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呂粒跟他說了什麽,她的聲音夾在電影台詞中隱約響在耳邊,聽得斷斷續續。

影院的黑暗裏,一直歡笑的觀眾開始短暫的交頭接耳,林寂下意識往呂粒那邊歪頭,想離得近些能聽清她的話。

可是後排一對男女的講話聲實在很有幹擾力,林寂判別不出他還是聽不清呂粒在說什麽,還是呂粒已經說完所以他聽不到什麽。

他想了一秒,果斷反手握住呂粒的手,輕輕用力捏了一下,跟著提高了音量問呂粒:“剛才沒聽清,你跟我說什麽?”

話音一落,一陣爆笑聲突兀的從周圍黑暗裏爆出來,林寂下意識去看電影屏幕,可是已經跟不上劇情節奏,不知道笑點為何。

呂粒卻在旁邊笑得起勁,林寂明顯能感受到被自己握住的那雙手隨著笑聲在抖。

林寂沒再問,他想等這波笑點過去再說,呂粒現在能笑得這麽開心不容易,他不舍得打斷。

大約過了一分鍾,黑暗裏的觀眾們漸漸平靜下來,笑聲幾乎都沒了,林寂才捏捏呂粒的手心,側頭再問她剛才跟自己說了什麽,他沒聽清。

沒聽見回答。

林寂轉頭,屏幕上正好光線亮起,呂粒的一張臉輪廓清晰地映入他視線裏,隻是這張臉上此刻絲毫沒有笑意。

心一沉,林寂覺得今天兩人見麵的真正目的終於要來了,該來的總歸會來。

大屏幕上散出來的光時弱時強交替變化,林寂的眼睛又開始有些不舒服了,要是許醫生現在知道他正在看電影,一定會立馬懟上一句他新學的中文,“不作就不會死。”

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可以看電影,可呂粒說出來時他一點都沒猶豫,也壓根沒想到自己的眼睛不允許。

呂粒終於也轉脖子看過來了,她迎上林寂的目光,深深呼吸幾下後開了口,“我剛才是跟你說,這片子裏的前男友太逗了,跟你這個一點都不像。”

這……什麽意思。

林寂一開始真沒反應上來,他知道今天看的片子裏是出現了幾個前男友的角色,笑點也跟他們都有關,可是她剛才說的那個“跟你這個一點都不像”怎麽回事?林寂聽完懵了好幾秒。

然後,他一下反應上來,自己這是和前男友的稱謂關聯上了。

他剛要說話,呂粒的手指突然伸到了他嘴唇前方,做了個別出聲的示意,“看電影別說話,影響別人。”

說完,呂粒把自己的手從林寂掌握裏慢慢抽出來,坐正身體繼續看電影。

她以為林寂肯定會等電影結束在跟自己說話,可是一分鍾後收到的微信證實她想錯了。

呂粒挺討厭在電影院裏那些亮著手機屏幕看的人,可今天她也成了自己討厭的人,她看到微信是林寂發的就沒忍住。

“你說的是暫時分開,不是正式分手。”微信就這麽一句話,呂粒就坐在林寂身邊,可沒注意到他什麽時候發的。

呂粒盯著被她調暗的手機屏幕,手指虛懸在上麵一下後,按了下去,“今天就正式了,你同意吧?肯定同意的。”

眼角餘光能掃到林寂在看手機,可是過了好久呂粒也沒收到他回複的微信,林寂手上攥著手機,目不斜視看著大屏幕。

周圍又開始出現陣陣笑聲,呂粒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又一波誇張的爆笑後,電影臨近尾聲,劇情進展到女主和男友又一次提分手的情節。

呂粒扭頭觀察林寂,看他依舊目不斜視看著大屏幕,眼睛裏反射著忽明忽亮的光。

她咬咬牙,在黑暗裏伸手準確找到林寂的手背,往上輕輕一擱。

“我去下衛生間。”呂粒說完,馬上起身離坐,像是生怕林寂會攔著她。

林寂坐著沒動,沒人看到他眼瞳收緊,眼睛盯著大屏幕,卻壓根不知道劇情在演什麽。

直到呂粒的黑色小身影消失在影廳出口的地方,林寂才脊背一塌換了姿勢,他仰著下巴,努力壓住想要起身去追上呂粒的衝動。

從收到呂粒剛才那條微信後,他就在等著呂粒離場這一刻,他知道去衛生間就是個借口,呂粒這一走就是真的走了。

兩分鍾後,周圍觀眾再次哈哈大笑起來,林寂一直攥著手機的手指鬆了力氣,他低頭劃開屏保,給呂粒發了微信。

“正式分手,我同意。你要好好的,”最後的標點他用了逗號,不知道呂粒看到會不會理解他的意思。

他也沒別的話了,腦子裏盤踞的事情太多,他希望這些能快速衝淡他時刻想起呂粒的局麵。

呂粒幾乎秒回,“收到。”就隻有這麽兩個字。

電影終於到了大結局,林寂聽旁人在爭論會不會還有彩蛋,反正燈還沒亮起來,大部分人都想等等看,林寂也跟著沒動。

字幕出了好久之後,大家知道等不來彩蛋後紛紛起身,放映廳裏的燈光驟然亮起,林寂下意識一閉眼。

有同排座位的觀眾從他眼前狹窄的空隙往外移動,林寂聽見有人似乎在說,這麽搞笑的片子還有人看的淚流滿麵呢,好奇怪。

林寂慢慢睜開眼,雙目失焦。

他抬手想摸摸眼睛,手指觸到臉頰時停住,指尖摸到了臉上的水痕。林寂自嘲的笑起來,剛才別人說的那個好奇怪的人,應該就是他了。

林寂下頜隱忍地抽搐了一下,猛地從座位上起身,他後悔了,後悔剛才硬撐著給呂粒發那樣的微信,那根本不是他真實想法。

可是到了過道上被前麵一對擁在一起的情侶擋住前路,林寂無奈停下等著,就這麽幾秒鍾的時間裏,他被自己挑了一挑。

被嚇到的原因,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個問題,一個被呂國偉說過的問題,他之前不肯承認,可剛剛……他明白呂國偉是對的。

林寂慢吞吞走出放映廳時,呂粒早已經坐上回家的出租車,她到家就把手機關了,家裏座機線也拔掉,人栽倒在沙發上很快就睡過去了。

呂粒不知道,她沉沉昏睡的這一夜裏,自家門外有人無聲站了很久。

——

三天之後,呂粒跟其他同事一起走進了故宮博物院的員工通道,她回來工作了。

等她低頭看著手機邁進修複室院子時,臨摹室的幾個小年輕看到她都楞了一下,幾乎同時轉頭去看正在臨摹室裏做準備工作的林寂。

昨天中午吃飯時,林寂和呂粒分手的消息已經在同事之間傳開,有關呂國偉死刑和林寂有關的消息早就在暗中傳來傳去,所以他們分手的消息也沒怎麽引起大反應,大部分都裝著不知情免得林寂尷尬。

呂粒已經有日子沒跟著攝製組一起來修複室上班,所以大家也就順理成章覺得她不會再來這邊了,兩個分手的人在一起工作多別扭。

結果誰曾想,呂粒今天就出現了。

“過來啦。”早到一步的許衛迎著呂粒走過來,打招呼時眼神朝臨摹室的門口瞄了眼。

呂粒抬頭,“我今天還是按之前分配的,去跟拍那張畫的修複嗎?”

許衛繼續看著修複室門口,“今天不是,他們今天要出來寫生,咱們今天拍這個。”

呂粒沒明白,跟著許衛也往臨摹室門口看,她看的時候正好幾個小年輕一起往外走,走在最前頭的徐箋看到呂粒還招招手。

“幹嘛突然要寫生,他們不是忙著準備院慶嗎?”呂粒問許衛,眼光跳過門口幾個人,朝臨摹室門裏的一片黑暗繼續看。

許衛回答:“他們原來就有個這個習慣,會給新來的實習生安排在宮裏麵畫畫寫生,我們正好趕上了。”

呂粒沒再問,跟著同事去修複室給他們攝製組準備的一個屋子,大家等著許衛過來說一下今天的工作流程。

路過臨摹室門口,呂粒看到門上掛著鎖,屋子裏麵也沒動靜。

他,可能今天休息,碰不上麵。

按著許衛的安排,呂粒今天負責給出來寫生的幾個人拍畫畫時候的照片,寫生的地點就選在了員工通道附近的一處小花園裏。

準備往寫生地點走的時候,呂粒又看了眼修複室的門,還是鎖著沒看到有人進出。

走在員工通道上,臨摹室的徐箋小跑幾步走到了呂粒身邊,呂粒轉頭看他,“有事?”

徐箋沒什麽表情,“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我們這兒了。”

呂粒不想回答這問題,轉回頭繼續往小花園走。

“雖然呂老師出了這種事,可我還是挺尊重他的,咱們這行裏像你父親那樣真正專業的人,不多。”徐箋也不管呂粒的反應,緊跟在身邊繼續說。

呂粒聽完又扭頭打量這個徐箋,徐箋也看過來。

“你什麽意思。”呂粒很不客氣的開口,徐箋這番話讓她很不舒服。

徐箋還是一臉表情空白的樣子,“就是我說的意思,節哀順變,我先過去了。”

呂粒眼光跟著徐箋從麵前快步走開的側影,心裏罵了一句有病,自己繼續往前走。

這些天裏這種關懷和關注的話,呂粒實在收到了太多,她覺得幾乎所有都不是感同身受來安慰自己,所以她基本都冷淡的回應。

沒想到連徐箋這樣完全可以算作陌生人的,也來跟自己說這些。

呂粒心煩起來,走進小花園時都沒第一時間注意到裏麵坐著她以為今天見不到的人。

“林老師,你什麽時候先過來的,以為你還在臨摹室呢。”徐箋的聲音再次響在耳邊,呂粒愣神一下,抬眼在小花園裏找人。

第二眼就看到坐在一處假山底下的林寂,他穿著工作時的白色褂子,鼻梁上架著墨鏡,手上捏著一個挺厚的本子。

呂粒吸吸鼻子,還是見到了。

正式分手後的第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