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衝動了。

沈宇嘉早上醒過來,腦袋很疼。

不是頭疼,是腦殼疼,因為昨天磕到了沙發角。

殷力文品味很中國化,辦公室的沙發特別樸素,亞麻色的麵,朵朵鏤空牡丹印花點綴在上麵,那印花還泛著柔和的光,沙發兩邊露出的扶手則是深棕色的木頭,弧度很完美,細小的花紋裝飾也很好看,材料則相當硬質。

沈宇嘉被殷力文推開的刹那沒穩住重心,往後一仰,腦袋磕在沙發扶手上,很沉很重的一下,直接誕生了個巨大的包。

沈宇嘉疼得不行,回來還沒敢說,一是怕父母擔心,二是怕他們追問。

隻好默默忍著疼。

昨天沈宇嘉是在殷力文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逃回家的,一切發生得太超過他的掌握,沈宇嘉睡過一覺後甚至覺得昨晚的那些是自己做的夢,可腦袋上那個包的存在感太鮮明了,完全沒法忽視掉。

清醒狀態下,沈宇嘉先給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他蠢,他怎麽就編不出好的理由呢。

沈宇嘉第一次開始為自己的反應能力覺得悲哀,他是個笨蛋,他真的是個笨蛋,他笨得都可以先把自己撞死然後從頭再活一次了。

從被窩裏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嘴唇,那裏好像還殘留著殷力文嘴唇的溫度,沈宇嘉是第一次和人接吻,那實打實算他的初吻。

原來人的嘴唇是那麽柔軟的,沈宇嘉想,他肖想過無數次的嘴唇竟然是如此柔軟,和那男人俊挺瀟灑的外表不相符的柔軟。

不過肯定是把那男人嚇到了,自己會被當成變態也說不定。

犯案的時候沈宇嘉頭腦一片空白,後果什麽的全都超脫到凡塵之外,豁出去當然是爽的,爽過後的爛攤子還是要自己收。

沈宇嘉不算樂觀的人,甚至頗有點悲觀,反複思索良久,他隻想到兩個後果。

第一個,沈宇嘉被殷力文掃地出門,兩人從此不再往來。第二個,也許殷力文大人有大量,而且不排斥同xing戀,兩人能從朋友做起,慢慢培養感情。

第一個是最壞的打算,不要發生那是最好,第二個後果則比較天方夜譚,沈宇嘉覺得其發生概率低於百分之一。

但是殷力文對他很好,兩人也可以算做朋友吧,萬一殷力文對他也有點意思呢,殷力文的同xing好友那麽多,xing取向並不算是明朗吧?

沈宇嘉覺得自己這樣一味地肖想著美好結局很可恥,同xing戀是不少,可也不能見人就是麽。

沈宇嘉抱著腦袋在床上躺了會,展望起未來很是憂愁。

可班還是要上的,殷力文在過了十二個小時後沒打電話來說要炒掉他,所以還是要去一品居,雖然可能一進去就被殷力文麵對麵炒掉。

沈宇嘉努力抖擻起精神,穿好衣服,刷牙洗臉,做了早飯自己一個人吃過,開門往一品居走。

店裏的人和事如往常一樣,大家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當時的目擊者也隻有殷力文辦公室的桌椅花草,沈宇嘉懸著顆心到了自己的小隔間,殷力文還沒來。

沈宇嘉的忐忑在等待中愈加擴大,他的反應也算是夠慢的了,此刻才想到兩人麵對後可能的尷尬場景,前麵被消耗掉的無數腦細胞都是在考慮兩人可能的關係變化。

腦子不夠用的壞處就在這個時候體現了出來。

幹等著不是辦法,沈宇嘉隻好邊等邊工作,慢慢的倒也能沉下心來。

可是今天直到中午殷力文也沒來,沈宇嘉也忙著工作,直到十二點時小周給他送飯來。

發覺來人不是殷力文,沈宇嘉先是放鬆,然後覺得不妙。

“老板打電話來說今天沒法來,也不知道怎麽了。”小周嘟嘟囔囔地抱怨:“這麽忙,他怎麽這個時間會有事。”

“哦……”沈宇嘉身為肇事者,心虛不已,隻好低著頭扒飯。

“你慢吃,我下去了。”

知道殷力文沒來,沈宇嘉又有兩頭迷茫的感覺,不知道殷力文是躲著他還是真的有事。要是真躲著他,沈宇嘉覺得沒必要,他完全可以辭職,雖然辭職後基本上沈宇嘉就沒有重新搬回的資本了,但是他相信路遙知馬力,直到殷力文親口鄭重地說兩人不可能,沈宇嘉都會努力追求他的。

認準一件事就努力去做,這確實是沈宇嘉的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當然努力的結果沈宇嘉並不會想,這也算優點,很多人常常顧慮這個顧慮那個,所以在某些道路上止步不前。而沈宇嘉不想倒不是因為他有多睿智,而是純粹地因為他腦子不夠用。

殷力文沒來,沈宇嘉不知道他在哪裏,可能在家,也可能去找朋友了。

沈宇嘉認認真真完成下午的工作後,殷力文還是沒出現,沒辦法,看來今天是見不到他人了。沈宇嘉隻好自己先下班回家。

晚飯桌上父母在討論著今年新年某親戚家要辦喜事,家裏該包多少紅包。沈宇嘉在這種話題上向來插不上話,他自顧自想殷力文的事。

爺爺給沈宇嘉夾了塊魚,說孫子的工作要補腦,然後吩咐媳婦明天買蝦吃。沈宇嘉也給爺爺夾了菜,繼續握著筷子想殷力文。

不知道殷力文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惡心,不知道殷力文會不會討厭自己,不知道殷力文會討厭自己到什麽程度,或者,殷力文能不能接受自己。

最重要的是,明天能不能見到殷力文。

這些都是未知數,妄自揣度都是做的無用功,可沈宇嘉就是忍不住要想,要煩惱。

那是戀愛中的每個人都會經曆的痛苦。

沈宇嘉的腦子裏全部都是殷力文,他會怎樣對自己,關於態度上的任何種種,沈宇嘉不停考慮著,卻沒有去想任何結果發生後的應對政策。

因為他決定無論結果有多糟,自己都會再努力一次,重新追求殷力文。

深夜裏少了老板的一品居和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可是在沈宇嘉看來這房子突然沒法抓住他眼球了。果然每樣事物的魅力都是來自於與其相關的人,不然在各大服裝發布會前,為什麽服裝設計師要不停地為每件衣服挑選適合它的模特呢。

因為適合的人和物在一起時發散的吸引力才是最大的,那也是同樣一件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為什麽會有美醜差別的緣故。

沈宇嘉看著一品居的屋頂,暗夜裏屋簷和瓦都很模糊,看不到真切的輪廓。

想來想去,想了太多事情,沈宇嘉三年來考慮的殷力文的事都沒有今天想到的複雜。不過,不管多複雜,目標是一樣的。

沈宇嘉又想了一會,走到書桌前坐下,拿出本法文參考書看起來。

到了第二天,殷力文卻來了。

大老板俊朗不凡的臉上閃爍著“閑人勿近”的金光大字,緊鎖的眉頭一看就知道誰要是去招惹他肯定沒好下場。

於是店裏的人該掃地的掃地該擦桌子的擦桌子,沒事幹的也拚命找事幹,殷力文找不到別人的碴,憋的氣沒處發泄,憤憤上樓。

始作俑者沈宇嘉過來時並不知道殷力文過來了,別人也裝模作樣地在幹事,就擔心老板突然出現抓到自己在摸魚,所以都沒人說話。沈宇嘉和他們問過好,渾然不覺地上了樓。

然後推開老板辦公室的門,沈宇嘉想進自己的小隔間,卻看到桌子後麵的殷力文。

頓時沈宇嘉覺得有道雷劈中自己,渾身篩糠一樣抖起來。

“早,早上好……”沈宇嘉低下頭說,紅著臉,身後的毛都要因為緊張而立起來了。

沒人回答,沈宇嘉抬起頭,看殷力文站了起來。

殷力文的黑皮鞋踩在地毯上,發不出太大的聲音,沈宇嘉卻被這無聲的壓迫感逼得直往後退。

退到牆邊,沈宇嘉又有奪門而逃的衝動。

他不是沒想過他和殷力文見麵的場景,兩人可能會很尷尬,可能自己會直接被殷力文扇個巴掌。可是沒想到是這樣的,沈宇嘉生下來第一次體會到比恐怖片還叫人心慌氣短的壓力,他身體裏的血液卻在這樣的壓力中突然沸騰起來。

等殷力文走到沈宇嘉麵前,兩人的距離隻剩十幾厘米,沈宇嘉一直看著邊上的盆栽的眼睛挪回來,看向殷力文。

相當近的距離下兩人經過了段相當長時間的沉默,隻有眼睛看著眼睛,沈宇嘉在殷力文的眼睛裏除了“火大”外看不出別的情緒,那煙水晶一樣的琥珀色眼珠裏全然不平靜,憤怒的火苗在躥著。

沈宇嘉想到殷力文這樣的情緒是因為自己而產生的,不知道怎的竟然有些高興,他的雙手蠢蠢欲動,這樣近的距離,他很想伸手把殷力文一把抱在懷裏。

尤其是兩人還在對視著,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沈宇嘉更有種錯覺——自己能進到殷力文的心裏。

他伸出手,真的做了,可是在殷力文跌進他懷裏的下一刻,就響起一聲“啪”的清脆聲音,殷力文給了沈宇嘉一巴掌。

這一巴掌非常不留情麵,完全使出了一個成年男人該有的力氣,力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因為太使勁,殷力文自己的手也很疼。

他一邊甩著手一邊看沈宇嘉,開口問話:“你要幹什麽?”

而在殷力文麵前向來是乖寶寶兼老實孩子的沈宇嘉,此刻就算被打了也沒有回複以往弱勢的感覺。

沈宇嘉抬起右手,把涼涼的手背捂在火辣辣的左臉上:“我喜歡你。”

他的眼神還是沒什麽攻擊xing的,表情其實和以前也沒太大差別,腦袋微低著,可憐巴巴的樣子。

不過殷力文知道不一樣,要是說以前的沈宇嘉的可憐,那是髒兮兮的流浪狗才有的可憐,現在的這幅樣子,則是受傷的狼的可憐。

縱然可憐,可傷好後他還是狼,不會變成狗。

原來自己看人這麽不準,殷力文覺得不可思議,他閱人無數,已經練就看誰一眼就基本知道其為人的本事。現在卻連個年輕人都看不準了,真可笑。

“……我不知道你是同xing戀。”殷力文說。

沈宇嘉低下頭來,“對不起。”

以前看他這樣子,頭低低的,聲音也低低的,殷力文會不自覺動惻隱之心,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大概人就是天生會同情弱者,殷力文畢竟是長在新中國的資本家,算是比較有人xing的。

現在看當然不會有感覺了。

而且,隱隱地覺得很憤怒。

“我不是同xing戀。”殷力文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沈宇嘉抬起眼睛,看了遍殷力文的臉,然後重又垂下去。

有一個瞬間殷力文幾乎要被沈宇嘉黑眼睛裏的東西給重新打動了。

殷力文咬咬牙,都不知道他幾時說話如此艱難了:“我明天會重新找個會計的。”

言下之意是要沈宇嘉走人,很清楚明白。

沈宇嘉點點頭,這就是他想過的最壞的後果,又挨了打,又被炒,還被討厭了。

再壞不過的結果。

就算想過,做了心理準備,可真實發生時的打擊還是相當大,沈宇嘉默默地走到小隔間整理東西,忍著眼淚。

哭是沒用的,這麽大了還哭也很丟臉,所以不能哭,要哭也回家再哭。

沈宇嘉理好東西出門,殷力文站著在抽煙,看見他出來馬上把頭轉向另一邊。

所以大概可能也許是完完全全地被討厭了個徹底。

沈宇嘉忍耐著好像馬上要滾落的淚水,看著殷力文偏開的頭,過了十來秒,殷力文突然轉頭,惡狠狠地吼道:“怎麽還不走!”

沈宇嘉被嚇了一跳,眼淚也在半秒內收回體內,然後馬上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