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祭拜
和順的日光從半開的窗子縫裏鋪細細絨絨的地毯上,愕然望著花花憔悴又隱忍的神色,恍然以為是時光倒退,退回到那個倆皆不諳世事的年紀。
那時候正趕上花花生辰,琢磨天一教上下也就這麽一個能被使喚的,怎麽也要有所表示。所以就撿了個下山的機會,溜到市鎮上打算挑個稱心的物件送與他。
彼時不大曉得要買自個兒瞧上的物件要用銀兩,隻是懵懂以為就如同天一教一樣,以物換物就是。然這個紅塵濁世委實是認錢不認,挑挑揀揀,挑出個玉琢的哨子,就尋思著往後花花就拿它來馴養飛禽,許能省些氣力。
那鋪子的老板大抵瞧雖年歲不大,卻形容規整,倒沒趕了出去。直到將一枚狼牙鏈子並隻桃木鐲子擱他跟前,然後拿了那玉哨子就走時,他才發了飆。
世都說年少輕狂,那時就很年少,亦很輕狂。
古董鋪子老板雇來的打手衝出來追打,仗著聞師兄給的那些防身的毒藥,一時也沒被擒住。隻是後來他們口忒密集,又忒渺小,這才中了招。而再後來的事已不大記得,隻知道醒來時候,自個兒已經躺了若虛山上。
那個時候,花花就是用這樣一種憔悴又隱忍的神情將望著,然後手心裏躺了個沁著血的玉哨子。
“說幾句,就板起張臉來,張嘴,再喝口水。”
濕涼的瓷杯口湊到嘴邊,這才省起花花方才實教訓,於是就趕緊咕咚咚灌了幾口水。
抬起眼來看他,他那原本十分秀致的眉幾乎要擰成股麻花,哧哧樂了幾聲,然後就聽著自個兒烏鴉叫似的問他:“花花,那個玉哨子給放哪兒去了?自打生辰後就再沒瞧見過。”
花花疑惑地覷一眼,“玉哨子?”然後將手搭上額頭,“這可是摔著腦袋了?”
聽著就有點不樂意,以為他是弄丟了玉哨子,這才避重就輕,逃避問題。但轉念想一想,花花這個一貫都是短期記憶,所以隨便忘個玉哨子也是情理中的事。
琢磨了下子,然後就從花花肩頭挪到一方軟墊上靠著,瞅了他一眼道:“昨天半夜裏糊糊塗塗地仿佛撞上了一堵牆,曉得那牆哪兒不?”
“牆?”花花一蹙眉,大抵是思量了一陣,旋即神色就黯淡下去,“大抵就是圍著這院子的隨便一堵罷。”
瞧他分明是一副透徹於心的形容卻非要裝出天真無知的作態,便撐了額角唉聲歎氣。然花花此番卻是咬緊了牙關,任如何變著法子引導他,也不肯吐露半個字。
正自說話間,虛掩的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安平探頭探腦地擠了半個身子過來,望了兩個一眼,拍拍胸口道:“可算醒了,真是嚇死個誰。”
一愣,“誰死了?”
“誰也沒死,”安木金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自門後傳來,“個姑娘家醉成那個樣子成何體統?”
花花瞧一眼,遂斂衽向安木金作禮,他起身時下意識捂了捂左肩。
安平眉心一擰,跨了幾步上來,但被花花眼風一掃,又生生頓住了腳步。
轉眼看看安木金,哼笑了聲道:“原本就不是大家閨秀,自也沒什麽體統。”
安木金麵上怒色一滯,旋即又浮上幾絲悲涼,轉瞬間神色就變了幾變。待到幾都麵麵相覷時,他這才對著揮揮手道:“罷了罷了,眼下這個樣子總不能再將拎出來教訓一頓”
說罷,安木金就轉頭看向花花並安平兩,麵目肅然。
於是花花便拽著安平十分和順地掩門離去,隻留下安木金與房中。
安木金踱了幾步的床沿邊邊上坐下,望了半晌,重重歎了口氣道:“那些舊事……忘也就忘了,又何必再去揪出來?陳嬤嬤是府裏的老了,就算不將她接過來侍奉,為父也不會虧待於她。”
撥弄了下手指,掀起眼皮來看著他,“安將軍,以為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會怕待陳嬤嬤不妥?未免小看了也小看了陳嬤嬤。誰都知道陳嬤嬤是貼身伺候娘親的老嬤嬤,她能活到今日,是因娘已死了。娘這一輩子,正經為她自個兒活著的又有幾日?陳嬤嬤講出來的事,怕是有許多連都不甚清楚。這個世上,不知者無罪,知道多的卻都如同一個毒瘤,不除不快。陳嬤嬤伴著娘親一生,生死沉浮早已見慣,這樣的道理她難道會比還不懂?陳嬤嬤孤苦一生,不求別的,但求她老家能夠壽終正寢,含笑九泉。”
“阿歌,這麽……是恨為父麽?”安木金攥緊的拳頭驀地鬆開,掌心印著深深的紅痕。
“沒有,”摁著突突直跳的額角,偏頭看看他,“娘的事上,和大齊的先皇都沒什麽錯,們隻是立場不同,而娘,隻是選錯罷了。就算恨一世,娘也不會再活回來喊聲‘阿歌’。隻遺憾不能承歡膝下,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近日體悟頗深的一句話。”
安木金歎了歎,垂眸掩去眼中那洶湧翻滾的哀慟,“為臣子,自有許多無可奈何,也曾位極臣,是該懂得官場上的無情無義。”
幹笑了兩聲,道:“懂是很懂了,所以也沒把安將軍彼時將與秦璋掉包的事擱心上。這個大抵也是很命背了,才活了沒多大,就來回死了好幾遭。可惜閻王不收,每次都給退了回來。倒是酒兒公公,死得忒慘。”
待一席話說完,安木金的臉基本已鐵青得很可以了。他額角青筋暴起,拳頭捏得嘎巴直響,顯然是克製著將暴打一頓的衝動。
“酒兒埋西山了,去的時候著陪著,別一個冒冒失失的。”
安木金緩和了許久,才撂下這句話悻悻而去。但後來思量著,他這趟來,大抵是來與講和的。因安平來看望時,曾說安木金一早就院外徘徊多次。且封了望舒園的事他也隻字未提,對已是很大的縱容。
均州城外的西山,是個荒涼地,平日裏跡罕至。山上光禿禿的也沒立著幾棵樹,遠遠看著,隻是黃撲撲的一個土山頭。
出門前,叫安平穩住花花歇安府裏,然後趁著一早天光微曦,從馬廄裏牽了匹馬,獨自出了城。
安木金說,此時已臨近酒兒公公的忌日,是時候該去看看了。
因西山的風水不大妥當,就連尋常家也會往此處建墳,所以雖不大曉得酒兒公公的墳立何處,可眼見著西山是如此荒蕪的光景,也就尋思著許是山上兜兜轉轉便能找到。
牽著馬緩慢地山上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摸,可看了許久,也未瞧見個像是墳塚的地方。
沿著蜿蜒的土坡一路上行,不多時就到了西山山頂。
山頂上一馬平川,獨是山邊邊上杵了棵赤鬆。
赤鬆下,擱著倆未開封的酒壇子,酒壇子旁立著一塊無字石碑。
將馬牽到赤鬆旁栓了,望著此時正席地而坐,偏頭瞅著的秦璋,一時無言。
自來了均州,這是頭次見他白日裏未束著發,身上又隨意罩了襲寬蕩蕩的藏藍袍子,神態懶散地安靜坐著。
隨著他石碑旁坐下,摸了摸那方染了塵土的無字碑道:“看來是沒找錯地方。”
秦璋眯了眯一雙狐狸眼說:“十多年了,每年都是一個來……往後有了,酒兒也能多個說話。”
拎起個酒壇子隨手拍開泥封,猛地灌了幾大口,吐著火辣辣的舌頭道:“可惜以前的事都不大記得了,不然也能同他敘敘舊。”
秦璋望著,不禁失笑,隨手拎起另一隻酒壇子,模樣較斯文些地喝下一口酒說:“敘舊麽……往後再慢慢講與聽,總歸剩下半生的日子都要朝夕相對,不會叫悶著的。”
哼了兩聲,未及去思量這個剩下半生到底是個多長的歲月,酒勁就已上了頭。
唔,這個醉酒的體質委實是太愁了。
朦朧中,抬手敲了敲那無字碑,憨笑兩聲道:“酒兒大叔,阿歌總算是回來了。可惜呀,不了,娘也不了。生,著實是無常啊無常。喏,這隻狐狸,他總是欺負,從大齊一直欺負到北戎。先前就琢磨著,他要是欺負,欺負回去就是了。但此番麽,就算了……”
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著狐狸忽近忽遠的聲音道了聲:“阿歌。”
眯起眼來望著他盈滿笑意的雙眸,然後就抬手扯扯他那張麵皮道:“臭狐狸,喊做什麽?知不知道犯錯誤了?啊,那個蘇姮她……唔”
於是兩瓣濕濕涼涼又軟綿綿的東西貼上喋喋不休的嘴,輾轉吮吸,恍惚間,以為是塊涼糕,便張嘴咬了一口。
栽倒前,仿佛聽見了狐狸一聲痛呼,然後就無比歡樂地奔向一片黑暗,感歎著總算是睡了個踏實覺。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吼吼,吃得飽飽的回來更文~~
斷袖,哪裏跑7977_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