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鐵心之被軟禁了多日,在武長青的授意下以絕食進行抗爭,鐵謙公差人每日三餐地送,每次都原封不動地端回來,這樣連著三日後鐵謙公也摒不牢了,親自前去勸說。雖說怒其不爭,到底是心疼自己的親生骨肉,好話歹話說了盡,怎奈鐵心之軟硬不吃,三日之後鐵謙公推門一看,好端端的兒子活脫脫瘦沒了形,奄奄一息地在地上縮成一堆破帛,這下把鐵謙公嚇壞了,打算著人強迫他進食,鐵心之咬舌威逼,若不允了自己的婚事,就當著他麵了結自己。
鐵謙公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我寧願你了結,也不準你娶那女人為妻!”
鐵心之心灰意冷之下當真咬了舌頭,幸虧鐵謙公眼疾手快,冒著斷指的危險將手指□□他齒間這才避免了放入悲劇發生,也幸好鐵心之多日不食氣虛體弱,咬合的力量不大,才不致把鐵謙公的手指切斷,即便如此,抽出來時也是鮮血淋漓了。
“沒出息的東西,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也值得連命都不要嘍?”鐵謙公哀其不爭,狠狠刮了兒子一個耳刮子。
這一掌力道不小,鐵心之應聲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鐵煥之連忙上前將他抱起來放到床上,察看半天這才轉頭哀求鐵謙公:“爹,小弟已經這樣了,您就別逼他了。”
鐵謙公臉色一沉,氣哼哼地反問道:“我逼他?是他逼我吧!忤逆子啊忤逆子!你們巴不得我趕快死了好接掌鐵家,憑著你們呼風喚雨,上天入地?妄想!”
鐵煥之連忙下跪討饒:“爹,您說哪的話?我們怎會盼著您老…唉,您就念在小弟一片癡情的份上,遂了他的心願吧,如果母親還在,也一定會勸您放手的,母親最疼的就是小弟啊。爹,自從她老人家過世,家裏就沒再出現過歡聲笑語,兒子體貼您,也擔心小弟,不忍心看著家裏不和睦啊!”
“你還有臉提你母親?”
一提到去世的鐵夫人,鐵謙公神色瞬間暗淡下來,情緒久久無法平息,這位一直在人前鐵骨錚錚不露絲毫情感的老人終於彎下了脊梁,坐在椅子裏一言不發,悶聲歎氣。
“兒啊,不是為父心腸歹毒,你弟弟若是執意娶那女子,我也無話可說,大不了把他趕出鐵家永不相見就是,他過他的日子,我們過我們的日子,老死不相往來,別人也嚼不了什麽舌頭根子,我鐵家門風尤在,隻是你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唉——”
他突然頓住,似有難言之隱,鐵煥之忙問:“爹?您有苦衷嗎?”
鐵謙公關切地望了望昏昏沉沉的鐵心之,又轉頭看看我和武長青:“長青不是外人,隻是這江琴師……”
我知道他定有不可言傳的秘密要與眾人分享,隻因避諱我在場這才遲疑,因此抱拳準備告退:“小人暫且告退。”
“江琴師也不是外人,”鐵煥之急忙出口將我留住,“爹,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鐵謙公詫異地看了看他,思忖了半晌才說道:“心之他,已經被皇上定為駙馬了。”
“駙馬?”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驚呆了,“這是從何說起?”鐵煥之也覺得蹊蹺。
“你還沒回來之前,皇上皇後就已經召我入宮商議,將十三公主月華許配給你小弟。自打心之帶那個女人回家就一直跟我鬧,何況他大病初愈,我怕他受到打擊所以沒提這事,再說皇上也沒下旨昭告,可是我今日上朝得到消息,明天聖旨就要到家。他要是再這麽一意孤行,到時候倒黴的可不是他一人,而是我們鐵家上下幾十人口,聖命難違,悔皇婚,悔得起麽?”
“月華公主?您說是那個小姑娘?”鐵煥之忙問。
“什麽小姑娘,那是十三公主,皇上最寶貝的女兒,兩年前她母親榮貴妃薨了,我帶心之入宮吊唁,那十三公主不知怎的就看上了心之,因為當時年紀太小皇上才不便正式提賜婚,現在她長到十六,正是待嫁時,說什麽也躲不過了。”
鐵謙公揉了揉心窩痛苦道:“不行,我這老毛病恐怕又犯了,趕緊叫江神醫…”四處環顧著,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麻煩江琴師代老夫傳喚一下江神醫,請他到我臥房裏診病。”
我怔了怔,猶豫許久隻得應承:“您放心。”
他衝我笑了笑,向鐵煥之道:“我先回房歇息了,最近氣虛得很,讓江神醫給我調理一下身子。心之我也沒什麽精神管了,長兄若父,你代為父管管他吧,他也成人了,不能什麽都由著性子胡來,婚姻大事本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不然如何稱得大事呢?”
“爹,我知道了。”鐵煥之無可奈何地應承了下來。
鐵謙公離開後,武長青麵露難色:“得,我也沒轍了,現今攔在他倆人間的不是鐵謙公一人,而是一座皇宮,一方皇權,難!難!難!”
他連說了三個“難”,那恐怕真的是難了。
“大哥——”鐵心之從床上起來,可憐巴巴地盯著鐵環之,“我不要月華,我要金玉。”
鐵煥之啐道:“沒出息的東西!沒了女人你就不能活了?你倒說說看如今怎麽辦?公主是一定要娶的,不娶我和爹都得跟著你送死,你忍心讓我們為了你偉大的愛情犧牲?”
鐵心之委屈地低下了頭。
鐵煥之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此事須從長計議。眼下爹爹的身體要緊,六月,你去請江神醫給父親診病吧,我和長青再商量商量。”
“是。”
真是一團亂麻,這才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水大姐還無處著落,半路又殺出個十三公主,隻這兩個女人,也夠鐵家上下手忙腳亂一陣了吧。
惟今身在局外的人,隻有陸祈雲一人吧,他也算鐵家的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我低著頭邊想邊走,沿著曲徑通幽的花園長廊,腳下鵝卵石鑲嵌的青玉石板一目目叢眼底滑過,忽然一縷紫煙粉霧嫋嫋飄入眼簾,抬頭一看,眼前一位豆蔻少女正抿著朱唇對我巧笑嫣然:“你是….江琴師?”.
我一怔:“您是?”
“清荷,鐵清荷。”她自我介紹道。
鐵清荷?鐵煥之和鐵心之的妹妹,鐵家的大小姐?也是昨日我經過花園時,看到了吹簫人?
“鐵小姐?昨日是您在這裏吹簫?”我問。
鐵清荷粉衫紫裙,容貌清麗秀美,見我發問,背起兩手躬起腰身,衝我頷首一笑:“正是。我胡亂吹的,倒被你聽到了,這可不好。”
我連忙解釋道:“小姐見諒不是故意的,隻是偶然經過,聽那簫聲淒婉,這才好奇聽了一會兒,小姐別見怪。”
她笑得更深了,走到我身側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威脅道:“這麽說來,你偷聽本小姐吹簫,褻瀆了本小姐,本小姐是不是該把你的耳朵割下來以作懲戒?”
我一驚,見她目光凜冽,寒氣逼人,心中陣陣發緊。這位小姐與江小仙如出一轍,都是擁有無雙的美貌,無雙的毒心,小小年紀便懂得給別人施加百倍千倍的報複,這樣的人我實在再招惹不起了,於是鞠了一大躬,向她賠罪道:“小人下次再不敢了,請小姐饒過小人這一回。”
她收起匕首連哼三聲,慢慢繞著我走了一圈,邊走邊說:“聽說你很會奏琴?都會奏什麽曲子呀?”
“我…”我一時語塞,天知道我會奏什麽曲子,我壓根兒就對樂理一竅不通。
“我隻是隨便彈,不成曲調,想到哪裏就彈到哪裏,多蒙將軍賞識,這才帶在身邊,其實並不怎樣。”
“哼。”她衝我翻了一個白眼,又濃又密的睫毛翹得老高:“那就是亂彈琴嘍?我還沒見過哪個亂彈琴的人敢自稱琴師呢!”
我再三解釋:“小人不是琴師,隻是鐵將軍賞識小人,這才封了個琴師的雅號,小人充其量也就是個亂彈琴的小奴才,小姐不必大驚小怪。”
她拍手笑道:“哈哈哈,亂彈琴的小奴才?這個綽號好,以後我就叫你亂彈琴的小奴才,你可要應哦?”
“是,小人應。”
她晃了晃腦袋,果然叉起腰試驗了起來:“亂彈琴的小奴才!”
“是,奴才在!”我不介意滿足她的這點向惡心,跟江小仙交往了那麽久,怎麽應付這類歹毒的孩子我已經遊刃有餘。
“哈哈哈,真有趣!小奴才,你偷聽我吹簫這筆帳咱們以後算。現在我要問你,見到我二哥了麽?”
“鐵將軍在三公子房裏。”看來這位小姐暫時不會對我下毒手,我大舒一口氣,不免暗自慶幸,不知逃過這劫,還逃不逃得過下一劫。
“小奴才我問的是我二哥!”她嘟起小嘴不滿地嚷嚷道。
我仔細想了想,這才明白她所說的二哥應該是陸祁雲,“小人沒見過二公子。”
她耷拉著腦袋,立刻泄了氣:“躲哪兒去了?我都找了他一整天了,自打回來,就一直躲著我,好像怕我吃了他……”
“想必應該和江神醫在一起吧。”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我不合適宜地插了這麽句。
“哦?對呀!”她笑道,“他倆總形影不離的,找到一個就肯定找到另一個,隻要知道江神醫在哪就行了。喂,小奴財,你知道江神醫在哪嗎?”
“不清楚,不過我正要去請他,鐵老將軍舊病複發,想請他去看看。不如您隨我一同去,也許能尋到二公子。”
“此話有理。好,我就跟你一起去找!”
到了後院江臨風的住處,房屋門窗均緊閉,鐵清荷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來開,便失望說:“看來不在。”
我察看了一番,正扒在門簷上順著門縫往裏窺探,門忽然吱呀被拉開了,我腳下沒站穩,被門檻絆住,嘩啦啦地向前倒去,正被人抱了個滿懷。
抬頭一瞅,卻是陸祁雲,陰媚地盯著我,發了兩聲怪笑:“嗬嗬,我道是哪家的貓兒撓門扇偷腥吃,原來是江琴師啊,怎麽?今天有興致到我這裏來逛逛?難不成是要為我奏上一曲:‘相見歡’麽?”
我慌忙推開他,站穩了說:“我來找江神醫,與二公子無幹,再說,這裏是他的住處,好像不該叫作‘您這裏’。”
他猛然一愣,轉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臨風快來,咱們的小六月也懂得以牙還牙了,不愧是奴才,咬人倒是不含糊,我倒小瞧他了。”
我朝他身後的房間裏望去——
正是傍晚西下,夕陽的餘黃透過窗棱縫隙照入屋內,在地上落出斑斑駁駁黑黃交織的陰影,江臨風背著手,緩緩出現在這樣的背景之中:隻罩了件寬大的灰藍長袍,頭發披散在肩上,臉龐隱匿在黑影之後——分明見到他的真容貌,也許是倉促之間來不及雕琢偽裝,他凹凸英挺的五官若隱若現地在遠處浮動著,兩隻眼,就像兩顆墜落在岸地的星,閃閃爍爍,忽明忽暗。
“你怎麽就盯著他瞧?”
陸祁雲向右挪了一步,於是那對星在我的視野裏消失不見了。
“六月,你來猜猜,我們在做什麽?”他收起笑容,全身向我逼近,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清晰了,我這才看清明——
他眼梢還殘著繾倦,他衣懷是敞開的,他胸膛是□□的,露出雪白的脖子,胸膛上的毒斑不見了,上麵一塊一塊布滿了鐵紅色的銅錢大小的斑痕,刺目的,紅色的,印記。
那些印記多麽像,多麽像:吻痕。
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要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