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重寫)

回到江府後,受驚的下人們並沒有立刻放我進去,江家父子出門赴宴未歸,我被攔在大門外。因為我的臉孔今非昔比,除了江家父子,沒人知道我的名字,僅憑我身上破爛的,粘滿血汙的江臨風的衣服,並不容易確定我的身份,何況又在江府時日不多,一個被撿回來並被虐待得悲慘的狗,沒有人會相信它在失蹤之後會自己找回來,因此,我被當作大街上那些陷入絕境的乞丐,蠻橫地轟到門外。

我在門外徘徊央告了許久,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對“能留在江府”這個念頭死心塌地,因為沒有地方可去,又不想再繼續重複乞丐的那種溫飽無依的生活,唯一能為我提供穩定食宿的,除了江府再無其它,所以,我要留下,一定要留下。

“讓我進去!”

大門依然緊閉,下人威脅如果我再不離開就叫衙役把我投到天牢上大刑。

我害怕了,我知道他們說得出做得到,因為江臨風本來就是縣衙老爺,要把我收監連堂都不用升,手續也不用辦,直接扔進去完事,再找兩個身強力壯的衙役,用各種各樣的刑具折磨我,鐵烙、夾棍、皮鞭、辣椒水,割肉、削骨、剜眼、挖心。。。各式各樣的酷刑,隨便哪一種都能要我的命。

於是我遠遠躲開了,注意,是躲開,而不是逃走,我才不會輕易逃跑,那是懦夫的行徑,我是乞丐、是奴才,唯獨不是懦夫,所以我隻是呆在遠一些的地方,等待江家父子的歸來,至少他們能認得出我,至於還要不要我這隻狗,那就全憑他們而定了,如果江臨風還希望兒子高興的話,如果江小仙還認為我能供他玩樂的話。

我承認我下賤,可是比起那可憐的自尊心,我更難忍受的是饑餓。

臨到半夜,江臨風才乘著轎子回來。

護衛撩開轎簾,江臨風抱著熟睡的江小仙從轎子裏出來,守門的下人奔過來想接過少爺,但被江臨風拒絕了,他執意自己抱著兒子走進了府宅。

“等等!——”

趁下人未關上大門時,我大叫著衝了過來,不顧一切地穿過了那扇將合的門,從下人們的手裏掙紮而出站在江臨風的麵前:

“老爺,我,我是六月。”我上氣不接下氣,筋疲力盡地把自己的名字報出來,期望他能想起我這個沒死的奴才。

江臨風微微吃驚,上下打量我一番後,冷冷地說:

“六月,不在自己房間裏,站在這幹什麽?”

輪到我吃驚了,以他的問話來看,似乎並不知道他的兒子把我當人鳶一樣放丟在野外,還以為我到處亂闖。不過話說回來,江府的奴仆眾多,我又是那麽地不引人注目,不見了兩日,他也不會覺得怎樣吧。

“我。。。想問您。。。一件事。。”

“什麽?”

“您還要我,留在這兒嗎?留在江府?”

“混賬!”他厲聲罵道,“狗奴才!你是我的奴才,不在這兒要在哪兒?”

雖然他說話刻薄,雖然他依然把我稱作“奴才”,可是我竟感動得想哭,不用被趕走了,不用露宿街頭了,不用忍饑挨凍了,雖然挨罵,但被明確無誤地確認了歸屬問題,之前的彷徨和擔心一掃而空,心境明朗。

“爹爹別走。。。好冷。。。嗚嗚。。。”江小仙睡夢中伸出手臂摟緊了江臨風的脖子,悲啼著。

江臨風慈愛地把臉貼到他額頭上輕輕摩挲,一麵把他身上的鬥篷拉了拉嚴,柔聲安慰道:

“仙兒別怕,爹爹在這裏,爹爹不走。”

望著他臉上動人的溫柔,我竟一時恍惚,這還是那個冷酷的,從不對任何假以顏色的江老爺?此時的他,溫柔而慈愛,像天下所有慈祥的父親一樣,把他的溫情,毫不吝嗇地灌注在愛子身上,除了兒子,沒有人能享用他的溫情。

“狗奴才,還傻站在這幹嘛?趕快回去睡覺,明天一早就由你負責送少爺上學,還不快滾?”

“呃。。是,老爺。”

我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喜憂參半,喜的是我能留下了,憂的是,我沒了一隻眼,臉皮又毀得一塌糊塗,日後還能不能當一個稱職的仆人是個問題,如果江小仙看到這樣不堪入目的我,會不會央求他爹再把我丟出去。

江臨風似乎並沒注意到我的臉,或許他注意到了,但並不在意,僅僅隻是出現了小小的驚訝表情——呃,這個奴才太貪玩,所以才搞成這副德性——充其量隻是這樣而已,並不會因此而給與我特別的關注。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當作什麽都沒發生,既然主人不屑追究,奴才就更不必歇斯底裏地跳出來,大吵大嚷著要求主人為自己報仇,何況,弄傷我的,是他的兒子。

所以——

我收拾好連日來對江家父子的所有忌恨,把那些仇恨和埋怨統統壓到箱底,更不再寄希望於江小仙會為我而難過,盡管我曾那樣期望著他會為我的犧牲而心懷惋惜,可是現在看來,江家父子的冷酷應該是一脈相承的,江小仙比他的父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多了殘忍一項:“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果他會為我這樣一個卑微的奴才難過,那他就不是江臨風的兒子了。

回到院北的小屋,我在江家的落腳之地,身心全部放鬆下來。

拆下布帶重新清洗了傷口。土鬼的藥真是靈藥,才不過一天功夫,傷口已經結痂,眼睛也沒那麽疼得厲害,隻是在接觸水時會有輕微的刺痛,從江府發下的衣服上撕下新的布帶包在傷患處,又找了點幹糧果腹後,我感覺好多了。

土鬼是什麽人呢?我才不信他是什麽鬼神,他更像一個隱士高人,能藏地下的,除了死人就是武功高強的俠客,他一定是後者。他會武功嗎?如果能教給我武功就好了。可是,會武功又能幹嘛呢?行俠仗義?還是得天下?

我躺在床上感慨著從逃難起至今日的遭遇,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命運多舛”?我因禍得福,又因福得禍,不知道下一個將至的是福還是禍?不論是福禍,我都希望它們離我遠遠的,我隻願很平靜地生活,在江府裏做一個最低等的下人,有飯吃,有衣穿,有床睡,我願足矣,然後等到他們不再需要我的那天,再重新思考自己未來的去向。

嗬,我累了,不想想太多,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我很快睡了過去,睡得很死,直到在夢中被狠狠地用皮鞭抽,我才想起江臨風的命令:陪他兒子上學。

作者有話要說:由於情節有變,所以次章和次章重新寫過,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