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秋繼續說道：“所以宋大娘子今日也應當是想借我的手除去你後母的弟弟吧。”
這話不是詢問，而是肯定句。
宋儀：“我與沈大人目標一致，隻不過是希望沈大人能夠省事一些，怎麽能算是借大人的手呢？就算我今日不來這一趟，沈大人肯定也能憑借自己的本事查到吧。畢竟沈大人都坐在這裏了。”
她可不相信今日沈千秋拋開繁雜的公務來這酒樓裏麵真的是來用膳了，他定然也是察覺到了王守仁的不對勁。
沈千秋沒有回她，隻是淺笑了一聲。
“宋大娘子站這麽久想必也是累了吧，不如坐下來一同用膳？”
宋儀剛想拒絕，沈千秋就像是看出來她的想法一樣，道：“咱們今日用的飯菜都記在了王守仁的身上，宋大娘子要是不吃，豈不是虧了？”
宋儀的身子一頓，隨即便坐到了沈千秋的對麵。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摘下帷帽放在一邊的小桌上，露出一張瑩潤如玉卻又帶著一絲青澀的臉龐。
當初在黑夜中看不太真切，沈千秋還是第一次瞧清楚宋儀的長相。
和他印象中的那個小丫頭的長相實在是相去甚遠，尤其是宋儀眼角下的那顆痣，那個小丫頭一張臉上幹幹淨淨，並不曾有過什麽痣。
沈千秋垂下眼眸，暗笑自己的異想天開。
宋儀在這臨安城有父有母，又怎麽可能是他的那個小丫頭。
宋儀不清楚沈千秋再想什麽，隻是一瞬間便感覺沈千秋的態度忽然淡漠了許多。
宋儀隻覺得沈千秋這個人捉摸不透，年紀輕輕便滿腔城府，若不是他還對她有用，她定然不會在這裏與沈千秋周旋。
累得慌。
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尷尬了下來。
宋儀和沈千秋全程沉默地用完了飯菜，桌子上還剩了一堆東西。
沈千秋吃飯比較克製，處處都顯現著一股矜貴的氣質，宋儀就不一樣了，上一世她當過乞丐，挨過餓，麵對一桌子的美食不可能無動於衷，隻可惜常年形成的胃口實在太小，因此她沒吃完多少。
不過即便如此，宋儀的用餐禮儀還是叫人挑不出來毛病。
“今日多謝沈大人了。”
宋儀用手帕輕輕擦拭嘴角，隨即將帷帽拿起，便想要告辭離開。
沈千秋在她身後淡淡出聲：“那柄劍你不準備拿走嗎？”
宋儀這才發現沈千秋進門的時候將劍立在了牆邊。
她搖搖頭：“沈大人對我有恩，我怎麽好意思拿走沈大人的劍？”
沈千秋：“我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叫你拿著便拿著就是。”
宋儀轉過身來，與坐在梨花椅子上的沈千秋對視。
沈千秋的那雙眼睛，不認真看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多情之感，但是一認真，就會讓人覺得目光淩厲，直攝人心。
可宋儀與他直直對望，毫不退讓：“在我這裏，我也斷沒有無緣無故拿人東西的道理。”
這就是要沈千秋給她一個說法了。
沈千秋輕嗤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宋儀的自以為是，又不屑於多說，於是便不再說話，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宋儀並不在意沈千秋的想法，她將門打開，正要離開之時，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多謝。”
隨即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宋儀走了之後，清風才終於憋不住開口。
“主子，咱們這麽坑害宋娘子真的好嗎？要不是你讓我往她那裏投了那個石子，宋娘子也不會被王守仁發現。”
沈千秋將茶盞裏麵的最後一點茶一飲而盡。
“她對我不是也有所求嗎？互相利用罷了，沒什麽不好的。”
*
宋儀出了香悅酒樓，便直接往監司去了。
監司外麵聚集了一堆的人，宋儀在人群後麵找了一個麵容看起來比較和善的老婦人，問她：“大娘，你們也是來認領自家孩子的嗎？”
老婦人的眼圈泛紅：“是啊，我是楊家村的人，我家孩兒自去年被拐賣了，到現在都還沒有下落，今日一聽到臨安城營救了一批被拐賣的孩童，我連忙就走了二三十裏路過來了，若是再找不到，我也就不活了！”
宋儀這才注意到老婦人的衣衫襤褸，身上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一看就是家境不好。而周圍的老百姓也都穿著差不多的衣服，他們臉上都寫滿了期盼，希望等會兒能夠接到自己的孩子。
環顧一圈，就沒看到一個家境好的。
宋儀歎了口氣，真是麻繩專挑細處斷。
這時候，從監司裏麵出來了兩個人，宋儀喊道：“小四，吉祥！”
吉祥一看到宋儀就連忙過來了，隻剩下小四在後麵魂不守舍地走著。
“小姐！你來了。”
宋儀壓低了聲音問吉祥：“你們兩個怎麽進去的？”
聽到宋儀的問話，吉祥的臉上有些不忍：“雖然監司現在還不允許帶人回去，但是可以讓家屬過來認屍，外麵的人都不敢進去認屍，都堅信自家孩子一定還活著，小四雖然很難過，但是還是帶著我進去了。”
宋儀：“那妍兒的屍體呢？”
吉祥：“官爺說要等三日後仵作全部檢驗完畢才能夠拉回去。”
這時候小四也慢慢地挪到了兩人的麵前。
他眼眶通紅，明顯還沉溺在妍兒死去的悲傷當中。
宋儀理解他的痛苦，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新來的六州通判是個有本事的，他定然能夠為妍兒平案，將這些惡人全部一網打盡。”
小四點頭。
“我相信會有那麽一天的。”
宋儀：“那接下來這幾天你有什麽打算，你要回到城南莊子裏麵呆三天嗎？”
小四猶豫了一下，才低著頭開口：“我想找小主子借點錢，我想在監司的門口守著我妹妹……”
他後麵的語氣愈發低落了下去，宋儀很爽快地答應了。
“二兩銀子夠嗎？”
小四連忙擺手：“我隻住幾日，小姐能夠給我三百銅錢我就心滿意足了。”
宋儀從袖袋中拿出二兩碎銀子給小四，小四連忙擺手不肯收。
“行了，你就別推辭了，我欠妍兒人情，她既然不在了，我對她親哥哥好些也沒什麽。”
聽到妍兒的名字，小四的眼眶慢慢滲出淚來，他對著宋儀行了一禮，接過來宋儀手中的銀子。
他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妹妹對宋儀有著什麽天大的恩情，宋儀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覺得妍兒的死活微不足道，這對於小四來說就已經夠了。
他的妹妹是個頂善良的孩子，也不會讓他因為自己的恩情而做出挾恩圖報的事情來。
狗子的馬車就停在監司外麵，宋儀告別了小四，就帶著吉祥回了府。
她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帶著吉祥從角門進了宋府。
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如意便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了。
“小姐，外麵來了一個氣勢洶洶的女子，點名要找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