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冬日 小修
晨起的時候,窩那床厚實的大被裏,酸澀著一雙眼盯著角落裏那柄落霞派祖傳的劍,思量著昨夜到底是被哪個給推進池塘的?
老實講,推下去那,身量算是高挑了,且手腳利索,仿佛是撿著一個時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給坑害了。
可也因禍得福,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見著了這柄劍。
許久,才磨蹭著下床,想,若要光明正大的從別家裏偷出去這麽顯眼的一個贓物,那委實是不容易的。
自然不能寄希望於封府上下的都那一瞬間突然失了明,也不能指望著搖身一變成了個世外高,能夠眾目睽睽之下遁走。
那麽,就隻剩下一個最笨拙、最原始的辦法。
小心翼翼將那柄劍自花梨木架子上取下,擱棉鬥篷裏裹了裹,然後趁著此時四下無,就打算渾水摸魚地將這柄順回去。
揣著劍,十分歡樂地挪到門口,感歎一句生果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感歎罷了就看見那一抹清和的日光以及日光下,負手而立的封奕。他烏黑的發髻上有點點光澤,眼底蘊著幾分苦楚。
他向前探了一步踏石階上,偏了偏頭問:“鳳歌,這是要做什麽去?”
封奕將聲音壓得十分柔和,一時間讓有些怔忡。
遙想這許多年來,一直殷切期許的就是某一日他能夠待如同待鳳茹一般,但那最終不過是一場奢望。就算他如今能夠這樣溫聲細語,卻也不能夠重新翻出往日的心境。說到底種是時過境遷,物是非的無奈。
退了一小步,緊了緊手裏摟著的棉鬥篷,幹笑了下說:“就是悶得慌了,想出去走走。”
他望了眼那裹著劍的鬥篷,嗬笑一聲,遂又向著逼近一步,“既然是悶了,那出去散散心又何妨,可隻是散步的話卻為什麽要這樣緊張呢,鳳歌。”
一步步退,封奕一步步進,直到將逼得屋裏那張八仙桌前坐下,他方才作罷。
順手撈了個茶盞擱跟前,巴巴地搖了搖水壺,壺中空空如也,可見封府的們著實是不厚道。
“無話可說的時候,總愛擺弄些手邊的小玩意。”封奕亦的一旁坐下,自顧自低笑了聲,說:“起先也猜想過有這樣的可能,但以為的性子斷不會這樣做,如此看來,是高估了自己。”
看看他,十分不解問他:“什麽?”
封奕轉了轉身,從後麵的幾案上拎來一個瓷壺,替斟上茶,默了半晌,才說:“如果說這是一場豪賭,那真是輸的傾家蕩產了。”
捉了茶盞,哧溜溜喝了兩口,“也知道的腦袋不好使,這樣的話聽不大明白。”
“不明白?”封奕自嘲似的一笑,探手就來奪手裏的鬥篷,下意識地一躲,他懸半空的手也跟著一頓,“看來是明白的。”
守住那柄劍,默默思量著待會兒若是當真動起手來,一對敵這封府上下,能有幾分勝算。
“不曉得說的是哪個明白,但若指的是埋這兒的這顆心,想大抵是明白的。”指了指自己,又看看他,以為他能夠懂得。
封奕那一貫沉寂的容色仿佛攏上了層陰霾,他說:“鳳歌,從來沒有問過,對是怎樣的。”
“的師父曾經教導,他說女兒家要活得比男子更有骨氣,方才能這亂世中求得一隅偏安。”將鬥篷拆開,把那柄劍從裏麵取出來,看著封奕道:“喜歡,是沈鳳歌這輩子做得最沒有骨氣的事情。所以對是怎樣的,這種話已不必問。”
封奕突然出手,按堪堪要拔劍的右手上,眉眼間有絲不能形容的苦澀,他說:“從未對坦白過是個女兒身,叫如何將一腔情義傾注的身上?”
笑了笑,道:“不管是男還是女,終究都算個不是?可又是怎樣待的。一直不懂得,眼裏究竟是一個如何齷齪的,才會被那樣踐踏。以前是活不明白,執著那一方天地裏。但既然已不再糾纏,那合不該再來問這樣的事情,這實顯得太沒有意義了。”
封奕壓著的右手,良久,才頹然垂下去,“這樣說,就是鐵了心要將這柄劍帶走,交給秦璋?”
望望手中這柄狀似價值不菲的劍,說:“這劍既是浴池家裏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那就不該歸於也不該歸於狐狸。浴池那麽一大家子都被朱承鈺給殺了,這是浴池的不幸。可這個不幸,卻是這柄劍給招來的。從前不懂得,以為朱承鈺這麽做是為了逼迫那個藥罐子師兄。但浴池卻堅持要回一趟已是廢墟的落霞派。起先,猜度他大抵是要祭奠先。可直到他捧出了那個劍匣,才明白,他是要找這柄罪魁禍首的劍。”
封奕眼底似有那麽點滴的慰藉,“隻為此事的話,……”
“所以這柄劍是要帶回去的,既然都看出來是要偷東西的,那叫來抓也沒關係,不恨,了不起就是拚著一死。唔,方才的字字句句,仿佛是盼著的真心,可是的真心早就跟著三年前的沈鳳歌一起死掉了。既知道要偷,還把同劍擺一處,倒給一個不拿的理由。”將那柄劍往自己懷裏收了收,琢磨著若此時起身躥出去,究竟能夠奔走多遠。
“既然將劍與放一處,自然不怕伸手來拿。要的,自始至終不過是的一句話罷了。”
封奕的聲音已沉得不能再沉,就仿佛大漠上蒼茫的落日,寂寞又蕭索。
垂頭整理了下自己那件不怎麽髒亂的袍子,然後又抹了抹手心裏沁出的汗水,方才斂衽起來。
說:“不曉得要的是怎樣一句話,但能夠與講的話,其實早已講完。對,三年前就別無所求了。”
私心裏講,自己說著這樣的話,心裏也並沒有很歡暢的。畢竟,麵前的男,是擱心尖尖上,好生嗬護了那麽些年的。
縱使今非昔比,那也合不該祭出這樣的話來,傷傷己。
“走罷。”
這是大搖大擺地從封府離去前,聽見封奕對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曉得他是怎樣的情緒,可曉得從未見過那樣的他。
晌午白茫茫的日光下,他立隻剩下一片枯枝的紫藤花架下,恍惚地看著那一架子盤繞的藤枝,唇邊似有點點清淡的笑。
他說,頭一次沈府裏見到,就這樣的一個紫藤架下舞劍。的劍法不好,教的師傅似乎十分苦惱,可卻兀自歡樂得不行。
但其實並不知道,那是頭一次遇見他。
的印象裏,封奕是個遙遠的。直到他戰場上救了,方才曉得,白衣勝雪的男,也不是那麽無用。
可這些過往終究隻是過往,就算到了末了,也沒有對封奕講出,會瞧上他的理由。
狐狸說,一個會愛上另一個,合不該是盲目的。
思量,這是因為他一直都那樣清醒,而卻一直都那樣糊塗。
狐狸置辦的那間四合院胡同的盡頭裏,總是十分僻靜,所以將走到巷口的時候,還特意放輕了腳步,以顯得是個比較有素質的。
但拐過那堵灰磚砌成的矮牆的時候,卻沒有再往前走。
狐狸迎著日光而立,冬日慘淡,可他的眉眼間仍是一貫的清和。
他走上來牽住,一如既往地自然而然,他說:“回來了。”
點點頭,“回來了,”想了想,又說:“這次就不走了,準備蹭吃蹭住。”
狐狸的掌心裏有薄薄的汗,但卻溫暖,他摩挲著的指腹,聲音裏能聽得出藏不住的笑意,“乖一點就好。”
眯起眼睛來看著他那長得很好看的下頜線,說:“其實有沒有等很久?”
“沒有。”
騰出手來戳戳他的衣袖,“看的衣裳上都沾土了,明明有等很久。”
“阿歌,不要鬧。”
看了眼他隨意束起的黑發,說:“要是打算出門辦事,就不會搞得這麽居家了,其實就是等,對不對?”
狐狸停下來,好笑地看著,“如果說是,那麽就會歡呼雀躍,不曉得又要惹出什麽事來。可這麽不依不饒的,就真是拿沒辦法了。”
看他沒有再矢口否認,忽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於是問他:“假如不是今日回來,而是十日後,或者十個月後……再或者十年後,那怎麽辦?會不會這巷口變成一塊大石頭?”
狐狸無所謂地嗯了一聲,然後漫不經心地道:“哪會有那麽多的假如,眼下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
被狐狸這句話一攪合,倒覺得是這樣的一個道理,所以就沒再矯情。
可直到那夜之後,才曉得,他的生裏,之所以沒有假如,是因為他將一切都算計得恰到好處,但這算計裏自然也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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