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朝,皇城之內。

正是春風和煦,花紅柳綠。

太陽剛剛升起,還是微寒的清晨,寬敞的院子裏放著一排十幾個木盆,一旁,是一堆一堆的衣服。

十幾個宮女,個個嫩如青蔥,身著粉色裙衫,麵色卻是愁苦。

一日一日,日日如此。

浣衣局管事王嬤嬤從小門走了進來,清了清嗓子:“一個個的,都給我開始幹活兒了,不要偷懶。今天太陽好,許多宮裏的被子褥子冬衣都要洗了曬了收起來,最近這幾天,你們都手腳麻利點。”

大院子的邊上,是一排平房。

浣衣局的姑娘們就住在裏麵,左右兩排通鋪,十人一間。

眾人紛紛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就著冰冷的井水,開始洗衣服。

無人說話,形同枯木。

因為常年泡在水中,接觸皂角胰子,姑娘們的手大多難看,生了凍瘡,或者紅腫,或者開裂,再接觸冷水,痛得撕心裂肺。

可沒辦法,浣衣局的宮女,有一些是其他宮裏犯了錯被罰來的,有一些,是外麵實在吃不上飯的姑娘,被家裏送進來的。

雖然這活兒苦,好歹能吃飽。每個月還有些微薄的工錢,可以叫人捎帶回家。

桑雲亭坐在角落,麵無表情,展開一件紅色袍子。

這衣服她認識,是後宮淑妃娘娘談憶雪的,剛才管事默默還特意來說了她們一排的幾個。

今日送來的,好些都是各宮娘娘的衣服,認真仔細點,用手搓洗,若是洗壞了,扒了皮都賠不起。

桑雲亭麵無表情,心裏冷笑。

是啊,貴人的一件衣服,那可不是比老百姓的一身皮要更值錢嗎?

在皇宮裏,她們這些宮女,就是最底層的存在。

她進宮不是為了一口吃食,她有更重要的事情,為了這事情,她必須進宮,必須忍。

但是,她不能永遠在浣衣局,隻有爬高,才能接觸更多。

一日繁忙工作就這麽過去。

天擦黑,眾人終於停下手裏的活兒,直起因為彎了一天酸痛要斷的腰身,疲憊的回屋吃飯洗漱休息。

浣衣局的一排房間,燭火亮了一陣子,便熄滅了。

一天勞作的眾宮女精疲力盡,都睡熟了。

黑暗中,桑雲亭悄無聲息爬了起來。

她摸黑出了門,走到院子牆邊,輕鬆躍了過去。

宮中戒備森嚴,但這裏沒什麽守衛,一個宮女洗衣服的地方,賊人都懶得來。

桑雲亭進宮一個月,隔三岔五就會半夜出去。再加上找嬤嬤攬的差事,經常會去各個宮裏收髒衣服,後宮裏各處的位置路線,都已經了然於胸。

這一次,她不再是出門勘查地形。

桑雲亭一路迅速而熟練地來到一處開滿花的小徑。

這條路,是從淑妃娘娘的錦繡宮到花園最近的一條路,這段時間花園中來了一批異域進貢的奇花異草,每日上午,淑妃都要去花園裏轉一轉。

夜色中,桑雲亭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紙包,灑在了花枝最繁茂的地方。

宮中一片安靜,不時傳來更夫的聲音,什麽也沒有發生。

第二日傍晚,桑雲亭照舊和兩個浣衣局的宮女,挨個宮殿的去收髒衣服。

到了錦繡宮外,便感覺氣氛不對。

送衣服出來的宮女晚霞,臉色也不大好,細細地看,一邊的臉還有點紅,像是被打了一樣。

這一個月,桑雲亭認識了一切可以認識的人,給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嘴甜,懂事,聰明,識時務,能吃苦。

隻要你有聰明這一個特征,想要立起其他幾個人設,那都是再容易不過了。

撕開臉皮,拋下尊嚴,打碎膝蓋,在這鮮亮又吃人的宮裏,沒有爬不上的高峰。

“晚霞姐姐。”桑雲亭低聲道:“你的臉……怎麽了?”

她指了指,那明顯沒消退的掌印。

晚霞臉上有一點尷尬,雖然她也隻是個宮女,但宮女和宮女之間,也是階級分明的。在浣衣局宮女麵前,後宮妃嬪殿前宮女,那就是主子了。

“沒事兒,別瞎看。”晚霞有點惱怒,正要責備桑雲亭兩句,桑雲亭突然將一個小瓶子塞在她手裏。

晚霞愣了一下。

“我家三代行醫,這是家傳的秘藥。”桑雲亭道:“抹上一會兒就見效。”

晚霞半信半疑。

“真的?”

桑雲亭笑道:“晚霞姐姐,我能害你嗎?這麽多宮裏的宮女姐姐,就你每次見著我們最親切,把我們當成一樣的人看,我心裏感激都來不及呢。”

桑雲亭的笑容十分真誠,這馬屁拍的晚霞十分舒服。

這宮裏啊,陰險齷齪事太多了,無論上麵的娘娘,還是下麵的宮女,都希望別人誇讚她人心地善良,待人溫和。

這大概就是缺什麽,就想要什麽吧。

晚霞收起了藥膏:“好,那我就收下了。這兩日做事低頭些,別惹了哪個主子不高興,受了牽連責罰。”

“是。”桑雲亭不敢多問,隻是應著。

不著急,她不用問,就知道錦繡宮到底出了什麽事,也知道這事情,不是兩日可以過去的,隻會越來越烈。

而晚霞,我的晚霞好姐姐,你的腦子一貫是轉得快的,一定明白該怎麽做。

晚霞指揮小宮女將髒衣服都放在推車上後,正要轉身回去,突然眼神往前方看去。

來了什麽人?

桑雲亭順著晚霞的目光看去,隻見浩浩****十來個人,從遠處走來。

不是宮女,這些人一個個身高馬大,像是侍衛……但,好像又和宮裏來回巡邏的侍衛穿著有些不同。

桑雲亭在宮中一個月,還從未見過這樣打扮的人。

別說也怪好看的,挺有氣勢。

眼角餘光,隻見晚霞的表情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那一隊人很快到了麵前,

走在最前麵的男子大步往裏走,其他人則停步不前,一字排開站在門口,十分整齊,一看便是訓練有素。

晚霞已經迎了上去。

“督主大人,您來了。”

男人點了點頭:“聽說你們娘娘,身體不適?”

男人說話有種雖然著急,還是慢條斯理,有些陰柔低沉的感覺。和他俊朗硬氣的外表放在一起,有種不和諧的奇怪感覺。但是那感覺,又有點吸引人。

他身後一眾手下,卻半點沒有他的陰柔氣息,反倒是冷酷肅殺,氣勢逼人。

“是。”晚霞低聲道:“娘娘昨日賞花回來,臉上身上便長了紅疹,太醫來了幾趟,開了好些吃的,泡地,抹的藥,也不見好。雖無性命之憂,可是十分煩躁。正在裏麵發脾氣呢。”

男人點了點頭:“我進去看看。”

說完,男子熟門熟路進了宮殿,晚霞連忙跟在後麵,還不忘朝桑雲亭招招手,讓她們趕緊走。

浣衣局的宮女,是宮裏最低級的存在,男人一路往裏走,眼角餘光都沒有給她們一絲一毫。

當然桑雲亭她們也不敢亂看,紛紛低下頭去。

督主大人?

桑雲亭一想,督主不是東廠的老大嗎?這是個……太監?

這身高馬大,俊朗英挺的男人是個太監?

難怪他可以這麽坦然地在後宮行走,也不怕皇帝頭上綠油油。

這麽一愕然,桑雲亭不由地稍微抬頭,目光往男人的背影掃了一下。

也不知為何,男人突然就站住了,回了頭。

雖然是個公公,可那一雙眼睛卻犀利得很,像是針一樣地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