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歸來
段小寶是要哭了,一匹馬擋在城門口,攔著百姓進出。他自覺跑過去想把馬拉開,結果這馬咬著他的衣服就不放。大下雨天的,這馬比驢都倔,非拉著他在路中間兒淋雨。
段小寶可憐兮兮地看著咬住他衣服的那匹馬,一人一馬在大雨中對峙著。馬兒時不時地扯一扯段小寶的衣服,想拉著他往東走。段小寶被拉過去兩步,然後他又把馬硬拽回來:今兒他媳婦來團城,他還得等他媳婦兒呢。
在城樓下躲雨的鄭凡看到這場景,饒是好笑。便讓譚樂怡也看看。譚樂怡盯著那匹馬,神情稍許迷茫。鄭凡剛想要詢問,就看見譚樂怡瘋了一般衝出去。
“樂怡……”鄭凡沒拉住她,便也跟著跑了出去。
譚樂怡跑到馬兒跟前,滿臉不可思議。顫抖地抬起手,去摸馬背。馬兒放開了段小寶的衣服,猶豫事出突然,段小寶一個趔阻,摔了一大跟頭。滿身的泥汙。再爬起來,滿眼委屈地看著那匹馬,自己躲到了譚樂怡後麵。
馬兒一仰頭,以它們專屬的方式,用鼻子咳嗽了兩聲,似是開心地抬了抬前蹄。許是擔心馬兒發狂,鄭凡一把將譚樂怡護到身後。
“鄭凡,這是程落的馬!”譚樂怡拉著鄭凡的手臂,幾乎愉悅地說。
鄭凡呆了一會兒,才轉過頭看著譚樂怡。眼神先是驚訝,爾後變得複雜。看著鄭凡,譚樂怡的笑容也漸漸僵硬在臉上。譚樂怡趕緊低下頭,繞開鄭凡走到馬兒麵前。
馬兒晃了晃腦袋,右前蹄在攪了攪地上的泥坑,然後轉身往東走去。譚樂怡有些疑惑,但還是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頭看著鄭凡和段小寶,聲音有些著急:“快走啊。”
鄭凡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還是跟了上去,然而雙腳似有千斤重。他真想給自己倆耳刮子。
她沒有死?她還活著……不,不能再想她……你有樂怡了,鄭凡……樂怡……不要再想落落……不可以!不可以!
段小寶身上的泥汙,差不多被雨水衝幹淨了。他還完全搞不清楚情況,隻聽著譚樂怡喊了一聲,也就跟上去了。走了好大一截,段小寶才想起來,他不是在等人呢嘛,怎麽就……
馬兒帶路,到了城東的河邊兒。
“瓜妹,你咋在這兒呢?”段小寶看到跌坐在河邊兒的人,趕緊上去扶,“咋樣,有沒有摔傷了?”
瓜妹臉色蒼白地看見段小寶,指著拉著自己腳踝的那隻手。雖然瓜妹已經看到了倒在河堤邊上的人,然而她很沒有完全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鄭凡和譚樂怡也都看得了倒在河堤邊上的人,趕緊走了過去。
鄭凡蹲下,扶起趴在河堤上的人。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臉色蒼白得可怕,就連嘴唇都沒有一絲的血色,帶著灰蒙蒙地烏青。
譚樂怡蹲下,握住那人的手:“程落,程落你醒醒。”
終於聽見有人說話,扣住瓜妹腳踝的手才慢慢鬆開。然而這個時候,瓜妹的腳幾乎都已經麻痹了。
半昏迷的人努力睜開眼睛,卻看不清眼前的人。所以她用力甩了甩暈乎乎地腦袋,發絲上的雨水甩得鄭凡滿臉都是。
“樂……怡?”程落看著譚樂怡,叫出這個名字似乎經過了多少的深思熟慮,卻顯得異常的詼諧幽默。
譚樂怡無奈,但心裏卻著實的高興:“是我!”譚樂怡看向鄭凡,努力掩飾著心裏那些憋悶的情緒,“我們先回去。”
“不要,這麽回去,我哥得瘋!”程落猛一下坐起來,一副生龍活虎地樣子,眼神卻又醉醺醺地。她笑,“先找個地方給我睡一覺吧!嘿……嘿……”
“要……要不去我家吧,反正瓜妹兒一個人在,也方便。”段小寶憨憨地笑起來,他可樂意幫程落的忙了。
鄭凡和譚樂怡對視,似乎都在詢問對方的意見。最後,譚樂怡點了點頭:“你背她走。”
鄭凡躲開譚樂怡的視線,愧疚得很。
瓜妹似乎有些怕程落,剛才真的是嚇到她了。她本想抱怨段小寶幾句,卻低著頭跟了上去。
段小寶的家,離團城也不到五裏地。隻是一間簡單的小屋子,屋子外邊兒有個茅棚,砌了一個灶台,放著一張小桌就成了廚房。
屋子裏也就一張炕,譚樂怡看看段小寶:“在這兒,不太方便吧?”
段小寶撓撓頭:“我可以住營裏,而且我還得巡夜,也不經常回來。”給瓜妹使了個眼色,“去找兩套衣服給她們換換啊!”
鄭凡和段小寶退出了屋子,躲在茅棚裏麵兒避雨。瓜妹找來了衣服,譚樂怡看看躺在炕上的人。程落蜷成一團,似乎還睡得挺香。譚樂怡無奈,拍拍程落:“起來換衣服。”
“不,要睡覺!”程落轉個身,還“吧嗒吧嗒”地咂咂嘴吧。
瓜妹被程落逗樂了,蒙著嘴笑起來。譚樂怡不好意思地對瓜妹笑笑:“她……她就這樣……讓你笑話了……”
最終,程落還是屈服在譚樂怡的囉嗦之下,起來換衣服。
瓜妹出去燒水。譚樂怡關好了門,又走回來。
“你幹嘛?”程落看著譚樂怡。
譚樂怡打開程落那濕噠噠的包袱:“傷全好了?到底怎麽回事兒,為什麽程伯伯會收到……收到說你犧牲的消息?”
“差不多……啊……啊?犧牲?”程落的反應有點兒呆,完全搞不清狀況。譚樂怡顰眉,無奈地抱怨:“我那天剛剛到團部,就不該答應你那些事兒,弄得我裏外不是人!”
程落想了想,把臉湊到譚樂怡麵前:“我大伯他們怎麽樣?”
“你別問我,別問我!我躲都來不及躲……”譚樂怡有些惱,往旁邊兒挪了幾步,離程落遠一點兒。她現在就想揍程落一頓!
程落小心地看著譚樂怡,本來還想問點什麽,卻又沒有說話。
肩上的傷,因為之前機槍的後挫力而震裂,又經雨水的浸泡,而顯得麵目猙獰。譚樂怡將藥粉撒上去,程落難以忍受地顫了顫。
“樂怡,我想傷好了再回去。”肩傷劇痛,弄得程落渾身都不舒服,所以程落開口說話,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譚樂怡頓了頓手上的動作:“那程伯伯他們……”
“這傷也不用養很長時間。反正事情都這樣了,我這樣回去,他們一樣會擔心。”程落隨便盯著一個角落發呆,其實她是害,她不知道怎麽去麵對。離團城越近,那種心悸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譚樂怡想了想這幾日團部裏忙碌的樣子,又看看程落肩上的傷:或許程落留在這裏,也好。譚樂怡點點頭:“嗯,你好好養傷,傷好了再回去。我會跟鄭凡說,幫你暫時保密。”
程落歎了口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亂個什麽勁兒,快馬加鞭趕到了飛狐嶺,明明團城就近在咫尺,自己卻不敢進去。
等包紮好了,譚樂怡坐到程落麵前:“我回來以後,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程落一滯,躲開譚樂怡的眼神,搖搖頭:“沒……沒什麽事。”
“那……”譚樂怡總覺得又什麽地方不對勁。剛想追問,卻被程落打斷:“其實偶爾有一次錯誤的消息,也不奇怪。當時老巢倒了,組織又沒有找到我們,所以組織上以為我死了。要是我不回來,是生是死不都一樣?不再聯係的人,生和死本沒有區別的。”程落盡量讓語氣輕鬆,她明明是在跟譚樂怡說話,卻更像是在勸說自己。
譚樂怡聽完程落的話,好壓抑:“程落,到底怎麽了?”
“好了,沒什麽事。傷好了我會自己回去,暫時不要告訴他們。”程落結束了這段談話,深呼吸一下,換一換心境,卻始終拿不出她一向的嬉皮笑臉,所以打個哈欠,“好困。”
譚樂怡跟瓜妹道謝好久才離開,段小寶都被她說得不好意思。
段小寶跟在鄭凡和譚樂怡後麵,一起回團城。他撓撓頭,在想:以前她不是總和程落過不去嘛,怎麽現在又這麽要好?
段小寶想得腦袋疼,得不出結論,他也就懶得繼續想。
快到團城的時候,譚樂怡千叮萬囑,讓鄭凡和段小寶把這件事先瞞著。
“不告訴程伯伯他們?”鄭凡不能理解,便問道。
“團裏這幾天忙著七三一的事情,程落要是回去,肯定不願歇著,她傷還沒好呢。”
“她受傷了?”鄭凡緊張地問。然而問出來,鄭凡才反應過來,他不該這樣的。
譚樂怡一直沒有看他,聽到詢問也隻是點了點頭。
段小寶沒問啥,幹脆地答應:“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讓她在我家安心養著。”
譚樂怡對段小寶笑笑,繼續往團城走去。一路無話,直到走進團部,鄭凡才開口:“樂怡,我……我之前說的,都是真心話,隻是……隻是……”
譚樂怡打斷鄭凡本就斷斷續續的話,想要逃開:“好了,你不需要向我解釋。”
“樂怡。”鄭凡攔住譚樂怡的去路,“給我一點時間,我是真的想照顧你。”
譚樂怡抬頭看著鄭凡,眼裏銜著淚。安靜地對視,卻暗流洶湧。譚樂怡微笑,認真地點點頭:“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