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藍眼眶發熱,“我已經找到妹妹了,媽媽再也不用擔心了。”

“真的,那太好了,你媽媽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但我看得出來,她很難過,一次一次不停地尋找,現在能找到,真的太好了。”

“嗯。”林海藍吸了吸鼻子,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那我媽媽有說過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爸爸是怎麽樣的人嗎?瑚”

她雖然看起來平靜,但發顫的聲音仍舊出賣了她,真相就在眼前,而她卻不敢接受鑠。

提到這個,院長臉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反而皺起了眉,“她從來都沒有說起過,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隻覺得她剛來的時候心裏應該是有愛人了,或許那個人離開了你們的媽媽,因為她看起來有點憂鬱,偶爾會露出悲傷的表情,有時在院子裏陪孩子們玩,不知不覺地就看著天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就好像正在懷念著一個人。”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但自從把你們帶走,後來再回到孤兒院,她就變了許多,你明白嗎?就像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笑容變得比以往更多更真實了。”

林海藍聲音發抖,“您的意思是她曾經或許有過一個愛人,但她後來並沒有丈夫?”

“她從沒說起過,我想應該是沒有的。”院長領著她進了門,讓她坐了就去拿杯子倒了兩杯茶,遞給她的時候見她神情有變,雖然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但想了想還是加了句,“或許有,她隻是沒有說而已。”

嘴上這麽說,但她心裏還是覺得不會有,要不然幾年下來,怎麽會一次也沒提起。

林海藍沉默著,心久久不能平靜。

她的媽媽是懷著她們倒在孤兒院門口的,在孤兒院呆到滿月才帶她們走,那林華強究竟是誰……

如果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那個親生父親又在哪裏?

胸腔裏激烈翻滾著波動著,她不得不用力做了個深呼吸。

“孩子,你沒事吧?”院長有些擔心地拍拍她的肩膀。

林海藍心潮澎湃,隻是不想在這裏袒露出來,於是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後低頭喝了口茶。

院長的辦公室裏安靜了一會兒,偶爾有幾個小孩兒玩鬧著跑過,看到陌生人在院長辦公室,都紛紛好奇地探出頭來看,林海藍回望過去時,她們又有點害羞地紅了小臉,在外麵嘰嘰喳喳地說話。

看來孤兒院的員工們對孩子們都很好,要不然,這些孩子不會這麽活潑開朗,還敢湊到陌生人麵前來。

暫時壓下了心裏的衝擊和疑問,她想起此次前來的目的,眼中不由地帶著絲疑惑和期待,“院長,我來其實是想和您打聽一件事情。”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膽子很大地跑進來,院長也沒責罵他,而是順手摸了摸他圓乎乎的腦袋瓜子,須臾,她慈祥笑道,“你想問你很多年前的事?你那時候還小,確實記不得了。”

林海藍的唇不自覺咬緊,又鬆開,“您對賀承淵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賀承淵?”院長把名字放在口中滾了一遍,忽然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林海藍也跟著一緊張,就聽見院長說,“他是不是上過電視?”

賀承淵在安城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上過電視被人得知再正常不過,但林海藍聽了,未免有些失望,也就是說,院長並不記得有他這個人了。

她腦中閃現媽媽那幅畫上的印章,還是覺得心裏怪怪的。

這時,院長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起身走到一個高高的書櫃前,拉開玻璃門,開始在一堆文件裏麵翻找,一直從最上麵一排往下找,找到大概第三排的樣子,才抽出一個檔案袋。

回到辦公桌前,她解開檔案袋上的扣子,從裏麵抽出一本筆記本,翻開,手指順著日期滑下來,緊接著就驚歎一聲:“找到了!”

什麽?林海藍不知道她一番舉動是因為什麽,納悶地望住院長。

“我就說這個名字好像我早就有印象了,你沒提我沒想到,一提我才想起來,你看。”院長指著筆記本某一頁給她看。

199x年,義工名單,每個名字後麵都有一張當年的大頭照。

下麵是按月份記錄的,而199x年7、8月份的名單裏,赫然有一個名字:賀承淵。

“其實我之所以對他印象特別深,因為他是我成為這孤兒院院長以來,年齡最小的義工,他當初來的時候,有些孤兒院的孩子甚至都比他年紀大。”

院長也看著照片那張稚嫩的臉,露出懷念的神情,“不過印象最深的,是因為他當初和你媽媽非常親近。”

“和我媽媽?”林海藍驀地抬頭看她,臉上一片訝然。

院長點點頭,“是的,非常親近,舒雲很喜歡他,那種感覺……”她想了想,努力尋找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種關係。

最終她吐出一個詞,“母子,簡直如同母子般親密。”

她說完,辦公桌上電話聲起,她接了起來。

林海藍說不出話來,複又低頭去看照片上那張稚氣的臉,怎麽會這樣?賀承淵居然近二十年前就和她媽媽認識,而且……還特別親近。

手指伸過去輕輕摸了摸賀承淵小時候的臉,是比賀老太太給她的那張照片更小的時候。

“好的,可以馬上安排,這周之內就完成給孩子們的體檢。”院長掛了電話,朝林海藍笑笑,“對了,說起來,如果你當初年紀再大一點,可能還會記得,就在這孩子做義工期間,你媽媽把你寄養在這裏一個月,去尋找你的妹妹,這一個月,都是他陪著你的。”

不管她如何做好心裏準備,衝擊還是一個接一個地來,林海藍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直接裂了。

院長瞧著她石化的表情,也難得露出一絲促狹地笑,“怎麽?你不相信嗎?當年應該有留下一些照片,可是時間過去快二十年了,很多東西都被收集起來堆在倉庫裏,等下次我讓人找出來給你送過去,你看看就知道了,那時候你們兩個的感情相當好呢。”

……

林海藍站在操場邊,看著操場上正在玩跳皮筋的小孩兒們,心裏五味雜陳。

她一時間無法消化院長所說的那句“感情相當好”,原來她和賀承淵曾經有過一段感情相當好的相處,可他們都不記得。

不……

她不記得,因為她那時候真的很小,但賀承淵已經十幾歲了,他怎麽會不記得?

如果他一直都記得呢——

林海藍忽然沉默了許久,努力回想當初她和賀承淵的相遇相識相知,他似乎從最一開始對她便是體貼包容的,毫無道理地寵著她,慣著她。

即便到後來,成峰道出了當年那場車禍的肇事者是他,他亦不曾有過太大的波動。

如果他記得她的媽媽,記得她叫林海藍,他始終記得是他撞死了她媽媽——

那麽他對她那麽溫柔,寵愛,難道都是源於補償嗎?

林海藍握緊放在身側的手,表情卻一陣恍惚,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但如果不是因為一切都和她有關,怎麽理解賀承淵寧願被她冷落也不願說出真相?

“林小姐。”院長喊了她一聲。

林海藍的心思驀地被打斷,茫然地轉臉看了眼院長,就見院長一笑,“看你看得那麽入神,孩子們很可愛吧?”

林海藍勉強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眼底的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嗯,我很喜歡孩子。”

院長會心一笑,“你還年輕,將來會有自己的孩子。”

林海藍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心頭微澀,原本是有的——

“麻麻……”忽然間,一聲響亮又清脆悅耳的童聲傳來,林海藍一抬頭,就見一個小丫頭啊啊大叫著朝她跑來,不待她看清,她已經跑到林海藍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著頭開心地大叫,“麻麻,你來看我了!”

“這……”院長大吃一驚,詫異地望住林海藍和抱著她腿的小丫頭。

林海藍沒多說什麽,隻是蹲下來,滿臉溫柔的微笑,她摸了摸蓓蓓的小臉蛋,“蓓蓓在這裏乖不乖?”

“乖,蓓蓓很乖,所以麻麻你來看我了對嗎?”蓓蓓眨巴著大眼睛,期待地看著她。

被孩子純潔而直白的眼神看得心裏柔軟,林海藍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對啊,蓓蓓乖,我就來看你啦。”

“那蓓蓓一直都乖乖的,嗯,很乖很乖,麻麻你還要來。”說完還用力地點點頭。

“好啊,蓓蓓在這裏過得開心嗎?”

“開心。”蓓蓓又使勁點頭,但點完又紅著眼圈嘟起嘴,“可是晚上好想麻麻,沒有麻麻抱抱不敢閉眼睛,會有大怪物在我閉上眼睛後來吃掉我,以前,麻麻都會替蓓蓓打倒大怪物。”

林海藍摸摸她的頭發,心酸不已。

她曾經也是和媽媽相依為命的,所以知道當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至愛親人離開後,心裏如何惶恐不安,縱使蓓蓓比她那時候小了三歲多,但孩子的心依舊很敏感。

她並不一定是把她錯認成媽媽,隻是可能她的氣味和她媽媽的很相似,所以脆弱的孩子會主動來尋找相似的溫暖,仿佛這樣她就會變得勇敢一點。

林海藍一把把蓓蓓抱起來,小丫頭馬上伸出肉爪子緊緊環著她的脖子,林海藍溫和地一笑,看向院長,“院長,我和蓓蓓很有緣,我想助養蓓蓓。”

……

從孤兒院出來,林海藍坐在出租車上抬頭望著外麵的天空,隻覺得今天的一次拜訪,仿佛連天空的顏色都變了。

知道了很多她曾經毫無所知的事……

這麽多東西一下子全都躥進她的腦袋裏,可想而知,此時的她思緒有多混亂,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看著出租車快要轉彎駛入另一條路時,她的視線下意識地往旁邊瞟了一眼,看到那排排低矮破舊的建築群,她突然喝道,“就在這裏停車!”

司機師傅被她突然一聲暴喝給嚇得不輕,直到她付錢下車嘴裏還在罵罵咧咧的,咻地一聲把車開了出去,噴了林海藍一臉尾氣。

林海藍呆若木雞地瞪著出租車離去的方向很久,才把視線轉回那片建築群上。

在原地站了幾分鍾,她咬唇,抬腳毫不猶豫地穿過馬路走到對麵。

林海藍憑著寥寥無幾的記憶找到林家的時候,林華強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在自己家門口打量,見到她,那表情就像見了救命恩人一樣,滿臉諂媚。

“哎,女兒,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找爸爸嗎?快進來說。”說著,就飛快地打開大門叫她進去。

馬路邊,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從出租車上下來,踩著高跟鞋噔噔進了巷子,走到家門口就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被她爸爸拉著進門。

那是……林海藍?

握著包的手驀地抓緊,長長的指甲在包上摳出了深深的痕跡,她咬牙切齒地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家門口,轉身,掏出包裏的手機,眼中閃過一絲惡毒。

……

十五分鍾後,林家的木板門猛地被人從裏麵撞開,林海藍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臉色煞白。

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但當林華強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她宛如被一記大錘當頭砸下,砸得四分五裂。

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從來都不是。

那她的親生父親是誰?原來她二十幾年來,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林華強無賴的聲音仿佛還曆曆在耳,最開始他仍舊在狡辯,“我不是你爸誰是你爸!你還是跟老子姓的!”

是,她是跟他姓的,可她卻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堅持隻不過是因為如果她是他的女兒,他就可以繼續死皮賴臉地向她要錢。

“那女人給了一大筆錢要我幫忙上戶口,我不要白不要,怎麽,不行啊,你現在再來問有個屁用!”

逼急了撕破臉的時候林華強終於脫口而出,一切都袒露在麵前,所以她從小隻和媽媽一起生活,從未見過爸爸,隻因為他們根本毫無關係,媽媽隻是為了給她一個合法戶口,才會和林華強扯上關係。

怪不得她從未覺得這些人是她的親人,因為他們本就沒有任何血緣羈絆。

林海藍撐著牆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抬頭看看天,媽媽,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你是不是會在我長大以後就把真相告訴我。

這一刻,她忽然忍不住埋怨賀承淵,如果不是他……

撐著牆的手指用力縮緊,冷靜冷靜再冷靜,這是遷怒,不要失去理智,她不停地在內心提醒自己。

須臾,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到緊繃的身體終於漸漸地放鬆下來,她站直身體,從巷子裏離開。

豈料,身後突然想起無數雜亂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快,徑直接近她的背後,林海藍心裏一驚,頭也不回隻加快步伐想盡快離開,下一刻,她的長發陡然被揪住,救命和痛呼立刻被一隻大手堵回喉嚨裏。

隨即,幾隻粗糙的手狠狠抓住她,一聲不吭地把她往旁邊廢棄的空屋裏拖。

“唔,唔唔……”林海藍眼睛通紅,雙腿在被拖動的過程中也不忘使勁蹬動,但她的力氣根本敵不過這些男人,很快就被拖了進去。

推搡中還沒站穩,臉驀地被抬起,隨之而來的是一記用力的巴掌,掌風呼嘯地刮在她臉上,“賤人,害了我還敢來我的地盤!”

一巴掌扇得林海藍猛地摔倒在地上,腦子裏嗡嗡直響,視線一片模糊中,就看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自己麵前,雙手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叫人來打我,弄掉了我的孩子,賤人!”她惡劣地一笑,“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娜娜姐,真的給我們玩兒了?”一旁的男人嘻嘻怪笑地朝林海藍走過來。

“玩,出了事我擔著,別忘了我男朋友是幹嘛的。”

“知道娜娜姐的男朋友在檢察院,我們才不怕出事,嘿嘿。”說著,兩雙手已經摸到了林海藍的臉和脖子。

“啊!走開!別過來!”林海藍尖叫著抵抗,“林海娜,你的孩子和我無關,不是我做的!滾開——”

陌生男人的手在她皮膚上滑過的觸感令人作嘔,林海藍驚恐地後退,渾身劇烈顫抖,幾個染著五顏六色頭發的混混又再度壓了上來,眼看著他們的手已經伸進她的裙子裏。

門口突然一聲怒吼:“住手!你們在做什麽?!”

所有人齊刷刷地朝門口看去,隻見廢屋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五六個人,各個西裝筆挺。

“你們是誰?!我們在這裏玩關你們什麽事!我男朋友可是檢察院的,識相地趕快滾,別多管閑事!”林海娜還沒看到好戲,自然不肯輕易放過林海藍,此時見來人打斷了遊戲,頓時囂張氣焰上來。

一個混混的手還放在林海藍的腰上,而林海藍渾身蜷縮著抖個不停,方才出聲的男人走進來,沒有一句廢話,一腳將那混混踢得飛了出去,然後彎下腰,把林海藍從地上半抱起來。

盯著林海娜看了許久,他慢條斯理地問,“你剛才說你男朋友是檢察院的,是哪位?”

林海娜看到他的出手時有些震驚,但看見他緊緊抱住林海藍,心裏隻剩下滿滿的怨恨,為什麽所有人都隻護著她,她到底有什麽好!

現在聽到被人質疑,她更不爽地吼回去,“我男朋友叫趙有成。”

後麵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走上前,在斯文男人身邊說,“趙有成是市檢察院副院長,聽說他已經結婚二十多年了,沒有離婚。”

“嗯,回去再辦。”男人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

聽到回去再辦四個字,林海娜整個人都僵住了,那幾個小混混更是嚇得直抖,有什麽人是可以把副檢察院院長說辦就辦的?!

戴眼鏡的男人已經拿出手機撥打電話,聽到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報案!”時,林海娜和那幾個混混終於腿一軟,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