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淩青擋在言非離身上,牆垣幾乎將他背脊壓斷,滿身滿臉的灰塵,血跡不知從什麽地方緩緩流了下來。
他看著身下言非離昏迷過去的清顏,臃腫凸起的身軀,心裏一陣陣酸楚。
他果然,還是回到了門主的身邊……
突然身上一鬆,一道熟悉的聲音喝道:“你在做什麽!?”
淩青抬手抹去臉上的血水和塵灰,痛心地道:“大哥,為什麽這麽做?”
“你懂什麽!讓開!”淩朱舉劍上前,指著言非離道:“這個男人是異族,是禍害!不能不除!”
“不,他不是!”淩青拚命地搖頭,“他是個好人!大哥,你不要一錯再錯!”
淩朱冷道:“我沒有錯!門主被他迷惑,你也被他迷惑!本來他走了就算了,可是你竟自廢一腿,裝成結巴守護在他身邊。你心裏還有沒有北堂王府?還有沒有淩家?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
“我做這些事,門主是知道的。”
“就算門主知道,可你看看他這個樣子,哪裏還像個男人!?我們是北堂家的暗衛,保護的是王爺與主母,而不是這樣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走開!”
“不行!不行!”淩青護住言非離,嘶聲道:“我知道大哥你是因為我喜歡他才不高興。可是他什麽也沒有做,是我自己喜歡他,是我自己想跟著他,這不是他的錯!三年前我暗中跟著他離開天門,他什麽都不知道。大哥你……”淩青固執地擋在那裏,突然雙眼瞪圓,驚惶地大喊:“大哥!”
淩朱的身體慢慢軟了下去,向前栽倒。
淩青驚恐地伸手抱住他,抬頭望去,隻見北堂傲抱著離兒如地獄來的羅刹一般,冷冷地站在那裏。
王府別院,燭火通明,將夜晚的黑暗燃燒成炙熱的白晝。
不知過了多久,秋葉原終於將最後一根銀針收起。
“怎麽樣?”北堂傲聲音暗啞,透著絲絲焦灼和憂慮。
“箭傷還在其次,隻是箭上有毒,會侵蝕心脈。他有七個月的身孕,又動了胎氣,無法為他解毒。”
秋葉原行醫十幾年,遇到這種情況也是束手無策。
“他中的毒毒性猛烈,但並不是不可解,但要解此毒,必須毒走全身,慢慢逼出化解。可是如此,胎兒必定受損,怕會胎死腹中。”
北堂傲攥緊拳頭,過了片刻,沉聲道:“為他解毒!”
秋葉原沉默半晌,道:“我以銀針之術暫時將毒性困住,但若遲遲不解,傷及心脈,也難以挽回……隻是他身子虧虛,勉強受孕已是不該,現在孩子又已經有七個月,若是此時胎兒不保,隻怕也也……”
北堂傲心中一緊,無措道:“那該怎麽辦?”
秋葉原心知,若是舍了孩子解毒,言非離醒來後怕也命不久矣,但若不解毒,卻也是死路一條。
無論如何,隻要還有萬一的機會,他也要努力救活言非離。
“隻有一個辦法,拖!”
“拖?”
秋葉原麵色沉重,道:“隻有拖到孩子出世,才有一線生機。”
北堂傲心口一陣絞痛,咽喉湧上一股腥甜。
言非離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恍如隔世。
北堂傲對他微微一笑,道:“非離,你醒了。”
言非離動了動,感覺他正握著自己的右手,左臂卻麻木僵硬,無知無覺,張了張口,喉嚨幹啞,說不出一個字。
北堂傲端過藥粥,將他慢慢扶起,道:“喝點東西吧。”
言非離神誌疲憊,由他喂了幾口粥,微弱地問道:“離兒呢?”
北堂傲道:“我一會兒就叫他來,你先歇歇。”
言非離隱隱覺得哪裏奇怪,卻說不出來,蹙眉想了半天,發生的事慢慢浮現腦海。
抬眼望向北堂傲,見他放下碗,輕輕舉袖擦去自己唇邊的水痕,眼神無限溫柔,嘴角含笑,冷豔的俊顏溫情脈脈,是從未有過的溫馨。
刹那間,言非離突然有了莫名的了悟,右手捂上隆起的腹部,低聲道:“無論如何,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嗯。”
北堂傲擁緊他,吻了吻他的鬢發,道:“你不會有事,孩子也不會有事!”
言非離勉強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無力地合上眼。
兀傑已在那場爆炸中身亡,安明等餘黨也被北堂王府的人馬追殺殆盡,林嫣嫣帶著輝兒暫時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可是這些事北堂傲都沒有心情去管了,隻是日日夜夜陪在言非離身邊,寸步不離。
現在他們在和時間比賽。
秋葉原花了三天三夜,熬盡所有心血,終於趕製出緩解毒性的藥,但若想完全根除,必須毒走全身一舉逼出。
時間隨著言非離的腹部日益隆起而一點一點消磨著。
隻要能熬到孩子出生,待他們出世後,秋葉原便能一舉解除毒性;隻有這樣,言非離才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
言非離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著,清醒的時候很少很少,因為隻有沉睡,才能最低的減少血氣運行,減慢毒性的侵蝕。
他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似乎什麽都知道,又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如果精神好,用過膳服過藥後,他會讓北堂傲把離兒叫來,讓他依偎在自己身邊,看著他好奇地把小手在自己肚子上摸來摸去。
但大多時候,服過藥後他便會再度沉睡過去。
“義父,我知道了,你的肚子裏有寶寶!”北堂曜日這日趴在言非離腹上聆聽,突然抬頭道。
言非離神色微動,卻沒有說話。
北堂曜日道:“義父,你是不是累了?想睡了?”
言非離搖了搖頭。
北堂傲問道:“離兒,你怎麽知道義父肚子裏有寶寶?”
北堂曜日歪著頭,反問道:“難道不是麽?”
北堂傲微微一笑,道:“是。離兒真聰明。”
言非離靠臥在床邊,半合著眼,靜靜聽著他們父子倆對話。
北堂曜日道:“義父生下的寶寶,是不是我的弟弟或妹妹?”北堂傲道:“義父的孩子,自然是你的弟妹。”
北堂曜日低頭默不作聲,過了半晌,忽然道:“我知道了,我也是父王和義父的孩子。”
言非離聞言,終於動容,與北堂傲一齊震驚地看著他。
“離兒……”言非離喚了一聲,卻說不下去,他知道北堂傲是絕不會告訴他自己的身世的,卻不知他是如何得知。
北堂傲柔聲問道:“離兒希望自己是父王和義父的孩子嗎?”
北堂曜日將小臉貼在言非離高高的肚皮上,輕輕撫摸裏麵的弟妹,道:“當然啊。原來我真的是義父的孩子。真好!”
言非離情緒激動,輕輕拉過北堂曜日,顫聲道:“離兒,那你叫我一聲叫我一聲……”
“爹爹。”
北堂曜日撲進他懷裏,小手攬在他脖上。
言非離驚喜交集,將離兒緊緊抱住。
北堂傲在旁看著這一幕,心中無限感慨。
當初千方百計將孩子從言非離身邊帶走,就是為了隱瞞他的身世,可是最後卻仍敵不過骨肉相連的父子天性。
言非離忽然鬆開手,全身**,劇烈顫抖起來。
“爹爹?”言非離對離兒道:“爹爹不舒服……你你先回去吧……”
北堂傲連忙過來,將離兒抱回自己的臥房,把他放在床上,道:“離兒乖,不要去打攪爹爹休息。”
轉身欲走,卻被離兒的小手拉住。
離兒紅著眼睛,微微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問:“父王,爹爹會……會死嗎?”
北堂傲楞住,然後堅定地道:“不會!你爹爹會好起來,和父王在一起!”
離兒眼神一亮。
北堂傲越發覺得,他的眼睛真的好像言非離。
回到內室,北堂傲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肝膽欲裂。
“非離!?”言非離倒在床沿邊,緊緊抓著床幔,手指泛白,半個身子幾乎快要掙出床榻,神情痛苦,透出淒厲之色。
“謙之,我不行了……”言非離吐出這幾個字,突然向下栽去。
北堂傲慌忙接住他,要將真氣輸進去。
言非離一把抓住他的手,落力之極,嘶啞地道:“是是孩子!”
北堂傲連忙看向他腹部,果然比平時胎動得厲害,慌道:“難道是要生了?”
言非離痛苦地道:“好好像是……”
北堂傲震驚。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麽早?隻有八個月……
秋葉原立刻趕來了,看了言非離的情況,果然是要臨產。
他們熬了這麽久,就是盼著孩子早點生下來。
北堂傲臉色蒼白,握著言非離的手,向秋葉原問道:“是不是太早了……”
他想起那個失去的輝兒就是因為早產,生下來身體便不好,熬不住傷寒的折磨而夭折了。
而現在這對雙胞胎豈不是更加危險?可是拖得越久,越是對言非離不利。
秋葉原安慰道:“是早了點。但是,雙胞胎大都是要早產的。”
言非離已經疼得幾近昏迷,聞言吃力地睜開眼,斷斷續續地道:“一定一定要保住孩子……”
秋葉原點了點頭:“我盡力!”
言非離還想說什麽,卻突然一陣急痛,伴著心脈附近毒素的浮動,眼前一黑,終於熬不住,暈了過去。
北堂傲手心裏盡是冷汗。
因為言非離左肩有傷,毒素全部壓在那裏,半邊背脊皮膚都是黑色的,傷口也不能完全愈合,所以根本無法躺臥,這一個多月來隻能右側臥,或是半靠著,其辛苦可想而知。不說他現在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不能負荷劇烈痛楚的地步,就是因為雙胎,痛楚也是加倍的。
秋葉原心知言非離的情況並不樂觀。
孩子因為是早產,胎位靠上,下來得很慢,而且他體力不足,大半時間是在昏迷,根本用不上力。
以他這樣的身體,如果沒有外力的幫助,絕對無法自己誕下孩子。
言非離如此痛了一天一夜。
哀鳴之聲雖然斷斷續續,卻低沉巡回,持續不絕。
北堂傲一直以真氣護著他的心脈,可是過了半夜,竟感覺他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北堂傲麵色慘白,慌亂無措,神色比言非離好不到哪裏去。
秋葉原撬開言非離的嘴,給他喂下一粒大還丹,道:“北堂門主,孩子必須要早點下來,不然他撐不久了。把他抱起來。”
北堂傲茫然地點點頭,聽著秋葉原的吩咐,將言非離半抱坐起。
“啊啊”言非離被突然的劇痛激醒,嘶喊一聲,睜大眼睛,模糊地看見秋葉原跪坐在床沿上,雙手成拳,正在不斷擠壓他的腹部。
“啊呃”言非離半張著嘴,幹啞的喉嚨根本發不出完整的聲音,臉孔已經扭曲,右手緊緊抓住北堂傲的臂膀,指節泛白,直嵌進他的肩肉。
北堂傲冷汗橫流,死死地看著秋葉原毫不留情地,在言非離圓隆的腹上不停地向下按。
每一次都那麽用力,直把高聳的腹部按下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凹跡。
北堂傲緊緊抱著言非離,不斷把內力輸送進他的體內,看見他痛苦到極致的表情,心裏揪成一團,深深地痛恨自己的無力,恨不得能把他的痛苦分一半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一切是怎麽結束的。
天明之際,當微弱的嬰兒的啼哭聲終於在房間裏響起時,北堂傲卻根本沒有注意到。
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出來的,似乎一眨眼的時間就結束了。
北堂傲緊緊抱著言非離,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在孩子誕生的那一刹那,言非離仰起頭,圓睜的雙眼與他緊緊相連,漆黑的瞳孔裏映出自己蒼白的麵容。
往事瞬間,一幕一幕,在腦海裏紛亂掠過。
第一次相遇,那個月夜下年輕俊秀的叛軍將領。
第一次相伴,那個江湖路上忠心沉默的屬下。
第一次結合,那個陰暗的林子裏痛楚狼狽的言非離。
歲月如梭。
從陌路到熟悉,從熟悉到傷害,從傷害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漫漫長路,竟讓他們走了整整十二年。
心中的痛楚在不斷膨脹。
原來,我們竟然錯過了這麽多時光。
北堂傲輕輕拂去言非離淩亂汗濕的發絲,凝視著他毫無生氣的蒼白臉龐,微微顫抖。雖然他內力深厚,又有北堂傲相助,但蘇醒之日仍是不能預期。
北堂傲看著他一日日形銷骨立,心裏說不出來的痛。
即使給他喂再多的珍貴補品,也比不上能早早醒來一日,早早進食。
淩朱在百濟寺那天被北堂傲擊成重傷,若不是事後淩青苦苦哀求,北堂傲絕不能容這個叛徒多活一日。
看在淩青危機之時救了言非離一命,又自瘸一腿,默默守在他身邊三年多,北堂傲網開一麵,將淩朱廢了武功,逐出王府。
淩朱在第二日便咬舌自盡了。
淩青捧著兄長的骨灰來見北堂傲。
北堂傲道:“人既然已經死了,往日恩怨便一了百了。隻是他背叛本王,罪不可恕,北堂王府已將他從名冊中除名,此後再不是我府裏的人,你愛將他葬在什麽地方就葬在什麽地方,不必請示本王。”
“王爺,我們淩家世代是北堂王的家奴,兄長犯了重罪除名,淩青無話可說,隻希望王爺看在往日的情麵上網開一麵,讓家兄的骨灰埋在我們淩家的祖墳裏吧。求王爺成全!求王爺成全!”淩青自知兄長的一念之差,犯下大錯,言非離至今尚未轉醒,兩個早產的世子和郡主也比一般嬰兒出生時孱弱,這樣的罪孽怎樣也無法還清。
雖然門主沒有再繼續追究兄長的責任,可他淩氏一族世代都是北堂王府的暗衛,生是北堂家的人,死也是北堂家的鬼。
兄長雖然走錯了路,但他一片忠心,以生為北堂王暗衛的一員為榮。
他的驕傲他的自尊,都不能允許被逐離的命運。
若不能葬進北堂王府的淩氏祖墳,他的靈魂將永遠成為孤魂野鬼,死不瞑目。淩青又何其忍心?
北堂傲沉吟半晌,終於歎道:“好,念在我們主仆一場,你將他的骨灰撒到北堂家的祖墳上吧。本王已是仁至義盡了。”
淩青哽咽叩首,“多謝王爺成全!”心中充滿愧疚和感激,默默地捧起兄長的骨灰去了。
靈隱穀是江湖上最神秘最淡泊也最高深莫測的門派,成立至今已有兩百多年,其曆史的悠遠程度甚至早於四天門,但江湖上的人對他們卻知之甚少,鮮少提及。
因為靈隱穀的人神秘莫測,極少走動江湖,不過他們的醫術冠絕天下,卻是毋庸置疑的。
江湖上幾代神醫皆出自靈隱穀,也正因為如此,這個神秘的門派才未完全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秋葉原的師祖藥石散人,據說便是出自那裏,因而也算有些淵源。
他回去翻出師祖遺物,並運用天門勢力多方打聽,終於打探出靈隱穀一個暗樁的大概位置。
因為言非離遲遲不能從昏迷中醒來,如此下去不是辦法,秋葉原迫不得已中,想到了靈隱穀的靈丹妙藥。
北堂傲隻要有一線希望,就絕不會放棄,於是帶著尚未從昏迷中醒來的言非離和一雙早產的雙胞兒女,向靈隱穀進發。
經過半個多月的奔波,終於來到那個暗樁所在,誰知他們來到之時,正望見穀中燃起的熊熊濃煙。
“怎麽回事?”秋葉原疑惑。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
他們這次輕裝簡車,行事隱秘,北堂傲隻帶了淩青和秋葉原二人。
此時他對二人交代一句,飛身躍起,向穀中掠去。
穀中深處一座似閣非閣的建築物正在燃燒,周圍溫度極高,火焰叫囂著席卷而出,濃煙衝天。
一個削瘦的少年矗立在前,一動不動直望大火。
北堂傲搞不清楚形勢,隻見這個少年弱冠年紀,一身淡綠色衣衫,容貌清秀,麵無表情,問道:“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可需在下幫忙滅火?”
那少年慢慢轉首,淡淡望他一眼,北堂傲心下一驚,隻覺少年的眼睛犀利淩銳,隱含高傲貴氣,不可一世。
隻這一眼,北堂傲便斷定此人出身必不同尋常,那種眼神,隻有最高位的上位者才會擁有。
“你是誰?”少年對他的出現並未表現出太大的驚異,淡淡地問道。
“在下北堂傲。”
“你來這裏何事?”
“在下想請靈隱穀的濟世高人幫忙救人。”
“這裏不是靈隱穀。”
少年轉過身去,淡淡道:“靈隱穀也對救人沒有興趣。”
“等等。”
北堂傲一手探去,那少年武功不俗,卻並非他的敵手,幾招之後便被他製住。
“你是靈隱穀的人?”北堂傲抓住他的脈門問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少年眉宇微蹙,不耐地道,好像對自己的生死並未放在心上。
“如此,得罪了。”
北堂傲也不管他是不是,點了他的穴道提起,掠出山穀,回到馬車旁。
秋葉原見他虜來一個少年,大感驚異。
此時馬車裏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想是曜月曜辰兄妹醒了。
說來好笑,這對雙胞胎出生時幾乎不分先後,秋葉原當時又忙著為言非離止血解毒,竟沒有注意哪個先出生的!因此直到現在也搞不清楚,這兩個小家夥是姐弟還是兄妹。
少年見北堂傲從車裏抱出兩個孱弱的嬰兒,神情一動。
在車簾撩起的刹那瞥見裏麵似乎躺著一個男子,形銷骨立,重病在身的樣子。
馬車旁邊赫然還拴著一隻母豹。
北堂傲問:“孩子吃東西了嗎?”
“還沒。”
淩青從車裏取出一個皮製水袋,遞了過去。
因為沒有乳母,裏麵裝的是北堂傲捕獲的那隻母豹下的奶。
北堂傲早已駕輕就熟,輕輕搖搖女兒,將豹奶小心給她喂了,然後拍拍她打出嗝來,再換了兒子。
“這兩個孩子氣虛衰弱,身形不足,是早產兒?”那個少年忽然開口問道。
“不錯,早產了一個多月。”
秋葉原驚異於對方的敏銳,答道。
少年望望馬車,又望向北堂傲道:“求醫的是裏麵那人?”
“是。”
“這是你的孩子還是他的?”北堂傲抬眼看著他,沉吟半晌,慢慢道:“是我的,也是他的。”
秋葉原和淩青都是一驚,沒想到北堂傲竟在一個陌生人麵前坦然說出這話。
不過更讓人驚異的,卻是那個少年的反應。
“哦。”
他隨意應了一聲,道:“如果他是摩耶人,我就救。”
“你能救他?”北堂傲大喜過望。
少年淡淡地道:“天下沒有我救不了的人。”
他的年紀雖然沒有秋葉原大,口氣卻比他大得多了。
北堂傲這時哪裏還顧得了這些,連他知道摩耶人的事也未再追問,卻不知靈隱穀本來便是摩耶人避世隱居之所。
藥廬內,少年給言非離把過脈道:“半年。”
“什麽?”北堂傲心下一跳。
“半年之內我治好他。山坡那邊有個清音閣,你們先住那裏。兩個孩子似乎也中了些毒,我要看看。”
“這裏真是靈隱穀嗎?”秋葉原問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少年還是那副清冷的模樣,漫不經心地道:“人在穀中,穀卻在人心中,何必事事刨根究底,世上哪有那麽多事明明白白的。”說完掀簾走了。
秋葉原結舌道:“好硬的脾氣。”
“這個少年不簡單。靈隱穀規矩眾多,秋大夫在這裏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北堂傲知道秋葉原不通江湖事務,怕他不小心犯了別人的規矩。
“知道了。”
秋葉原點點頭,對少年的話並不生氣,反而對他的醫術向往之極,不知他會用何種方法救治言非離。
那個少年名叫柳冥,是靈隱穀第十四代穀主的嫡傳弟子,醫術高明,青出於藍,秋葉原按照輩分,竟還要管他叫聲師叔。
言非離的病情在柳冥的治療下漸漸有了起色。
這日北堂傲進屋,給言非離喂了藥,忽然心中一動,道:“非離,今晚的月亮很美,你想不想看?”
此時正是一個月中月亮最圓滿的時候。淡淡的銀輝,皎潔而柔和,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北堂傲取過一件外衣,仔細為言非離穿好,輕輕抱起他來到院子裏坐下,遙望月色。
忽然心中一動,道:“我第一次看見你,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那晚月亮很圓,很亮,你騎著馬從山腰後急奔上來,手裏提著長劍,一身黑色戎裝,英姿颯爽,挺拔俊秀……你看見我,楞了一下,然後下馬走到我麵前,直直地望著我。”
北堂傲輕笑起來,“我從來沒有見別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很幹淨,很清澈,而且那麽坦率,那麽直接,好像有一種火焰在跳躍。當時我就想,一個會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我的家夥,一定要留在身邊……
“我把簡帝讓給你,你居然一句話沒說就把他殺了,好像你來根本不是為了給潘嶽抱仇,也不是為了爭權奪利,隻是為了殺他而已……然後你茫茫然地站在那裏發呆,心魂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我當時還想,這個家夥怎麽回事?居然一點防備都沒有。嗬嗬……後來你回過頭來,那樣望著我。你的眼神,我永遠不會忘記。”
山間清風陣陣,月光映照,遍地銀光一片。
北堂傲神色迷離,陷入遙遠的回憶。
“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你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讓你發誓,終身以我為主,終身絕不背叛我,你也毫不猶豫地照做了。這麽多年來,你一直一心一意跟著我,可我竟愚蠢的沒有發覺你的心意,甚至還曾那樣傷害過你。”
北堂傲伸手輕撫言非離的眉眼,眼神流露出溫柔之意,低下頭溫存地吻了吻他的鬢發。
懷中人神態安詳,睫毛輕顫,似是好夢正濃,不攬濁世。
“非離,為何你會愛上我?你知道,我這個人冷漠淡情,清心寡欲,對誰都不在意。鬼林那件事,我當時神誌不清,不知道讓你受了多大的傷,我還記得當時草地上那灘血跡,觸目驚心,可是你竟然沒有絲毫抱怨……”
北堂傲輕輕歎息一聲,“好似我做了什麽事,你都不會怪我。我把離兒帶走,你也不怨;我娶了林嫣嫣,你也不恨。你怎能對我如此包容?”撫摸他的薄唇,忍不住在上麵落下一吻,北堂傲歎息道:“可是我也愛上了你!愛上一個男人!真是造化弄人。不過感謝上天,那個人是你!”北堂傲呢喃著,清淡的聲音,猶如悠長的歎息。
“我不會放你走,我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離……”一滴清淚,似是喜悅,似是惆悵,幽幽地,自那蒼白的麵容上落下。
北堂傲低下頭,舌尖輕挑,將這滴珍貴的淚,卷入彼此的唇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