身影下了台階,中途還失魂落魄地和傳菜員碰撞了一下,宴其臉上的笑意終還是收斂了起來,眉頭皺起,語氣中透著絲絲憐惜。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才七歲,得了嚴重的兒童ptsd,我奶奶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治好她……”

“但是聽奶奶說,她現在又開始出現以前的症狀了,看看她眼下的烏青,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吧,你不知道,她簡直就是外柔內剛的典型,看著柔弱,其實特別要強,有時候就是太倔了,我寧願她偶爾脆弱一點學會多依賴人一些。”

“ptsd?”賀承淵靜靜地聽著,眸光漸沉。

“你這個掛名的醫院院長不知道也不奇怪,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她曾經親眼看著她媽媽被車撞死在她麵前。”

“有什麽症狀?”賀承淵淡淡問道。

“對現在的她來說,失眠是最大的困擾吧,……我還記得以前問過她長大要做什麽,她說要做醫生,像奶奶那樣幫助人,也可以救像她媽媽那樣出事故的人,沒想到她真的成醫生了,而且還是拿手術刀的。”

宴其笑著搖搖頭。

“不過現在我擔心的是她ptsd的症狀繼續嚴重下去,持續失眠,可能連醫生生涯都會毀了,到時候……真不知道她會不會徹底崩潰。”

……

林海藍花了五分鍾時間,終於調整好了情緒。

保持距離的提議是她提出來的,賀承淵答應了她,如今對她的淡漠和無視都是正常的表現,並沒有什麽做錯的地方。

相對而言,糾結的她才是莫名其妙的那個。

雖然想得夠透徹了,但拉開洗手間的門走出去的那一刻,想到很快又要麵對那疏離的麵孔,腳步終究還是有些沉甸甸地踩不下去。

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不安的***動聲,連玻璃杯在地板上摔裂的聲音也被放大了好幾倍似的。

“別以為從錦恒那裏拿了幾毛錢你就是千金大小姐了,再裝那也是你的賣/身錢。”

高傲中帶著蔑視,還有絲不加掩飾的怨恨。

林海藍乍得聽到這聲音,幾乎有半分鍾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那聲音再次響起。

“還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沒有高錦恒我還是袁家大小姐,沒了他你不過就是隻雞。”

袁思瑩的辱罵中透著濃濃的厭惡,沒有半分顧忌場麵的意思。

兩個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破口大罵,而那個男人卻是她的丈夫,要認識到這一點並不難,但林海藍卻覺得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心態平靜。

“嗬,袁家大小姐,那你可真是了不起,被我區區一隻雞給擠下了床,可想而知你在他那兒的地位有多高了。”

林海藍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這聲音,怎麽這麽像海娜?!隻是比海娜的更沙啞一些,聽起來又不太像。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別給臉不要臉,你算什麽東西!”

“你敢打我?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被高錦恒扔掉的破鞋,你再高貴有什麽用,還不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說著,她也揚手狠狠一巴掌回敬過去。

場麵很快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眼看著這邊馬上就要打起來,餐廳領班連忙衝上去相勸,他們這兒雖然不是很高端,但貴在位置好,菜做得好吃,好歹也吸引了不少嘴巴刁的大人物人來這兒吃飯,要是讓兩個女人在這裏打一架還了得。

“看見惡心的東西哪還吃得下飯,不吃了。”

看著扭著腰徑直離開的女人,袁思瑩捂著臉咬著牙,不顧一旁朋友的勸說,抬腳就跟了出去。

林海藍可以心態平靜地接受這兩個女人都上過高錦恒的床的事實,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跑了幾步想出來看看,和袁思瑩動手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是高錦恒的新/歡?昨天早晨電話裏那個,還是……

手機恰在此時響起來,她一心隻想著外麵的女人,根本沒打算接,隻拿出來敷衍地看了一眼,但這一眼,反而讓她停下了腳步。

一個沒有被她保存為聯係人的號碼,但她很熟悉。

冷漠地接起。

“女兒啊。”林華強難得這麽親熱地叫她,“是這樣的,爸爸打電話給你呢,是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林海藍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在她需要爸爸的時候他拋棄妻子,現在聽著他再親熱的叫喚她的心裏也早已不會再波動。

“什麽事?”她徐徐開口,語氣平淡。

“爸爸最近想和朋友合夥開個小店,但是資金周轉不靈,你那兒有多少可以給爸爸?”

周轉不靈?那是,在賭桌上都周轉進別人的口袋裏。

林海藍覺得疲累,什麽都沒說直接掛了電話,哪怕隻有那麽一次打電話過來或者來找她單純地隻是問問她最近過的好不好,她也會叫她一聲爸爸。

可哪次離開得了錢這一字?

自嘲地笑笑,她也無心再去理會高錦恒外麵的那些女人,回到十八號桌。

……

被掐斷電話,林華強這回少見得竟然沒有破口大罵,反而拿著手機歪著嘴嘿嘿笑了起來,然後,他抬眼就看見緩緩開過來的車。

“親家,親家!”他揚手和車裏的人打招呼。

“別理他,開進去。”甄巧玲一看打是他,眉頭頓時厭惡地皺了起來。

沒想到的是,林華強竟然不怕死地一下子衝到車前,硬是攔住了她的去路,把司機嚇得一腳油門立馬停住了。

甄巧玲臉色發黑,“叫傭人趕他走!”

“喲,真要我走啊?那我可真走了啊。”林華強反倒不勉強了,“剛和我家海藍通過電話,我真怕一不小心說漏嘴,說當年啊,要不是……”

“站住!”甄巧玲疾言厲色地喝住他。

“你叫我走我就走,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親家母,你耍我玩呐?!”林華強蠟黃的臉上一副無賴的模樣。

甄巧玲的臉上一陣青一陣黑,最近她慢慢平靜下來,恢複了貴婦人的沉著鎮定。

“難得來一趟,請你進來喝杯茶再走吧。”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