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南雪鈺進去的時候,赤焰正把男人的衣服解開,為其查看傷勢,聽到她進來,他頭也不回地道,“這人傷的很重,八成活不了。”

“那要我看過之後再下斷言。”南雪鈺冷冷回一句,走過去看了看,接著就皺起眉來。除了臉上之外,這男人胸膛上也有一道足以將他的身體整個劈開兩半的刀傷,傷口顯然不是今天才造成的,已經有些潰爛化膿,還在不停地向外滲著血,極其可怖。

“他還受了內傷,”赤焰從男人手腕上收回手來,“而且高燒不退,誰看都一樣。”這個女人好大的口氣,以為自己是神醫嗎,這麽嚴重的傷,宮主都未必治得了,更何況是她。

南雪鈺看了他一眼,“一邊站著,我看看。”

赤焰氣結:宮主吩咐他做事時,都不曾這般頤指氣使,這個女人憑什麽!可這氣歸氣,是宮主要他跟著這個女人,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難道他還要殺了她不成!咬牙瞪眼一會,他到底還是到洞口倚著石壁,看外麵的雨簾,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跟我鬥,你還嫩了點。南雪鈺得勝似地挑挑眉,替男人把起脈來。果不其然,男人受的內傷也很嚴重,五髒皆有損傷,胸膛上這道傷就更不用說了,如果不及時救治,光是這高燒,也能要了他的命。

“這人有些眼熟,”赤焰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疑惑,“雖然他相貌毀得厲害,但隱約能看出一些,而且 他內功自成一派,雖然昏迷,也會本能地運行內力替自己療傷,所以才勉強支撐住這口氣,如果我所料沒錯,他的武功路數,來自地獄門一派。”

地獄門?南雪鈺輕輕念了一句,她並非江湖中人,對這些事也不甚了解,隻是以前聽慕容耀偶爾提過,地獄門是為江湖所不齒的邪門邪派,門中弟子個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後來終於激起武林正道公憤,齊集於他們的總壇對其進行聲討,在激戰了七天七夜之後,以正道也付出了慘重代價的情況下,將地獄門盡數殲滅,除了這一禍患。不過,有傳言說他們的門主北絕冥當時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端的是詭異無比。如今這男子居然出自地獄門一派,難道是他們的餘孽不成?

隔了一會不見南雪鈺有動靜,赤焰回頭看了一眼,見她正拿了手帕,輕輕替那男子擦嘴角邊的血跡,撇了撇嘴道,“怎麽,你難道還要救他不成?”這個女人的腦子果然跟常人不一樣啊,明明知道地獄門有多不容於世,居然還能麵不改色,該說她有膽識呢,還是沒心沒肺,不知道此中利害?

南雪鈺頭也不回,冷聲道,“救人一命,總比殺人要好。再說,是正是邪,是好是壞,並沒有絕然的標準,傳言終歸是傳言,真實情況如何,隻有自己心裏明白。”

赤焰愣了愣,居然被她堵的說不出話來:這個女人,真是——驀的,他眼神一變,閃身出去看了看,立刻折回來,低聲道,“越王殿下來了,我先走了!”最後一個字才出口,他已“嗖”的一下,不見了蹤影。

夜來了?南雪鈺這才真的愣住,到洞口看了看,果然見慕容夜正飛身往這邊過來,一臉焦急之色,暗道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居然還找了來?不過,看他如此著急,她心生不忍,主動走了出去,“越王殿下——”

“嗖”一下,慕容夜竟是將輕身功夫提升到極致,眨眼間落到南雪鈺麵前,抓住她的雙肩,啞聲道,“你……沒事?”

“哦……”南雪鈺被他近乎粗魯的動作抓的肩膀生疼,可看他臉色蒼白、嘴唇青紫、眸光急切的樣子,知道他是替自己擔心,心中一暖,又怎忍心怪他,“……臣女沒事,越王殿下怎麽會來……”

沒事就好……慕容夜全身一鬆,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魯莽了,立刻鬆手後退一步,略有些尷尬,“我……是來找你的……”上下看了南雪鈺一眼,擰起了眉:衣服有些亂,臉色也不好,莫非……

其實,他今日到丞相府,是奉了太後之命,將舉行冊封大典那天,南雪蓉需要穿的華服送過來,並言明其中利害,讓丞相上下做好一切準備的。此事辦妥,他便去了暖香閣,原是想看一看南雪鈺,卻被告之她到山上祭拜娘親,他雖覺得自己過來有些不妥,但等了一會不見她回來,他總覺得有些不安,問清地方之後,到底還是找了來。

誰料方才在南雪鈺娘親的墳前,他赫然看到了地上的暗色血跡,憑著他的經驗,他知道那是人受了內傷之後才會吐出的血,一旁的地上更是有打鬥掙紮過的痕跡,不由他不又驚又急,在這四周瘋狂找起來: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南雪鈺出了什麽事……

“找臣女?”南雪鈺如何知道他方才短短的時間裏,經曆了怎樣的驚懼,揉著肩膀問道,“殿下找臣女有事嗎?”

確定她確實沒什麽事,否則不會如此冷靜,慕容夜這才放心,麵色稍緩,“你與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我找你……沒什麽事,看看你。”原本也是沒什麽事,不過就是不放心她而已。

南雪鈺輕抿唇角,一時無言。難道是上一世自己錯過了太多嗎,不然為何在這一世,慕容夜在一切未開始之前,就對她如此在意?可是……她該直接拒絕,還是該跟他說出心裏話,自己不是他的良人?

慕容夜目光在她臉上一轉,見她似乎有些不高興,心裏就有些發堵,目光一轉,看到石床上躺著的男子,臉色一變,“他是誰?”原來她竟藏了個人在這裏,是想怎樣!而且,這人到處是傷,臉還傷成那樣,簡直亂七八糟,是怎麽回事?

“他嗎,我也不認得,”南雪鈺回頭看了一眼,那男子呼吸微弱,一時半會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他方才在我娘親墳前,把我當成了娘親,所以……”

慕容夜眼神一寒,殺機凜冽,“原來是他對你無禮?我殺了他!”說罷閃身到石床前,對著男子手掌一翻,就要當胸拍下!

“不要!”南雪鈺大吃一驚,這人,怎麽說動手就動手,這男子可萬萬死不得!她幾步撲過去,可她不會武功,再擋到石床前已經來不及,無奈之下,她不及多想,從後猛地將慕容夜攔腰抱住,向後用力拖,“不能殺他!”

慕容夜手上內力一窒,隻覺得背上有異樣柔軟與溫暖,心神一蕩,這一掌就生生停在男子胸膛上方不足兩寸,“你……”

“不要殺他!”南雪鈺還未意識到有何不妥,唯恐他還要出手,抱緊了他不放,“他對我很重要,你要殺了他,我怎麽辦!”她的意思是說,這個男人可能跟娘親有些淵源,還要找他問清楚呢,他若死了,自己再上哪兒知道娘親過去的人?

可慕容夜不明內情,這話聽在耳中,可就相當吃味,冷聲道,“對你很重要?”重要到什麽地步?要她非得拚了命去救嗎?這也就出手的人是他,如果換成旁人,她如此阻止,早就被一掌打出去了吧?

“是,”南雪鈺趕緊答應一聲,“我好不容易才——”話說一半,她陡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還緊緊抱著慕容夜,“騰”一下紅了臉,趕緊收手後退,尷尬到無以複加,“殿下見諒,我、我不是有意……”

“有意倒好,”慕容夜回身挑眉,眼裏竟有戲謔之色,這話說的,也是相當曖昧,見南雪鈺的臉更紅,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心情好了大半,問道,“這男子是誰?”值得你如此相護,我很不高興,你可知道?

“他……”南雪鈺還因他方才的話而羞赧莫名,腦子一時都有些轉不過彎,“他是……我不認識他,不過他應該認識我娘,所以……我有些話想問他。”前世她與這男子一照麵,隨即就動上了手,所以娘親的事,她後來仍舊不知情,也從未對慕容夜說起過,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娘是因那樣不堪的原因而死去,會不會如世人一樣,輕看了她和娘親?

“哦?”慕容夜想起外麵那座寒酸的無名碑,也約略知道一些丞相府的事,“這人是害了你娘的人?”

南雪鈺身心一震,臉容瞬間慘白!其實,兩年前她已經不是小孩子,可因為生性木訥,不懂人心險惡,因而並不知這其中蹊蹺罷了。她隻記得,當時是三夫人章平卉向父親告密,說娘私通他人,父親本就心胸狹窄,自己一房一房地娶妾,卻不容妻妾們對他有絲毫不忠,一聽這話,勃然大怒,竟要依照南家家規,將娘親脫光示眾,而後點天燈!

娘親性子剛死,至死都不承認與人私通,為證明清白,她自盡而亡,算是保全了自己最後的顏麵。但即使如此,南正衍也沒相信娘親,不但不讓她的牌位進南氏宗祠,更不允她的棺木進南氏林地,當時還是大姐頂著父親的責罰,將娘親葬在了這荒山上,否則,娘親還不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他……”南雪鈺顫抖著青紫的唇,頭腦中一陣暈眩,“我不知道……”方才這男子壓著她時,曾說過“是我害了你”,或許事情真的因他而起,也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