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秋葉原到達遙京,見到言非離,故人相逢,自然喜不自勝。

北堂傲在望鵲樓特意擺了一桌酒席給他接風,讓秋葉原受寵若驚。

其實北堂傲找來秋葉原,正是想讓他給言非離看診一番,看看他的身體現在如何,誰知還沒幾日,言非離便懷疑自己有孕,正好讓秋葉原一並診了。

內室之中,秋葉原仔細為言非離把脈。

北堂傲站在一旁,神態還算冷靜,隻是負在身後握緊的雙拳泄露了他的秘密。

言非離心無旁騖,緊緊盯著秋葉原,見他先是眉宇微蹙,然後神情猶疑,再是肅穆,後又麵無表情,不由得心下跳得飛快,忐忑不安。

一方麵,他自然不希望再受生產之苦,若是沒有受孕應是最佳,可是另一方麵,又隱隱期待腹中真的有一個新生命的存在,凝聚著他與北堂傲共同的骨血。

這番心情,當真是矛盾之極。

過了半晌,秋葉原終於放下他的手,對他微微點頭,“言將軍,確是喜脈。”

此話一出,三人各是不同心思。

言非離向北堂傲望去,他也正望過來,兩目相遇,都是五味雜陳,驚喜交集。

言非離確實已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雖然他的身體曾經受過巨損,並不適合再孕育子嗣,但是若讓他強行將孩子流掉,反倒更有性命之憂。

言非離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但聽到秋葉原說孩子不能落掉,隻能生下來時,卻意外地安下心來。

他大概心底深處擔憂著,萬一秋葉原說不能生,北堂傲真的會狠下心來放棄孩子。

不過好在這些年言非離脫離了天門,自由自在地過日子,沒有那些勞累繁重的事務拖累,整日在草原上肆意奔馳,身體的狀況倒有了很大的改善,隻要小心一些,安心休養,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危險。

秋葉原對言非離道:“這幾年我特意根據你的情況配製了一些補藥,原以為沒有機會交到你手上,卻想不到這麽快就能派上用場。對了,另外我還意外得到了一個藥方。”

“什麽藥方?”

秋葉原微微一笑,“是可以防止摩耶人受孕的藥方。”

果然,北堂傲和言非離聞言都露出意外之色,於是秋葉原將去年的一件奇遇娓娓說來。

原來這世上具有摩耶族體質的不隻言非離一人,願意以男子之身,為心愛之人產子的也不是隻有他一個。

“當時真是巧,若不是讓我碰上,那人重傷之下,隻怕和腹中的孩子都要不保。我幫他接生下一個女嬰,又給他治了傷。他是嫡傳的摩耶人,於是給了我這個藥方,說是可以讓你們摩耶族男人防止受孕。我回去仔細研究了之後,確實很奇妙。”

言非離對那個同族之人十分好奇。

他從小便是孤兒,隻有老乞丐和劉七兩個可以稱得上的親人,對自己的出身一無所知。

可是自從多年之前,知道自己可能是摩耶族之後,便對這個神秘的民族產生了不可抑製的好奇與向往。

離開天門,遊曆江湖的那段時間,他也曾努力去找尋過摩耶人的痕跡,但是這個民族實在太過神秘,又消失的早,很難找到什麽線索。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後來怎樣?”

秋葉原喟歎道:“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就走了。他那時正在被人追殺,大概是不想拖累我吧。”

“那孩子呢?”

秋葉原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囁嚅了半天才道:“孩子沒事。他把孩子留了下來,我抱回了天門,長得很好。”

言非離又仔細問了問那個同族人的情況,可惜秋葉原對江湖上的許多事情和規矩都糊裏糊塗,摸不清門道,隻知道那人拿把長劍,便覺得他大概是名劍客。

模樣看得出是易了容,再來就什麽都說不明白了。

既然已經確定了言非離的身體狀況,北堂傲自然不會再要他回馬場去,言非離也不再堅持。

隻是男人產子,何等離奇,縱然以北堂傲之能,也不得不考慮隱秘安全的問題,於是決定帶言非離去別院居住。

一來那裏山清水秀,適合安養;二來人少偏僻,避人耳目。

秋葉原自然也隨言非離一起搬進別院,細心幫他調養身體。

如此一連過了兩個多月,不知是何原因,言非離這一次的反應比第一次厲害了許多,到了四個多月的時候,嘔吐的症狀也未曾好轉。

腹部早已漸漸隆起,夏日穿的單衫輕薄,很容易便能看出形狀。

北堂傲派來了暗影守護在別院四周,少數幾個仆役都住在外院,不得進入內園。

北堂傲每日都在這裏陪言非離,對他關懷備至。

他雖然已經做過兩次父親,但是第一次根本毫不知情,第二次又遠在戰場,都未曾有過什麽深刻體會,這一次他便花了大量時間陪伴言非離。

有時看著言非離受罪,心裏十分愧疚,但看著孩子一點點長大,又新鮮之極。

言非離卻難受異常,渾身乏力,無法言喻,整日都有些心躁難安,比起懷離兒時的無知無覺,真不知差了多少倍。

那日被人跟蹤的事,他一直未曾跟北堂傲說過。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不確定的事不會隨意對別人提起,何況後來一直住在別院,也未再有其他的事。

隻是住在這裏見不到離兒,時常想念。

可是北堂傲覺得離兒到底是個孩子,怕吵了他,並沒帶他來過。

這日北堂傲回城辦事,回來時正是傍晚,見秋葉原與言非離在涼亭下棋,走進一看,不由得好笑。

言非離已經歪在涼椅上睡了過去。

他這些日子就好像睡不夠似的,沒完沒了,有時和自己說著說著話都能閉上眼。

再看秋葉原,竟然絲毫沒有發覺,正呆呆望著棋盤發楞,不知魂遊何方。

北堂傲輕咳一聲。

秋葉原回過神,看見他剛要張口,卻見他搖了搖頭,指指言非離。

秋葉原會意,悄悄退了出去。

北堂傲走到言非離身旁,在他身邊坐下,看他氣色還不錯,隻是夏日炎炎,他現在又耐不住熱,身上的衣衫竟薄薄地出了一身汗,服貼在身上,勾勒出腹部的形狀。

北堂傲輕輕撫上,感受著下麵的微微悸動,心裏有說不出的滿足。

突然手掌輕震,感覺到一下撞擊,不由得微微一楞。

望望言非離,見他猶自沉睡,似無所覺,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子,貼在他腹部上仔細聆聽。

言非離悠悠醒過來,見他模樣,笑道:“不是說了,這時候還什麽都聽不到呢,你怎麽不信。”

北堂傲坐直身子,指著他的肚子欣喜道:“他剛才動了,你不知道麽?”

“是嗎。”

言非離輕撫小腹,微微一笑,忽然想起石桌上的棋盤,問道:“秋大夫呢?”

“下去了。你們倆一個睡覺,一個發呆,真下的好棋。”

言非離道:“秋大夫有心事。我總覺得他心不在焉。”

“沒關係,大概在想孩子了。”

秋葉原的孩子,自然是那個摩耶人留下的女嬰了,如今已被他收為養女,這次來遙京,因為孩子年紀太小,沒有帶著。

言非離其實很想看看那個摩耶族的女嬰。

言非離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夫人近日回府了嗎?”

北堂傲點點頭,喟歎道:“她整日關在佛堂裏念佛,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言非離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問道:“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北堂傲微微一楞,隨即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會再把孩子帶回去給她撫養了。隻是……你又覺得如何是好?”

自然是自己撫養最好。

言非離心裏有這個念頭,卻沒有說出來,抬眼見北堂傲一雙秋目正望著自己,笑道:“現在想這個還早了點。我餓了,該用晚膳了吧?”

“是。”

北堂傲輕笑,扶起他道:“近日你胃口似乎好了不少,這樣我就放心了。”

言非離笑著隨他一起出去。

他現在的胃口,好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林嫣嫣跪在佛堂前誦經,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丫鬟端著茶上前,輕輕將茶盞放在旁邊的幾案上。

林嫣嫣停了下來,坐回椅上,端起茶盞聞了聞,問道:“這是什麽茶?”

“回王妃,這是今年新摘的雲頂碧螺,王爺說王妃愛喝這個,特意命人送來。”

林嫣嫣端著茶杯也不喝,隻是直直地看著,不知在想什麽。

“王妃?”旁邊的小丫鬟不知何故,害怕是自己泡錯了,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林嫣嫣喃喃地道:“你以為這樣就是對我好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不可能,不可能……”

小丫鬟見這模樣,有些害怕,卻不敢說話,隻是在旁站著。

“啪啦”茶盞擊到對麵牆上,裂了個粉碎,茶漬將雪白的牆壁潑成褐色,慢慢流下。

小丫鬟嚇得一哆嗦,連忙跪下。

林嫣嫣突然狂笑起來,笑不可抑。

過了好半晌,笑聲漸息。

林嫣嫣撫了撫鬢角的長發,若無其事地道:“命人去準備準備,明日我要去相國寺上香。”

“是。”

小丫頭如釋重負,慌忙離開了佛堂。

林嫣嫣對著這牆壁上仍在緩緩流淌的茶水,眼底一陣冰寒。這日秋葉原細細幫他把了脈,忽然喜道:“非離,你腹中有雙脈跡象,懷的應該是一對雙胞胎。”

“真的?”北堂傲驚喜道。

言非離也錯愕了一瞬。

難怪他一直覺得這次比上一回不知辛苦多少倍,還以為是自己身體差,年紀大了的緣故呢。

不過與二人的喜悅相比,秋葉原卻隱隱有些擔憂。

以言非離的身體,孕育一個胎兒就已經很吃力了,這會兒竟然還是雙胎,看來必須要更加小心了。

正當他二人沉浸在意外的喜悅中時,無法阻止的陰謀卻在慢慢展開。

“啊”言非離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渾身一陣冷汗。

北堂傲翻身而起,慌道:“怎麽了!?”

言非離一時沒有緩過氣來,胸口一陣激烈的心悸,眼前一黑,向後倒去,北堂傲連忙從後扶住。

“非離,你怎麽了?是不是又抽筋了?還是哪裏不舒服?”北堂傲急道。

言非離搖了搖頭道:“沒事,隻是作了一個噩夢……”

“什麽夢?怎麽出了一身汗。”

北堂傲皺皺眉,扶著他慢慢躺下。

這會兒已經是九月天氣,天氣漸涼,床上已換了薄被。

北堂傲幫他把被子蓋好,黑暗中也可看得出他腹部高隆,整個身體似乎龐大了一圈。

言非離覺得自己的夢很不吉利,心裏不安,道:“我夢見空中飛來了一隻獵鷹,爪子一張,把離兒捉了去。”

北堂傲笑道:“原來是想兒子了。這個夢也沒什麽,離兒好得很,你別擔心。”

大概是剛才起得太猛了,言非離腹中一陣躁動,痛得他又出了一身汗,緩了半天,才道:“你哪天帶他來,我想見見他。”

北堂傲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讓離兒看到不太方便。”

言非離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他也知道離兒雖然現在還小,但聰慧靈敏,記性又好,若是看見自己這樣子,現在也許不會明了,但將來大了,總有一天會明白是怎麽回事。

言非離心裏空茫茫的,想到腹中這兩個孩子將來也不知要如何安置,更是一陣揪心的痛。

北堂傲勸道:“非離,別想太多了,好好休息。你若實在想念離兒了,哪天我帶他過來便是。”

言非離歎息一聲,低低道:“不必了,以後再說吧。”

長夜漫漫,雖然枕邊人猶在,言非離內心卻再次感受到那種久違的空涼的感覺。

言非離卻不知道,他的噩夢第二天竟真的成為現實。

林嫣嫣帶著曜日曜輝兩個孩子上山拜佛,卻在山道上遇襲,護衛丫鬟嬤嬤小廝在內的二十四名王府仆役全部被殺,隻留下空空如也的馬車和一片血跡狼藉,夫人和兩個世子不知所蹤。

猶如晴天霹靂,北堂傲聞訊後震怒不已,連夜帶人趕回京城,派出王府和天門所有人馬徹查此事。

言非離並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北堂傲離開那日行色匆匆,驚怒交集,立刻讓他看出端倪。

本來北堂傲不願說的事,他也不會追問,但是這次不知為何,直覺事情並不簡單,而且想起離兒,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北堂傲一走就是三日,一直未曾返回別院,守護在別院四周的暗衛比平時翻了一倍。

言非離雖然住在內園,但是周圍的變化卻察覺得出來,越加感覺情況不對。

這日秋葉原進城采購藥品,回來時已是傍晚,言非離正在內院的清池邊散步,遠遠看見他匆匆走過,喚了一聲:“秋大夫。”

秋葉原似乎驚了一下,臉色有些怪異,停下道:“言將軍。”

“秋大夫,藥材買到了嗎?”

“嗯。買到了。”

言非離見他神色有異,問道:“可遇到了什麽事?”

秋葉原忙道:“沒有沒有,什麽事都沒有。”

言非離心下起疑。

這一段日子實在不尋常,北堂傲已經三日沒有回來了,隻是遞了消息,說是朝廷上有事。

可是言非離在江湖上摸爬打滾這麽多年,見別院現在人心慌慌,暗衛眾多,隻怕是出了什麽大事。

他雖然極力寬慰自己不必想的太多,可是總覺得有些心驚肉跳。

言非離又和秋葉原說了幾句慣常話,見他心不在焉,慌慌張張,答非所問。

最後秋葉原終於忍不住,道:“言將軍,我還有事,先回房了。這些草藥還要處理呢。”

言非離點點頭,“那你去吧。”

秋葉原急急向自己的院落趕去,回到房間,關好房門,伸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