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船行三日後,到了姑蘇。

無暇欣賞秀麗的姑蘇美景,我一心隻想盡快找到榮門客棧。

住店和吃飯都需要用到錢,也不知要在這裏待上幾日,身無分文的我決定先到錢莊換些銀兩傍身,然後再去找客棧。

“老板,給我兌五十兩紋銀。”

我從一卷銀票中抽出一張遞到帳台上。

帳台先生拿眼瞄了瞄我,接過銀票放到眼前仔細瞧半天才說:

“等著。”

說完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把小秤,秤了五十兩碎銀子給我:

“五十兩,拿去。”

“謝謝老板。”

我謝過老板,把碎銀揣在褡褳裏,挑起行李和箱子出了錢莊。

“喂——站住!我叫你站住!聽到沒有?”

剛一來到大街上正想找人問路,突然被前方的一聲高亢嘹亮的嗓音震住了。我翹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年紀大約廿歲左右的年輕人撥開路人拚命朝這邊橫衝直撞,所到之處鬧得人仰馬翻,等跑到這裏時,我也未能幸免被他狠狠撞倒在地上,行李和箱子也隨之滾落了下來。

“你!”

我的額頭正磕在箱角上,劇痛無比。正要發怒,慣性向前衝的人看我摔倒又出乎意料地返了回來,把我拉了起來,還拍掉了身上的土:

“喂,你怎麽樣?沒什麽吧?”

額頭腫得老高,我被撞得不輕,加上連日來的奔波,渾身上下像散了架子一樣,怒氣衝衝地瞪著男人:

“要走就好好走,這麽跑是會撞傷別人的!”

男人眨了眨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剛要張口說什麽,開始那聲高亢嘹亮的女聲又再度衝刺而來:

“鐵心之你這臭小子,你再敢跑一步,老娘就打斷你的腿!”

我和男人都循聲望去,一個上著鵝黃短打緊衫,下著湖綠百褶長裙的女子氣衝衝地朝這邊奔來,一邊跑一邊還不忘破口大罵:

“臭小子我咒你十八輩祖宗!信和公那麽神武的人,他的後代怎麽出了你這麽個專門偷東西的敗類?”

男人佯裝驚呼:

“哎呀完了——這下逃不掉了!”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他卻無奈地攤著手,朝我笑道:

“唉,既然逃不掉,就隻好打了。”

然後他叉起腰大喇喇地跳到奔來的女子麵前,高聲叫道:

“喂,大姐!追得很累吧?不如我們在這裏就來個了斷吧!”

追來的女子長相十分俏麗,鵝蛋臉,挺直的鼻子,眼睛不大但很深邃,眉宇間自然散發著一種颯爽之氣,給人印象深刻。

她不戴花,隻用一根碧玉簪叉住發髻,顯得素雅而幹練。

女子拍著胸口喘了好半天才對男人柳眉倒豎:

“你這小子,好大的膽!這半年來你偷了我多少寶貝,有沒有好好算過?”

男人嘿嘿一笑,走到女子麵前抄起手臂說:

“大姐,我偷東西可從來不算件數的,想偷就偷,如果大姐覺得心疼,就別黑心藏那麽多寶貝,既然藏了就不要怕人偷,被我鐵心之盯上的人,大姐你該覺得驕傲才對,一般人我可不屑光顧的哦!”

“可惡,你這混蛋!”

女子攥緊拳頭一拳照他肚子打了過來,他側身一躲,抓住女子手腕要把她拉過來,女子反應機敏,伸出右腳朝他膝蓋骨踢去,鐵心之連忙鬆手一躍而起,豎掌直擊女子麵門,女子趕緊俯身躲過,卻哪料他掌到途中忽變為爪,朝她頭上抓來。

“啊!”

女子驚叫,再起身時一頭秀發全部散落開來,瀑布一般筆直垂在身後。

鐵心之長了雙桃花眼,淺淺一彎而笑,那碧玉簪子輕巧被夾在他中指和食指之間,在指縫之中上下靈巧地翻轉著。

“怎麽樣大姐?你打不過我,又抓不住我,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你以後不但不會丟了寶貝,還能擁有天下所有奇珍異寶。呐,要不這樣——你求我娶了你,我就會勉為其難地答應,你看如何?”

“做你的春秋大夢!”

女子大喝一聲衝了上去,如果說剛才隻使了七分力,那麽這回恐怕用上了十足十。

“大姐,你還真凶。。。看來討你做老婆。。。還要三思而後行啊。。。哈哈!”

鐵心之邊說邊拆招,腳下絲毫不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實在是有意讓這個女子。

我看得入神,女子飄飄的長發和裙裾隨著肢體的擺動飄舞著,煞是好看,也不知她使得哪路拳法,一招一式都頗為靈巧俊俏,可惜她使得再漂亮,也始終難以占男子上風,鐵心之僅是用一隻手,就足以把她壓製下了,而且還不忘趁機調笑。

“哈哈,大姐,這招該往這裏打。。。”

“不行不行,這招力道還不夠。。。”

“喂喂喂,別抓頭發啊。。。”

女子已經被他挑釁得方寸大亂,氣急敗壞地扯過他腦後的一縷頭發,往他咽喉抓去。

鐵心之不慌不忙擒住她手腕,往下一掣,女子腳下一滑,狼狽地坐在地上。

“哈哈哈——”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鐵心之收勢,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裏的玉簪說:

“大姐還不認輸嗎?隻要你求我:‘鐵大公子,你就娶我為妻吧’,我就立刻把東西都還給你,呐,怎麽樣?”

“你。。混蛋。。。”

女子垂首之間,眼圈已經紅了,想要從地上起來卻因為腳傷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我有心相扶,卻又怕她凶巴巴地把怨氣都發泄在我身上,於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終沒動。

“大姐你的腳傷了?”

“滾!”

鐵心之見她站立艱難,方才的痞氣一掃而光,待要關切地上前攙扶,卻被女子怒喝住了。

“滾!我叫你滾聽到沒有?”

女子更嚴厲地怒斥,神情之間自有一番不容侵犯的威儀,鐵心之目露不忍之色,不敢上前,想留又不敢留,想走又不甘走。

“大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模樣窘迫,表情也認真起來,跟他方才的油滑判若兩人。

正在此時,一對巡查兵朝這裏走來,領頭巡捕遠遠地喊道:

“何人在此地滋擾生事?快快束手就擒!”

“大姐,官爺們來了,我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他慌亂地快速朝一個方向逃去。

人群也呼啦一下子散開,我來不及躲,和不能走路的女子一道,被官兵們包圍起來。

“你們是何人?為何如此模樣?”巡捕問。

我呆呆地不知如何解釋,女子卻處變不驚,扯下一根衣帶把滿頭秀發往腦後一束,高高吊起,對他嫣然笑道:

“官爺,民女是當地商戶,在向榮裏經營著一家客棧,您可能也聽說過,就是榮門客棧哦,帶酒樓的那家。嗬嗬,官爺們每次來,民女可都吩咐掌櫃給官爺們加酒菜的,官爺們可曾記得?”

巡捕沉吟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不少:

“難道,你就是榮門客棧的水金玉水老板?”

“是啊,正是民女,您想起來了?”

“哦,好像聽張捕快說過,你們交情甚好。”

“是是,張捕快是民女的遠方親戚,所以各位捕快官爺,民女也是多半認識的。”

“我是剛到任的李捕快,可能你還不大認得。”

“這不就認得了?嗬嗬,李大哥,你看,我店裏進了小偷,這段時間一直丟東西,剛剛那個小偷被我發現,就追了出來,哪曾想被他給逃掉了。我跟他打了一架,就這般不成體統了,李大哥不要見怪。”

“好說好說。原來是這樣,我早聽說張捕快說了,那個小賊很猖狂啊,連知縣大人的家裏也被他盜竊一空,我們正全力追捕他呢,如果水老板有他的什麽線索,可一定要通知官府啊。”

“當然,這當然了。”水金玉連聲附和。

李捕快忽而又發現了一旁的我,問道:

“你又是何人?”

“我,我是。。。”

我知道眼前這位水金玉就是江臨風托付我要找的榮門客棧的老板,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靈機一動,不管三七二十一,撲到她身上大哭了起來:

“姐姐啊~~~終於找到你了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小六子啊~~~”

水金玉一愣,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搞懵了:

“小六子?”

“是呀是呀,我是你的弟弟小六子啊,你不認得了嗎?”

我手忙腳亂地攀住她的脖子,悄悄在她耳邊說:

“大姐,是江臨風讓我來投奔您的。。。”

她一驚,果然換做一副情難自已,親人相見分外親的哭臉,一把把我摟進懷裏,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泣道:

“小六子啊~~姐姐等的你好苦啊~~~~你可算是回來啦~~”

我們二人一唱一和,把那幫官爺感動得五體投地:

“原來是姐弟啊。。。”

“真是感人哪。。。恭喜水老板,你們姐弟二人團聚,可喜可賀。”李捕快抱拳作揖。

水金玉抽泣著衝他點點頭,仍把我緊緊按在胸前:

“嗚嗚~~~~謝謝李大哥啊~~~”

這女人,還真會演戲!

我被她那對酥胸擠壓得透不過氣,又不敢用手撐開,隻得忍氣吞聲等著戲碼作完。

“那,這口箱子裏邊裝的是。。。”

我一驚,險些忘記了江小仙還在箱子裏,一時之間大腦空白,生怕他要開箱驗貨。

“不能開!”

我大叫了出來,朝水金玉使勁擠眼睛:

“姐姐,那個箱子不能開!”

“不能開?”李巡捕臉上掠過懷疑的神色,“裏邊是什麽?”

“裏邊是。。。”我苦思不得。

“裏邊是小六子從家鄉帶來的鮮貨,不能開箱,一開箱,見了空氣就會立刻發黴,沒法吃了!”

水金玉連忙接口道。

“鮮貨?”李巡捕仍然懷疑。

“是是!是鮮貨,一打開就會發黴腐爛,不能吃了,這是娘親特意交代給姐姐帶的,如果官爺們喜歡,等回了店裏讓姐姐封好給官爺們送去一些。”我也幫忙解釋。

李巡捕擺了擺手:

“算了,既然是特意帶來的,我們怎麽好意思要呢?你們趕緊運回去吧,時間長了就不新鮮了。得了,你們可以走了。”

“是,謝謝官爺!”

我大鬆了一口氣,與水金玉相視一笑。

目送巡捕們走之後,水金玉臉色一沉,突然扭住我胳膊問:

“有什麽證據證明江臨風要你來找我的?”

“我有他的親筆信!”我忍著疼從懷裏掏出江臨風要我轉交的信,遞到她手上。

她接過信看了看封皮,鬆開了我:

“是他的親筆。。。你又是何人?”

“六月。”我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肘,“我是江老爺的仆人,江老爺要我捎這箱東西給您,要您一定收下。”我指了指箱子。

“這是什麽?”她問。

“這裏人多眼雜,回客棧您自己看吧。”

“江臨風人呢?”

“他。。。”我想起那場大火,不知該如何回答,“。。。可能死了。。。”

“死了?”她驚叫。

“嗯,江家四天前江家起了一場大火,被燒得片瓦不留,有人在廢墟裏找到了他的屍體。但是還無法確認是不是他的,所我說‘可能’。”

“哦。”她寬下心,長舒了口氣,指著地上的箱子和行李說:

“帶上箱子,我們回客棧細談吧。”

“好。”

我挑上箱子和行李,還得攙著她,一瘸一拐地朝客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