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圍攻。

鐵煥之鐵心之武長青把我團團圍住,一個一個地數落我,告訴我自己有多蠢、多壞:

“江六月你這個狗奴才到底安的什麽心?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麽害我?你叫我以後還怎麽見人?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你這個變態!”鐵心之恢複常態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我了解他的心情,我該被罵的,我最感到良心上有愧的,就是對他。

罵吧,盡情地罵吧,如果你好過的話…

我坐進椅子,蜷起雙腿,安靜地聽著那些我犯下的深重的罪孽。

“現在我怎麽辦?怎麽辦?我和金玉,父親對我,都被你葬送了啊!”

他嗚嗚地咽咽哭了起來,像個小孩子,乃至放聲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我想,我是傷了他的心了。

“六月啊,這件事你確實不冷靜,為什麽不按照我們的計劃行事呢?要謙公接受也需要一個過程的,這麽突然當他麵對三公子…那…那個,他沒有立刻殺掉你們算是萬幸!”

武長青責備我的操之過急,以謀劃人的角度來看,我確實不是一個聽話的演員,雖然我的演技很好。

雙腿無可再蜷後,我抱緊了雙肩。

“六月——”然後是鐵煥之,我對他的傷害恐怕也是無法彌補的。

這一路上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愛護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我會落井下石害他的親弟弟吧。

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那種痛,我有過。

對他,我也隻能抱以深深的歉疚,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激動地抓住了我的肩膀顫抖著責難,“你說,你身上這些……傷,這種傷是怎麽弄的?難道你真跟心之…..”

“大哥!”鐵心之從椅子上跳起來抗議,“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怎麽會跟他…跟他…”

“那到底是誰?”

三個人齊刷刷地盯著我,對我身上這些莫名其妙的傷表現出極大的疑惑和興趣。

連肩膀也仿佛被揉碎,我隻剩下頭可低,我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低到我看不見他們,也看不見自己。

不看他們,隻要不看他們,就不會難過了吧。

“你倒是說啊!是誰?”鐵煥之歇斯底裏,把我整個人從椅子裏拎了出來,眼孔通紅,“說!是誰把你弄成這副德行?”

我被用力搖晃著,撕扯著,在魁梧的鐵煥之麵前,像狂風中的一片枯葉。

“說!說!”

來不及我思考,他的鐵拳急雨般招呼在我身上,我就像被開了膛的內髒,狼狽地流散了一地。

“大哥!你快住手!這樣會打死他的!大哥!”

“那就讓他說!”

“沒…誰也沒有…我...自己…是我…自己。”我給不出他滿意的答案,也許將罪責推到我自己身上,會更好些。

“你撒謊!你自己?哼哼,你本事可大了嘛,我倒要看看了,你是怎麽搞你自己!”鐵煥之終於住了手,將奄奄一息的我鹹魚似的翻了個個兒,然後一把扒下我的褲子,掰開後臀察看。

我拚命想用手蓋住那裏的屈辱,陸祁雲留下的屈辱,可是不能,鐵煥之根本不容我留有一份尊嚴,竟用一手扭住我的兩手,另一隻在後麵翻弄。

“疼…住手…你住….啊!”

他狠狠在那裏摳了一下,我疼得頭暈目弦,胃裏翻滾得險些嘔吐出來。

我想他是震驚的吧,因為他更惱火了:“媽的…破得亂七八糟!你還有什麽話說?”

“….”

“將軍!”武長青連忙跑過來攔住他,將我抱在懷裏用手探了探我的額頭:

“他發熱了,好燙!得趕緊請大夫!”

“請什麽大夫?他自找!”鐵煥之斷然拒絕了。

“將軍!”

“不用…請大夫…”

我忍著疼痛拉上褲子,掙紮著從他懷裏慢慢爬起來,這個簡單的過程對於我來說真比登天還難,但,我得完成它。

“三公子,”我來到鐵心之麵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害了你和水大姐,這個債,下輩子還你們吧。”

鐵心之咧了咧嘴吧,歪過頭去。

“武大哥,”我又轉到武長青麵前,衝他笑笑,“我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姐妹,這段日子一直悄悄在心裏把你當成我大哥了,您別見怪。”

“六!…唉——”

武長青有些不忍,但礙於鐵煥之鐵心之,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歎了口長氣。

“將軍,”我最後來到鐵煥之麵前,低下了頭,“多蒙您的照顧…您的情意我無以為報,是我辜負了您,您就當遇上了一個瘋子,一個變態,隻要這個瘋子和變態消失,什麽問題就都解決了。”

“哼!”

他狠狠別過頭去,垂下雙眼,不肯再看我。

我走到門口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再見,大家,後會無期!”

這是眾叛親離後的坦然。

鐵府的大門我認得,不會迷路,也一定不會有人再阻止我離開,陸祁雲,江臨風,都不會。

太陽落山了。

我疲憊不堪地靠在一條偏僻小巷裏的一口缺了一個大洞的破瓷缸上,留戀地看了一眼西沉後天邊最後一抹餘光,暮色裏,終於陽光不在。

這裏距離鐵府已經很遠了吧,我記得走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實在沒了體力,我想會繼續走下,永遠走下去,直到走不動的那天為止,在某一個地方腐爛下去。

天黑了,巷口不遠就是熱鬧的東大街,距離這裏隻有幾十米之遙,那裏一定熙來攘往,另有一番入夜的繁榮景象。而我這裏,卻是人跡罕至,除了野狗流浪貓,偶然有一兩個路人走過,經過我麵前時會扔幾枚銅錢在我身上。

“這乞丐真可憐,被人打得這麽慘!”

好心的大嬸經過時蹲下身從籃筐裏撿出一個肉包子塞到我手裏:“孩子,吃吧,別餓壞了。”她慈祥望著我,讓我想起了媽媽。

“…大嬸…您是好人…”我接過包子,哽咽著向她道謝。

“孩子,遇到壞人了吧,打得這麽重啊…很疼吧?不如跟大嬸回家,大嬸給你擦點藥酒,很快就好了…”

“不會很快好的,我的傷很重。”我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這裏傷得很重。”

大嬸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怎麽會?再重的傷也會好起來的,就看你願意不願意讓他好了。好孩子,到我家去吧。”

“不必了大嬸,謝謝您,我想睡了,今天很累了,沒有討到飯吃…”我婉拒了她的好意,目送她無可奈何地離去。

大嬸走後,我吃下了那個包子,散發著香氣的肉包子,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可口的一次。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與江臨風初見的那時,我也是以一個乞丐的身份這樣落魄在大街上,被揍了之後也是這樣等著人可憐。真好笑啊,從一個乞丐到另一個乞丐,我似乎走了一個不圓滿的圓,這中間經曆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還是回到了□□,雖然走了些彎路,但總算回來了。

我想了又想,那應該是——死亡。

我開始四處尋找尖利的東西,周圍的石子不是太小就是太圓滑,根本割不破皮膚,也沒有金屬…然後,我目光落到了身後的那口破缸上,那殘缺的一角露出了參差鋒利的邊緣,黑夜中就像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森的狼。

我首先想到的是把頭伸到窟窿裏,然後快速轉動腦袋讓那邊緣割破咽喉,可是後來發現這根本行不通,除非有人幫我用力按下我的頭,否則以我現在力氣是無法讓我的脖子被缺口切斷的。

後來,我決定采用割腕方式了結自己。

我找準了動脈的位置,將左手掌心朝下搭在缺口處,同時用右手攥住左手腕,閉上眼睛,心中默念三個數:一——二——三——

一陣鑽心的劇痛通過手臂燃燒至心髒,我欣慰地看到了手腕血流如注的傷口,翻騰著,張牙舞爪向我示威。

成功了。

我不免有一些慶幸。

我躺倒在牆根下,仰望著黑壓壓的空,體驗著這死亡來臨前的感覺,血汩汩地流,一點一點帶走生命的熱度,疼痛也一點一點減輕,我再不會有任何感覺。

天氣悶熱,似乎要有一場大雨來臨,不知還能不能趕得及這最後一場人間的雨。

然後,眼皮沉重了,視力漸漸模糊,聽覺也混沌了,周圍的世界仿佛離我愈來愈遠,身體逐漸變輕,好像在向空中升騰。

我趁機許了一個願,希望能做一縷風,或是一片雲,風可以自由自在,雲可以俯瞰蒼穹,或者,就做一滴水,飄得膩了,倦了,選個合適的時候落在想念的那個人身邊,落在他的鞋子上、褲腳邊、胸襟前、脊背後…跟他開個玩笑,讓他以為大雨將至不敢出行,其實,就隻有我這麽一顆……

下雨了。

果然還是下雨了,在雨點落在臉上的那一刻,我滿足地進入了夢鄉。

這將又是一場什麽樣的夢?我隻希望它不要太快醒來。

夢裏,似乎聽到有誰在呼喚我的名字:

“六月,六月,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