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蓉第二天一大早就進了提梁城。

昨天夜裏同母親擠在一張床上,說了一晚上的話,也才知道因貴柱兒的事,母親忘了她歸家的日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秦氏一想到大女兒才回家就遇到煩心事,心裏不免有些愧對,拉著林雅蓉的手不住哽咽。

家人沒去接她,又不是多大的事,林雅蓉倒沒放在心上。隻是想到自家兄弟的事,心裏是又氣又急,孫家再無理也不可能一張口就是三千兩,明顯事情絕不是大伯說的那般簡單。

林家小弟大名叫林少騰,小名便是貴柱,林雅蓉進宮時林少騰隻有三歲大,如今在提梁城的縣學裏學習,再過一二年,便可以參加科舉。

縣學在城南,林奎山一大早就套上牛車拉上林雅蓉往城南去。路上,林雅蓉向林奎山打聽孫家的事,她對孫家充滿了好奇。

林奎山道:“孫家也是半年前才搬到提梁城的,在西盛街有幾間鋪子,聽得孫家祖上是饒州人氏,不過幾十年前就離鄉在外討生活,如今得了富貴,便讓子孫回來落葉歸根。”

林雅蓉心裏奇怪,她家祖祖輩輩都在臨安村生活,父親又是什麽時候同那孫家有交情的?還幫她訂了親?更何況這事母親從來都不曾提過,因此昨天一聽林奎山說她與孫家有婚約,她都嚇了一跳。

“大伯,我記得你昨天提到孫家有個瘸子,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不想,林奎山卻搖了搖頭:“那瘸子是孫家大兒,孫家搬到提梁城也有一段日子,可偏偏就沒人見過孫大少長什麽模樣,坊間傳言說孫大少長的如夜叉般醜惡,又有人說孫大少癡傻不及三歲小兒。反正不論怎麽樣,我和你娘是一個意思,孫家再有錢,也不能把你往火坑裏推。”

林雅蓉聽了她大伯這話心裏感動,自打父親過世,她入宮當差,這十年來要不是大伯多方看顧,恐怕母親和弟妹生活更加辛苦。

不一會,遠遠便見提梁城城牆,林奎山一揮鞭子在牛背狠抽了一下,牛車不由又快了幾分。林奎山扭頭看了林雅蓉一眼,道:“大妞兒,這幾年多虧大牛幫你娘料理田裏的雜事,桃春昨天要是說了什麽,你也別往心裏去。”

林雅蓉忙道:“大伯您這話可見外了,真說起來,我還要多謝大牛哥呢,桃春那人就是嘴巴利害,我知道她心地不壞,昨天的事我沒放在心上。”

林奎山見她也是個知禮數的人,心裏不由舒坦幾分。而至於桃春,林奎山一想起來就有些來氣,林雅蓉家裏的那二畝水田本來就是族裏專門分給她家的,桃春昨天那舉動,分明是不把林氏族人放在眼裏,一心隻想著替娘家占便宜。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牛車停在縣學外,林雅蓉道:“大伯,這事我看有些蹊蹺,我先去看看貴柱,若有什麽不妥,再請您老人家出麵幫忙。”

論輩份論年歲,林奎山為大,可若論見識,林奎山自知他不如這個剛從宮裏出來的大侄女有見地。林奎山點頭應下,心裏尋思著,他小兒子媳婦娘家同縣學王訓導有親戚關係,實在不行,他走走關係去求求訓導,怎麽著也要保住貴柱在縣學裏的學名。

林雅蓉進到縣學後,欲去見教諭,事情不論大小,孫家自有商量的餘地,林雅蓉隻是擔心小弟在縣學裏的學業。也是今天不湊巧,教諭上州裏見學正去了,縣學裏隻有一位訓導主事。林雅蓉撲了個空,隻得先去見林少騰。

見到林雅蓉,林少騰愣了半天才傻傻叫了一聲姐。

本來一肚子的氣,可是在看到自家小弟後,林雅蓉哪還有氣?愛憐的摸了摸林少騰的頭,林雅蓉道:“知道孫家怎麽走吧?一會跟我去孫家賠禮去。”

林少騰一聽,臉不上由浮現出幾分悔意,拉住林雅蓉的手懊悔的道:“姐,這事是我沒作對,孫家那邊我自有交待,你回家吧。”

林雅蓉瞅著林少騰:“你且先說說,這事你準備怎麽交待?”

林少騰一時語塞,臉上神色略顯蒼白,想了好半天他一跺腳,狠狠道:“大不了,我回家種地去。”

“胡鬧。”林雅蓉臉一板,喝斥道,“林少騰,你怎麽這般糊塗?一經縣學除名,十年內不得參試,你若真不想讀,這些年又何必白白浪費銀子?你雖沒作對,可是孫家也有不周全的地方,凡事自有解決的方法。一出事,你不想如何解決,卻隻憑意氣用事,看來這些年你書是白讀了。”

被林雅蓉教訓了一頓,林少騰也知不對,的確是他先打碎孫二少的東西才引發兩人動起拳腳,理上他已經站不住腳,三千兩他賠不出來,可也不能答應孫家另一個條件呀。

見林少騰糾結的臉都皺成一團,林雅蓉心裏有些不忍,放柔聲音道:“我聽得那孫家也是大戶出身,不會不講理的,雖然咱們要吃虧一些,可是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這樣好了,你先回舍裏換套衣服,一會同我去孫家賠禮去。”

林少騰有些垂頭喪氣,應了一聲,塌著肩膀去換衣服。

孫家住在城南,宅子是新蓋的四進四出的大院子,從青末街向南一轉,遠遠便能見到孫家的白牆黑瓦。

林雅蓉買了四色鮮果和四色甜點,用上好的雕花漆盒裝好,不忘吩咐林少騰一會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準出聲。見林少騰是一臉不服氣,林雅蓉臉上不由揚起寵溺的微笑。

到了孫家,原還想著要費些力氣才能見到孫家人,可不想,話才遞進門房,不一會就見一管家模樣的人疾步從宅內走出,打量了林家姐弟一陣,領著人進了孫府。

一進正屋,便見一婦人端坐正中,大約四十歲上下,一身綾羅綢緞,滿頭珠翠,極顯富貴。

“姑娘,這位是孫家主母,孫老夫人。”管家也算客氣,低聲說了一句。

林雅蓉上前問安,林少騰也算識趣,跟在她身後揖了一福。

那婦人卻隻顧著瞅著林雅蓉猛看,眼神裏有好奇有探究還有莫名的鄙視。林雅蓉心裏不解,可是臉上神色不變,隻是靜靜站在那任由孫老夫人打量。

終於,孫老夫人收回了眼光,可似乎不打算讓林雅蓉坐下。

“老夫人,今日貿然上門拜訪,主要是帶家弟來給二少爺賠不是,當日家弟魯莽失禮多有得罪,還望老夫人多多見諒,念他小孩子不懂事無意冒犯二少爺。”

林雅蓉這話說的有些卑微,可是卻滴水不露,其實是拿話堵話,你孫家一富貴人家若是同小孩子計較其實是失身份的事。打進門見到孫老夫人的打扮,林雅蓉猜測這婦人應是個極愛麵子又好講究的人,光看那滿頭金光閃閃的步搖珠釵,生怕戴少了一樣被人看不起似的。

孫老夫人聽了林雅蓉的話,微微一笑,看著林雅蓉慢條其理的開口:“小孩子打打鬧鬧倒不是什麽大事,可問題是你家小弟打碎東西可不一般。不是我孫家愛欺負人,隻是那東西太金貴,我也沒辦法呀。”

林雅蓉不由皺起眉頭,金貴的東西你還讓孫二少拿著隨意到處玩?怕是在誆她吧。

心裏略有不滿,可是林雅蓉還是輕聲開口道:“打碎了東西的確是家弟不對,是該賠。不知是什麽‘金貴’的東西,望老夫人指點一番,也讓我們這些鄉下人長長見識。”林雅蓉把話一撂,心想今日孫家之行恐怕沒預想的好。

孫老夫人眼眉慢慢揚起,嘴角邊那抹嘲諷之色異常打眼。

“你兄弟打碎的東西……是禦賜鳥紋爵。”

林雅蓉神色終於一變,那東西,的確金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