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是仲春時節,可是至德帝卻越走越冷,一直以來他沒有注意到的,或是有意忽視了的東西都一一浮現在腦海。

皇後華世音是自己的元配,因著華家的關係,她自幼便有一身好武藝,被當時還是貴妃的太後要到自己跟前服侍,當時華家已經脫籍,華皇後的父親已經官至泉州知府,可依然什麽話都沒說的將女兒送了過來。世音不隻是自己的丫頭,還是自己的玩伴,也是自己的護衛,至德帝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起他打定了主意要永遠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的,或許是他們一起被太子追殺的時候?還是她為了護他被人一刀捅進心肺的時候?

他想和她永遠在一起,他想辦法升世音父親的官職,頭一次跟已經做了貴妃的母親頂撞,為的就是娶她為妻,他常常會想,自己為了她忤逆生母,又封她為後,也算是對得起她了。再後來,他為了安母親的心,也是因為身邊有了更多鮮嫩的,善解人意的女人,就真的將她冷落一旁了,一直到她生一下兒子不久後就撒手而去。她離自己而去的時候自己的心情,至德帝到死也不會忘記。

那個時候好像他才得了柳錦心,她是那樣高雅且琴棋書畫皆精,少女時便頗有才名,他對她百依百順,仿佛世上最好的一切才能配得上她美麗的容顏高貴的出身,出塵的氣質。而隨著自己出生入死,陪著自己最到皇帝寶座的華世音,自己竟然慢慢將她遺忘了,直到她拉著自己的手,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黯然合上雙眼。

她至死也沒有責怪過自己一句,也沒有對自己要求過什麽,甚至連兒子都沒有托付給自己,可也是因為這樣,這刻骨的疼痛、悔恨才如影隨形陪伴了他十五年。

梁元忻自小的宮裏的情景他是一清二楚的,他知道沒有自己的嗬護,他過的很苦,可不論是戴淑妃的明目張膽還是柳貴妃的若有似無,都是兒子成長的磨刀石,雖然知道自己負了妻子,可至德帝依然不會拿東宮儲君之位來做補償,這個江山是他和母親用血淚換來的,他要留給那個最合適的兒子,即使那個人並不是自己最愛的兒子。

至德帝如一個站在山頂上的巨人,看著自己最看好的三個兒子為了那個山尖兒上的位置努力向上攀沿,也看著陪伴在自己身邊最久的兩個女人為了各自的兒子那醜態百出的表演,今天,柳錦心的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又一拙劣的戲罷了。

柳貴妃提的那幾家的女兒,恰恰至德帝聽人提起過,那幾位姑娘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品質高潔容貌出眾?別的人他不知道,那個鄭家的姑娘他偶爾曾聽侍寢的美人說過,鄭家的姑娘輕易不肯見人,不是因為她貞靜嫻雅,而是這姑娘身上有惱人的體味,柳錦心若真的見過那個女子,難道還察覺不到?可為了綏遠侯的勢力,居然這樣的女兒都可以弄進來做寧王妃?

還有黃晚崖的女兒,柳錦心看中的怕是她的外家吧,一個侍郎家的姑娘,都敢肖想做寧王嫡妃?柳錦心真是為了兒子什麽都舍得了,原來她一直那麽喜歡羅輕容,還有史家的那個丫頭,史泠東已經跟自己若有似無的歎息過了,現在竟然都可以輕易的舍去,柳氏選妃的標準,從來都是那些姑娘背後的力量!

再想想梁元慎,戴淑妃這兩年上竄下跳吃相難看,為的不就是給自己兒子找一個得力的外家?現在她倒是遂了心願,可是兒子不爭氣,隻怕也是高興不起來的。就像梁元恪,如今看來,留在府裏修書,籠絡一批文人還是可以的,一旦出世理事,手段能力差梁元忻不是一星半點,尤其是他依仗的那些人,個個都是高談闊論的才子,土木泥沙,百姓生計,根本是一竅不通,若沒有自己派去工部那些積年老吏跟著,被下頭賣了都不知道!

至德帝腦子裏亂糟糟的,沉著臉信步向自己的禦書房走去,這些年冷眼看著,二兒子也是個有心眼的,不論什麽事交給他,都會做的有板有眼,雖然也會跟自己耍些心機,給兄弟們使個絆子,但都在自己的接受範圍之內,算得上的是陽謀。至於什麽庸碌貪色的名聲,真以為他這個皇帝是白做的,兒子再蠢,也不可能大白天跑到昭純宮去調戲母妃身邊的宮人!

因為母後不喜,戴淑妃也總是在自己跟前抱怨他目中無人,仗著是中宮嫡子,對她這個母妃頗有怨言,而柳氏也心疼的跟自己歎息過這個孩子因為沒有母親的教養,行為粗鄙。她們在自己麵前尚且如此,背地裏如何對待他都不用他派人去打聽,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再次要求華家派人過來,華家暗衛出身,雖然在自己祖父那一代,就已經被放出宮去了,可至德帝依然相信,依華家幾代的經營,宮裏的人裏不會沒有他們的力量,而這些力量,就是兒子最好的保障。

原想著三個兒子都是自己的骨血,自己的位子會留給最優秀最合適的那一個,可現在看來,最優秀的那一個還是世音為自己生下的梁元忻,這樣的結果,讓至德帝無端覺得,犯錯的兩個兒子也分外順眼,現在隻要想辦法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就行了。

“你們這是要到慈寧宮去?”梁元忻準備到慈寧宮給齊太後請安,正看到一行人抱了一個小小的孩童過來,宮裏近年並沒有宮妃為至德帝再添子女,這個自然是搖虹為梁元恪“生”的那個孩子了,想來這孩子的身份尷尬,雖然柳貴妃大度養在了鳳鸞宮,可看看身邊的人,再看看孩子的穿戴,這還是要到慈寧宮去呢,竟然連麵子都不顧了,“你們就這麽抱了他過去?”

才一歲多點兒的孩童出門竟然連頂帽子都沒有,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單薄,被一個小小的內監抱在懷裏,顫悠悠的跟在一個身材高大的婦人後麵,梁元忻有些不敢看孩子那雙明亮的眼睛,稚子何辜?卻被他們弄來做為對付梁元恪一係的槍,“還不去給孩子取件披風?病了怎麽辦?!”

“是,”那孩子的乳娘一曲膝,示意身邊的小宮女回去,應後又想起自己的身份有些不服氣道,“王爺沒養過孩子,不懂得這些,小孩子原就要比大人薄一層的,再說了,這天兒太陽還沒有落呢,穿的太厚了,再捂出痱子來,小少爺才遭罪呢~”這個孩子雖然是寧王所出,可是那樣不堪的身份,又不得貴妃和王爺的喜愛,至今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鳳鸞宮的人沒有一個將他當正經主子看的,平時隻以“小少爺”來稱呼他。

“我確實沒有養過孩子,可我知道你是孩子的乳母,沒道理空著手卻將孩子給一個那麽小一個內監抱著,若是摔下來,拿你的命來抵?!”梁元忻唇邊噙著一抹冷笑,看著那乳母如看著一隻隨時可以被人踩死的螞蟻,“不論他的母親是誰,他都是四弟的兒子,你一個奴才秧子,竟然敢看輕他?”

“奴,奴婢不敢,”那乳母被梁元忻抓住錯處,心裏一抖,人就跪了下來,“王爺恕罪,奴婢再不敢了,”她也是看著柳貴妃和寧王都不待見這個孩子,而且聽內監的小道消息,那個搖虹最終也是不會留的,便存了輕賤這個孩子的心思,若是有個什麽好歹來,說不定兩個主子還高興呢。

“你給我記著了,若是這個孩子有什麽閃失,不論四弟罰不罰你,本王必不會放過你,你出來做乳母,想來家裏孩子年紀也不會太大~”

“那倒是閑的很,連你四弟的事情也管,你祖母那裏一會兒再去,先跟我過來,”至德帝走過去,看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那裏的乳母,衝身邊的小內監道,“你去傳朕的旨意,鳳鸞宮的乳母服侍不力,打上二十板子攆出宮去,這個孩子,”他看著被放在地上,正仰了頭衝自己傻笑的小娃娃,想過去抱抱,驀然又想起這個孩子的生母,“著柳氏精心教養,若是再有什麽差池,她這個貴妃就不要做了!”

“你到是有閑心,去管這些閑事?!”有些事情下了決定,至德帝的心情反而好了起來。看向梁元忻的目光也沒有了往日的清泠,斥責的語氣中也帶上了些無奈和寵溺。

“兒臣與四弟怎麽說也是親兄弟,焉能看著他的孩子被一個奴婢背地裏輕賤?那孩子還小,口不能言,怕是受了委屈也沒有人知道,”梁元忻躬身回道,最起碼現在在至德帝的心裏,這個孩子出身再不好,也是他的頭一個孫子,他再厭惡也是有限的,“孩子也是個可憐人兒~”

是啊,若是柳錦心視他如珠寶,一個乳母敢不經心?至德帝撫撫案上的折子,“你在禮部呆了一陣子了,覺得如何?”

“兒臣初到禮部,正跟著王尚書學習,”現在春闈已過,又沒有臨國使節,皇家也沒有什麽婚喪事,禮部倒是清閑的很。至德帝忽然過問自己的差事,讓梁元忻有些摸不到頭腦。