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離開了臨海縣,趕往最終的目的地:姑蘇。
一路上,為自己設想好了未來,一到姑蘇就把江臨風交待的東西送過去,然後回到家鄉,用江臨風給我的錢財救濟災民,幫助他們渡過難過,再以後。。。我還沒有打算過,很可能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做點小本生意度日,把逃難的這段經曆,把江家父子徹底忘掉。
我該忘掉的。
中途果然遇到了江臨風所說的驛站,考慮到攜帶行李的不便,我便租了一輛馬車,怕半路再生什麽變故,日夜不停地向渡口趕去。
夜間才趕到渡口,卻被船家告知要隔日才能開船,因為這幾天風大浪急,船家不願意冒險開夜路,沒辦法,我隻好就近找了一家簡陋的客棧暫時落腳,明天一早再來乘船起行。
在客棧裏吃了點東西,回到房間後這才想起江臨風的囑托,要我開箱查看裏邊的東西,於是抱著一半的好奇和一半的複命心情我打開了箱子蓋,裏邊赫然裝著的竟是——
一個孩子。
箱底墊著厚實的軟墊,箱壁四圍也同樣襯著墊子,孩子看上去應該睡得很舒適。孩子被捆住手腳,嘴上勒著布帶,低垂著頭蜷縮在箱子裏,似乎仍處在昏睡中。
就像有感應似的,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這個孩子難道是。。。
我急忙扳起他的臉仔細辨認,燈火下,淡褐色的眉毛緊鎖著,杏核似的眼睛,濃密的睫毛,小巧挺直的鼻子和嘴唇,白嫩的皮膚。。。
江小仙!?
沒錯,這正是江臨風的兒子,江小仙。
我驚訝萬分,連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沒死,是在昏睡。又檢查了一下箱子四周,發現四壁上都鑽有幾個洞,謝天謝地,幸虧了這些洞,讓江小仙兩天來沒在這麽狹窄的空間裏被悶死。
“少爺,少爺……”
似乎是被下了什麽能夠安睡多時的藥物,無論我怎麽嚐試喚醒他,他都沒有醒來。
為了讓他能夠舒展身體,我把他從箱子裏抱到床上,解開了繩索和布帶。怕他被繩子勒得血流不暢,又為他揉捏四肢的肌肉,按摩了各處關節,折騰了半天,把自己弄得滿頭大汗,終於看到他舒展了眉頭,臉上浮現出輕鬆的表情。
在箱子裏還找到了那根蛇皮鞭,雖然它無數次地抽得我皮開肉綻,我還是把它仔細折好,放回江小仙的懷裏。
望著他熟睡的臉龐,仿佛在心底又燃起了希望:似乎出現了轉機。
如果江小仙就是江臨風要托我交付的東西的話,那麽就證明他早就預知了當天的危險,所以他才會要我帶著江小仙離開江府投奔到姑蘇。那麽也就是說,被燒焦的江臨風的屍體懷裏抱著的,也並不是真正的江小仙。
假若江臨風真的預知到了,那麽他肯定已經事先做好了安排,隨便找個死屍來替代,然後偽裝成抱著兒子燒死在火中的情景,騙過了所有人。這樣看來,另外一具屍體肯定也不是江臨風的,他很可能尚在人間。
很可能,因為麵臨著嚴峻的危機,多半是因為被仇家尋仇,不得已才製造了這場災禍,希望通過自己的屍體來瞞過仇家。
那把火又是誰放的呢?
是江臨風自己,還是他的仇家?
二者都有可能,江臨風聰明絕頂,為了製造假象,就算仇家不放火燒府,他自己也會煽風點火,以混淆仇家的視聽。
自己放火燒自己的家,誰會相信呢?
那麽一定是被仇家縱火的,因此所有人都會相信火災的發生事出有因,江臨風也確實在大火中喪生了。
我為自己頗有說服力的推理興奮不已,激動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可是問題又來了,仇家又是誰呢?
聯想到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我猛然想到,能充當仇家的人選,恐怕非他的大哥江嘯天莫屬。
而充當江嘯天的劊子手的,又非曾到過江府要人的“土鬼”莫屬。
隻記得“土鬼”似乎姓展,是江嘯天的手下,半年前他曾出現過郊外的森林裏,正好被我撞見,碰巧他救了我,還為我治傷,然後他就不知所蹤。現在看來,說不定那時他正要趕往江府,也說不定已經去過了,隻是被江臨風趕出來,隻能閑極無聊地到郊外閑逛。
我釋然了。
除了不清楚江臨風的去向,所有的線索和細節都可以完美地被邏輯串聯在一起,如果我的猜測十有八九是符合事實的話,那麽我在整件事件裏,就是充當著江小仙的保護人的角色。
江臨風還真是信任我啊,十分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對一個認定了江府是自己唯一容身之處,江家父子是唯一主人,被怎樣過分對待都沒想過棄主而逃的奴才來說,把江小仙托付給我護送到蘇州,是最保險不過的。
而且,和所有其他奴才不同,我並不了解江家的底細,他們兄弟之間的陳年舊怨我一點都不曾探知,隻是偶爾從下人的嘴裏獲知一些細枝末節,但也是安全的,當然就避免了叛主情況的發生——如果是其他仆人,說不定會為了邀功,將江小仙送到江嘯天的身邊,這樣江臨風就失去了最大的一張王牌,若想逼江嘯天交出陸祈雲,希望就渺茫了。
如此說來,江臨風在最後關頭給我的那點溫柔,不過是施舍罷了,是為了讓我更死心塌地為主子賣命,為主子千裏奔波。
對我好,是要我對江小仙好,對江小仙好,隻要他平安無事,陸祈雲就有獲救的希望。
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他,那個雖不曾出現,卻時時被江臨風帶在身邊的“活死人”,陸祈雲:
他生猶死,死猶生。江臨風什麽人都不在乎,唯獨在乎這個人。
難以細說此時我心中的失望和懊惱。
不知不覺中,仿佛對江臨風的任何事都分外在意了。他過去是怎樣的人,經曆過什麽,現在有著怎樣的心情,身在何處,未來又期待什麽,會不會再見麵,都分外在意,心情並沒有因為理順了原委而感到輕鬆。相反,不甘的情緒在暗處湧動著,作著祟。
唉,我到底要自己怎樣啊?
第二天一早,江小仙仍然熟睡,我不禁佩服起江臨風的能耐,讓一個人一直處於深度睡眠狀態中,一定不是普通人能夠辦到的。
不過江小仙睡著了更好,起碼不用擔心他會惹什麽麻煩。萬一他醒了吵著鬧著要找他爹爹,而我又不能帶他回去,那麽姑蘇之途就會變得崎嶇不堪。
江臨風心思縝密,連這一關節都想得如此周密,為我掃清了不少棘手的問題。
於是為了避免麻煩,我仍把江小仙放進箱子裏,駝著行李來到了渡口。
船家以為我隻是個運貨的夥計,雖然對那個體積不小的箱子占用了船艙的空間而不滿地嘮叨了許久,但還是準許我上船了。
艙裏大概裝了十幾個人,有商人,有小販,有秀才,有女眷,還有算命先生,小夥計,教書先生。。。
我也無法一一辨認,隻是謹慎地守在箱子旁邊寸步不離,祈禱路途能夠一帆風順,不要有什麽意外。
“開——船——啦——”船家的號聲久久回蕩在平靜的江麵上。
迎著天邊的一片朝霞,客船在徐風陣陣的江邊起航了。
水天中,我望著漸行漸遠的岸邊,在心中默默與它們訣別:
再見了,臨海。
再見了,江府。
不知何時還再來,但——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