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第一公私合營業主盧作孚

嶽楠

啟程回國受到歡迎

1950年3月,滯留在香港期間的盧作孚就通過其代表,向中央提出了關於民生公司實行公私合營的請求。從1950年3月起,國有銀行便開始貸款給戰線過大、舉步維艱的民生公司。第一次是1950年3月的100萬港幣貸款;第二次是1950年5月,貸得50萬港幣,6月14日,在上海貸得22億人民幣(舊幣,下同)。以後,民生公司又多次請求貸款,一般是一次貸數10億人民幣。這在當時的民營企業中,已屬少見。

1950年6月,盧作孚由香港啟程,回到北京後,又再次向中央提出關於民生公司公私合營的具體方案。在北京期間,盧作孚曾兩次受到毛澤東的接見,多次與周恩來、朱德、陳雲等中央領導見麵,還見到了張瀾、黃炎培、郭沫若、古耕虞、陳銘德、鄧季惺等老朋友。在與領導、朋輩的暢談中,盧作孚對新中國的建設和對公司的未來,都充滿了希望。作為特邀代表,盧作孚參加了全國政協第一屆第二次會議。

1950年7月,經黨中央、毛澤東決策,中央政府同意接受盧作孚的請求,由交通部派出代表,與民生公司的代表協商簽訂了《民生實業公司公私合營過渡辦法》。同年8月,交通部部長章伯鈞又和盧作孚簽訂了《民生公司公私合營協議書》,此舉意味著民生公司在全國率先進入公私合營程序。

1950年10月,盧作孚回到重慶,受到當地黨政軍方麵及民間的熱烈歡迎。鄧小平等西南地區軍政領導更是予以親切接見。盧作孚返回重慶後,又重新投入民生公司的日常工作中。對盧作孚來說,民生公司寄托了他畢生心血。

1950年10月,劉伯承奉命調北京主持籌建陸軍大學。此後,劉伯承雖仍兼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職務,但西南軍政委員會的實際工作則由鄧小平、賀龍負責。

1950年7月23日,為了鎮壓國民黨反動派的殘餘反革命勢力,政務院和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於鎮壓反革命活動的指示》,10月10日,中共中央也就此發出了指示。從1950年12月起,在全國範圍內大張旗鼓地開展了鎮壓反革命的運動。運動的重點是打擊土匪、特務、惡霸、反動黨團骨幹和反動會道門頭子等五個方麵的反革命分子。

1951年初,盧作孚擔任全國政協委員、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北碚文化事業管理委員會主任等職,並奉命到川南參加土地改革。

1951年春,盧作孚逐步將滯留香港的18艘海外輪船陸續駛回祖國大陸。同年冬天,盧作孚作為特邀代表參加全國政協第一屆第二次會議。

貸款不暢船輪觸礁

1950年10月23日,已增補為全國政協委員的盧作孚,在北京參加了全國政協第一屆第三次會議。會議期間,周恩來在與盧作孚見麵時再次提出,希望他擔任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領導職務,並希望他就此留在北京,無須再回重慶了。甚至盧作孚在北京的長期住處,周恩來也為他物色好了。

盧作孚接受了周恩來的建議,決定返回重慶,將民生公司最後的遺留工作徹底處理。1951年12月20日,盧作孚回到重慶。

1952年1月28日大年初二,為落實1000萬元的國家貸款等相關事宜,盧作孚十分急迫地前往北京,與有關部門商討要務,並於30日返回重慶。

1952年初,中央決定對民生公司特殊對待,在暫停對私營企業貸款的情況下,破例給民生公司貸款一千萬元(舊製人民幣一千億元),並指示西南軍政委員會將此舉措轉告民生公司。

正當盧作孚滿懷壯誌,準備為國家做出更大貢獻時,國家形勢發生了變化。相繼而來的“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等運動,已普及到全國基層包括民生公司,公司自身也順應大勢開始民主改革進程。

2月初,盧作孚到西南軍政委員會參加了有關“三反”、“五反”的會議,當得知資本家在“五反”運動中要“人人過關”時,其心情感到更為抑鬱。

早在1950年

初,民生總公司主任秘書、公司元老級人物鄭璧成,就“因不得已之原因,保存戰犯楊森衣物”,曾經一度被拘押。

在“鎮反”運動中,民生機器廠廠長陶建中被錯誤鎮壓。陶建中是民生公司第一艘船“民生”輪的首任船上經理,深受盧作孚器重。此事,對盧作孚刺激極大。20世紀80年代,陶建中得以平反。

解放後,共產黨肯定鄧華益愛國、愛家和對中國航運事業的貢獻,曾讓他先後擔任西南區重慶市第一屆人代會代表、公私合營民生輪船公司私股董事、重慶市工商聯委員、重慶市政協第二至第五屆委員等職。

但1951年3月28日,鄧華益這樣一位處事平和,公司曆史上的有功之臣,既為大股東,又是高級管理人才,竟被公司公方代表以“年老體弱”為由“資遣”。早在1935年,鄧華益填寫職工調查表時,寫明有家產8萬元。但當他被勒令搬出民生新村時,其一家老小幾無立錐之地。若不是盧作孚努力爭取說“臨江門那片宿舍的地產,原本是華益的”,並為其爭取到住房,鄧家老小才不至流落街頭。可以想象,當這樣的人事處理單送到盧作孚手上時,他何忍落簽?

此間前後,童少生因為剛解放時政府運糧食運價太低,便要求“提高運價,以減少虧損”而受到批評,導致以後他本人還多次“在各種報紙上,特別在公司的生產與學習會上發表了感想,檢討了自己唯利是圖的經營觀點”。

李肇基雖被任用,卻被匯報為“不負責任,自高自大”。

周仁貴,北碚少年義勇隊出身,做過盧作孚秘書,和盧作孚在一起工作十多年。被匯報“完全站在盧作孚的立場,說盧作孚也是為人民服務,隻是規模小些而已”,分在秘書科搞事務工作。

盧作孚是一位受儒家舊道德影響很深的人,當他看到昔日共同創業的朋友屢受衝擊時,其內心便產生了不能排遣的負疚感。

由此看來,公方代表組是難辭其咎的。為此,盧作孚曾與何郝炬(當年以重慶航務管理局局長身份出任公方代表),產生過激烈矛盾。當何郝炬提議要撤換鄧華益、李若蘭、李肇基、何廼仁四位經理時,盧作孚考慮到公司被清洗掉的人員已經太多,如果再撤下四位骨幹,無疑要停擺公司,所以堅決不同意。因而,雙方僵持不下。

何郝炬近年來也承認:“現在回頭來看,我對民生上述四個人的去留問題的表態,處理得有些不妥當,毛病主要出在對李肇基的民主人士身份尊重不夠。”

1952年2月5日,民生公司的川江主力船“民鐸”輪在長壽附近水域發生事故觸礁沉沒。下午,鄧華益來到民國路20號盧作孚住所,與盧作孚做了一次長談。那一晚,兩個朋友談了些什麽,我們已無從得知,鄧華益日後回憶,從不送客出門的作孚將他送到門外,幾次說:“華益,這些年來我對不起你!” 沉重愧疚之情,溢於言表。

2月6日,盧作孚親赴豐都察看,處理善後。當時,因有傳言說這個事故是潛伏特務在搞破壞,導致公司內部人心惶惶,氣氛緊張。這一事故對於盧作孚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2月7日上午,盧作孚前往西南軍政委員會匯報情況時,去會見了鄧小平。

鄧小平對盧作孚一向很尊重,對政策把握得相當嚴,曾對公股代表組有指示:“到民生公司去,凡是盧作孚同意的事就可以幹;盧作孚不同意的不能幹。總之一句話,要尊重盧作孚。”

而盧作孚也曾對身邊的人說過:“凡有重大事件必須請示劉鄧兩位首長支持,他們一定會幫助的,不成什麽問題。但成問題的是,不能事事都去請示他們,麻煩他們……”

時至中午,與盧作孚同來的胡子昂在機關門口等他一起乘車返回時,忽有人告之:盧作孚和鄧小平書記一起吃午飯。胡子昂聽後,便獨自返回。

1952年2月8日上午,民生公司召開“五反”動員大會,會議主題是揭發資方腐蝕國家幹部,公司高級管理人員坐在台下第一排,盧作孚又特別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間位置。

在會上,公股代表張祥麟在會上帶頭做檢查,內容是與盧作孚一道

赴北京出差時,曾和盧作孚一起去吃飯、洗澡、看戲等。

張祥麟檢查後,盧作孚的通訊員關懷便跳上台去,揭發說張祥麟在北京時,接受盧作孚請吃飯、請看戲是受了“糖衣炮彈”的襲擊,是受了“資本家”的拉攏腐蝕。關懷還嚴厲追問張祥麟“還有什麽問題沒有交代”。其間,會場多次高呼口號,氣氛十分緊張,使坐在台下前排的盧作孚十分困惑和難堪,心情極為沉重。

關懷是原民生公司“虎門”輪的年輕服務員,盧作孚離港返京前調他來擔任通訊員,把他從香港帶回內地。雖然關懷跟隨盧作孚一起工作的時間不長,但盧作孚讓他住在自己家裏,並抽出時間親自教他學文化,對他可謂仁至義盡,關心備至。可是在2月8日大會的前幾天,這個關懷不知何故,忽然搬出了盧作孚家,在開會時又上台去“揭發”,表麵上是揭發張祥麟,實際上矛頭直指盧作孚。會後,盧作孚把關懷找到辦公室談話,在場的有民生公司副總經理童少生等公司高層人員。盧作孚勸導關懷發言要負責任,應該實事求是,有一說一,不要亂說誇大事實、無中生有的話。但關懷拒不接受盧作孚的勸告,並且有恃無恐,態度非常不好,這無異於火上澆油。

盧作孚一生光明磊落,潔身自好,對舊社會奸商拉攏賄賂官員、貪汙舞弊的行為一向深惡痛絕。此刻,盧作孚很難理解,自己用私人工資招待同事這樣的正常交往,怎麽就成了腐蝕幹部?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怎麽會如此對待自己?

盧作孚是一個視人格尊嚴為生命的人,這樣無端的侮蔑和侵犯,他絕對不能接受。

不甘受辱服藥離世

1952年2月8日晚,不甘受辱加之債務煩擾的盧作孚在重慶民國路20號家中因服用過量安眠藥物,不幸遽離人世。他留給妻子的遺囑全文為:一、借用民生公司家具,送還民生公司;二、民生公司股票交給國家;三、今後生活依靠兒女;四、西南軍政委員會證章送還軍政委員會。

得到民生公司的報告後,西南軍政委員會對此事十分重視,當即派公安部門有關人員到家裏了解情況,布置安全保衛工作,並安排專人和其家屬保持聯係。他們離去時,帶走了剩餘的安眠藥片和盧作孚留下的遺囑。2月9日,西南軍政委員會秘書長孫誌遠代表軍政委員會領導,到盧作孚家裏對親屬表示了慰問。

2月9日下午,民生公司召開了董事會,董事們因盧作孚身後蕭條,決定補助盧家1000萬元(新幣1000元)做喪葬費。在這個會上,童少生被任命為公司代總經理。

1952年7月2日,童少生繼承盧作孚的遺願,代表公司向交通部提出申請,請求政府向民生公司投資1000億元。在這個投資中,一部分是債轉股,還有一部分用來修船發展生產。這1000億投資,已是當時估算的民生公司資產的50%。重要的是,增加了50萬股公股,便從此改變了民生股份中的公私股比例。而公股比例上升,私股比例下降,改組民生公司董事會便自然順理成章。

1952年9月1日,民生公司正式實現了公私合營。公司董事會由周善培任董事長,李一清、張文琦、鄭東琴、吳晉航四人為副董事長,聘請劉惠農任公司總經理,張文昂、童少生、張文治任副總經理。

1953年10月11日,《人民日報》報道了民生公司的合營情況,發表了短評《公私合營企業的一個範例》,把民生公司的公私合營作為一個典型,給予了高度讚揚。

1953年“五一”勞動節上午,在首都隆重舉行慶典開始前,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十分惋惜地對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張瀾說:“作孚先生是一位人才,真可惜啊!”

1953年12月,在全國政協會議期間,中央宴請各界參會的知名人士。工商聯代表張敬禮恰與毛澤東、周恩來同坐一桌。當知道他是近代中國工業的奠基者之一、“狀元公”張謇的侄子後,毛澤東說:“講到中國的民族工業,有四個人不能忘記:講到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講到輕工業,不能忘記張謇;講到化學工業,不能忘記範旭東;講到交通運輸業,不能忘記盧作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