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把江小仙送回去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然後來到江府大門外,江臨風已經坐在轎子裏衝我揮手了:

“六月,跟在轎子旁。”

“是,老爺。”

我順從地走到轎子旁,為江臨風放下轎簾,命轎夫起轎。

“老爺,要去哪兒?”

“去市集。”

“去市集?”

“嗯,去市集逛逛。”

我忐忑不安地跟著江臨風在市集上轉了一大圈,到過布莊、米店、茶樓、兵器店、酒坊。。。江臨風隻是到處閑走閑看,這摸摸,那聞聞,有時還會向店主詢問店裏的生意和亟待解決的問題,如果是涉官的,允諾盡力辦好。

我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揣度著,也許他隻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才外出散心。

集市上的人都能認得出他,向他畢恭畢敬地請安問候,希望他福壽安康,大吉大利,他則以知縣的身份恭謙地向他們回禮。所到之處,百姓無不敬意有加。

江臨風果然很得民心,我不得不對他另眼看待。

逛了一大圈,他買了幾樣東西:兩鬥米,一包茶葉,一盒鑲嵌著碧玉寶石的胭脂,一把匕首和一副紙筆硯墨。

在酒樓裏的包間雅座裏,他要了一壺女兒紅,一桌好菜,要我盡可能地多吃,自己隻是一邊飲酒,一邊拿出紙筆硯墨寫了一張字。我不識幾個大字,所以根本看不懂他寫的什麽,自顧不暇地埋頭海吃——

八寶鴨,龍井蝦仁,鬆仁糯米糕,脆皮酥雞。。。

這麽多的美味珍饈,能在江府裏吃到的機會可不多。

“六月,替我辦一件事,”江臨風把寫好的字遞到我麵前。

我抬首看去,那不是一張字,而是一張簡易的路線圖,彎彎曲曲的,中間經過幾個城鎮的地名,都是我不熟悉的。

“什麽,老爺?”

“看得懂這張地圖嗎?”

“圖形看得清楚,但是上麵的字不大認得。”

“呃,我來告訴你,到姑蘇的路該怎麽走。”

原來目的地是姑蘇,我隻認得“姑”,卻不識“蘇”,心裏想反正是和姑娘有關,吳越姑蘇的美女如雲,名滿天下,倒不枉費了這個好聽的名字。

“喏,這裏是臨海的後山,出了城北門就直奔西北方向走,中途有一座驛站,那裏有馬賃,你在那裏租一匹馬,不會騎馬就租馬車,一天後就能看到渡口,然後做船,行水路走運河,中途經過這幾個城鎮,不用知道他們的名字,隻要告訴船家要到姑蘇就可以了。記清楚了嗎?”江臨風仔細為我講解到姑蘇的路徑。

我在心中默背了兩遍,點點頭:“記清了老爺。可是,為什麽要去姑蘇?”

他不作答,從懷裏抽出另一個被封印的信封和地圖、匕首、胭脂、茶葉一起塞到我懷中。

“別問那麽多。待會兒回府,你不要進去,等在後門外,會有下人抬個箱子出來,你就推車把這個箱子運到後山,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我會命人給你準備些盤纏和被褥,山頂有間茅草屋,那是守山人住的地方,現在那裏空著,你在山上住一宿,如果半夜裏看見這裏發生了什麽,千萬別回來,等到第二天早上,如果我還沒有來尋你,你就把箱子打開,把箱子裏的東西帶到信裏的地址去,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告訴你該怎麽做。”

“老爺,為什麽?”

“別問為什麽,照我的話做!”他不耐煩地扔下一錠銀子,要拉我出酒樓。

“老爺,總該讓我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要上山,為什麽要離開江府,為什麽要去姑蘇,為什麽。。。”我堅忍不拔地問著為什麽,直到他的臉色陰沉可怕。

“為什麽為什麽。。。跟所有人一樣,你也隻會問什麽?” 他怒氣衝衝地瞪著惶惑的我,一張臉並若寒霜。被他的眼神震懾,我不敢再問。

哪知對視了多時,他忽然一改冷硬,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然後他眯起雙眼,抬手把我的臉扳到毫厘之遙,漸漸拉近,拉近。。。突然出其不意地吻了下去——

纏綿的,霸道的。

我驚悚,四周仿佛打著無數個驚雷。

我被江臨風。。。吻著?

他正在用自己的舌尖舔我的牙齒、口舌、嘴唇。。。羞恥的,濃厚的。。。吻!

如此溫熱的吻,與每次的都不同,不再是冰冷乏味的,卻具有了跳躍的脈搏,雖然很短暫,卻好像吻了很久,因為那種窒息和甘麻的感覺始終縈繞著我的意識不肯散去,徘徊了許久許久。

我猜測著,這個吻,隻是單純的為他辦事的獎勵?還是為即將到來的分離而依依不舍?

他會舍不得我?不。是獎勵,預支的。

迷惑中,好半天我的腦中都一片空白。

“不要再問為什麽,隻要照做就好。。。”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喃喃。

“六月,”他摸了摸石化的我的頭,黑色的眼瞳裏閃現著溫柔的色澤。

我心神俱動,竟有些恍惚了,以為那一定不是他。

“以前我待你不好,仙兒也很過分,你恨不恨我?”他問。

“不。。。老爺,我。。。感激。。。”因為受寵若驚,我語不成句地撒了謊。

其實我是恨過他們的,但是麵對眼前的江臨風,一切都那麽不真實,反而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了錯,江家父子從沒虐待過我,不但救了我,還待我如春日,百般憐惜。為了這樣的主子,我必須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六月,你是個好奴才。”他捧起我的臉,又在我的右眼上輕吻了一下,“可惜,我不是個好主子。”

他溫暖地笑著:“替我辦了這件事,你就可以自由了,我會給你留下足夠豐厚的錢財,隨你今後怎麽用,以後不會再餓肚子。”

“錢?。。。”我更恍惚了,我在做夢嗎?如果是夢,千萬別醒來啊,多美的夢啊。

“是,錢。”他微微一笑。

笑意從他俊美的臉上一圈一圈地,猶如春光下的漣漪般蕩漾開去,讓我更加眩暈。原來美是相同的,即使擁有這美貌的是一個男人,我仍會下賤到對此癡迷不已。

“。。。後山種著很多米囊花,現在花早落了,果實也成熟了,你盡量多采些帶在身上,以後每天都吃些,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老爺,六月不敢。。。那是您的花。”

“這是命令!”

“。。。”

“到了姑蘇,就找一家叫榮門的客棧,把茶葉胭脂和那封信送給客棧主人,茶葉和胭脂就說是你孝敬的,別提我,她自會滿心歡喜地收留你的。”

“呃。”

“還有,這個小瓶你拿著,今後遇到什麽人,如果你想製服他,卻又打不過他,那就放在他鼻子下給他聞上兩下,他就會立刻昏過去,再聞聞,就能醒過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橢圓形的小瓷瓶塞在我懷裏:“記住,別給自己聞。”

我點點頭。

“這麽多事,能記住嗎?”

“能,老爺。”

“六月。。。如果我們能再見麵,我一定會好好謝你。”

“老爺。。。”我思路一下清晰起來,“這些是六月該做的。”

我對他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心中突然充盈著一種神聖的使命感,仿佛是一名為國家視死如歸的義士般大義凜然,但覺天高海闊,隻要被主子信任,拚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那麽,我們走吧。”

他收緊笑容,拉著我走出了酒樓。

按他所交待的,回到江府後我直接去了後門等在那裏。江臨風進去不久後,果然有一個江府的仆人推了架裝著一頂三尺見方紅木箱子的木板車出來,車上還有一卷席褥和一個包裹。

“老爺說,要你趕緊上後山,千萬別回來!”下人謹慎地四處看看,然後幫我把車子推出了彎彎曲曲的後巷。

“我隻能送你到這兒了,從這裏一直向前走,就能看到上山的路。老爺說,包裹裏有銀票和幹糧,你帶在身上盡管用,還有兩鬥米,以備不時之需。好了,我走了,你萬事小心!”

下人一閃就消失在巷尾,我呆呆地看了看前方,果然可以看到鬱鬱蔥蔥的後山。

我推著車沿著盤山路將車推到了山頂。

這座山並不算高大,充氣量隻能算是做丘陵,所以山路並不陡峭,山頂的那座茅草屋也很好找,一間又小又簡陋的草房佇立在山頂,裏麵隻擺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副桌椅。

我把車子推進屋裏,把被褥鋪好,開了窗子透了透氣,然後到外麵四處查看。

從山頭瞭望,南麵是城裏,北麵是城外,城內的全景盡收眼底,還能清晰地找到江府的位置,依稀可辨那裏的院落和木瓦,城外則是綿延不絕的野外,一條大路直通向遠方。

我還在東麵山頭找到了一大片玉囊花林,花朵早凋謝了,隻留下鬆塔一般大小的果實,一部分被采摘掉了,還剩了一部分,我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它們全都摘下來運到茅草屋,並撥下了果實的種子放進包裹裏。

江臨風說這種奇果若是每天服用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除了這些功效我當然知道還有其它的功用:止痛、鎮靜和安眠。

我又回到茅草屋裏取出幹糧吃了少部分,方感到疲乏,便歪在床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仿佛很長,醒過來時,天色已然黑透,我來到山南朝城裏望去,那裏早已萬家燈火,

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臨海縣的上空閃耀著一種異樣的璀璨。

從沒在這種高度俯瞰這裏,我竟看得入了迷,那些五光十色的燈火映繞著眼簾,纏繞在心頭,竟讓我回憶起家鄉的美好。

如果不被洪水淹沒就好了,如果爹娘和哥哥還在。。。

我胡思亂想著,直到一盞一盞燈火熄滅,整座城郭陷入了深眠裏,已是夜半時分,恍然間,才知道自己看了許久了。

我抻抻腿腳正要回屋睡下,突然,遠處的一幕把我驚得癱坐在地上——

隱約可見遠處城內的點點火光,我很確定那不是燈火,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火光的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熊烈。

城裏起火了。

而起火的位置。。。我揉了揉眼睛,仔細辨認了一下方位,沒錯,那裏正是——

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